张蓿呆了一下,见她伸手去扯衣襟,忙不迭别过头去,回过神来,又忙去捉她的手。
想想又觉不妥,急得闭着眼睛直叫唤,“兀那呆子,快来帮忙!”
啪嗒一声,陶碗落了地,摔了个稀里哗啦。
张蓿随手放在床边的碗,混乱间,就被他自己撞翻了,药粥都流了一地。
发呆的陈二立刻醒神,冲了过来,就见卫雩一手握着颈前一截红绳,好像失了神智一样,一时发疯般,在身上上下摸索,一时漫无目的的,在床上抓来抓去。
他心都碎成了一片片,顾不得别的,上来紧紧抱住卫雩。
卫雩见了他,却好像心绪更加激动了,脸一下涨得通红发紫。
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猛地将他一把推开了,然后张嘴,就是一口鲜红的血,喷在了他胸前。
陈二吓得灵魂几乎出窍,浑身都在颤抖,再不敢动弹。
他讷讷的低头。
看到喷溅在胸口,那红到发黑的鲜血,眼睛瞬间发红。
卫雩此时则趴在了床边沿,好悬没栽到地上的碎碗片上,被张蓿手快拦住了。
陈二跟个石头人一样立在原地,看着卫雩撕心裂肺的呕吐。
好在没再吐血,却将先前吃下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吐到最后全是苦水,几乎是半昏死过去。
张蓿见势不妙,深觉自己处理不来,急忙把陈二拽过来,起身就往外跑,去唤他师父老大夫过来。
陈二定了定神,上前扶起卫雩。
他眼睛含着泪,抖着手,将她塞回被子里,取了帕子,将她汗透的脸上打理干净。
然后将她牢牢按住,异常坚定的抱着她,几乎用尽了一辈子的温柔,对她说道:“你要什么,我帮你,我都帮你,好不好?”
卫雩愣住了,呆呆看着陈二,眼角的泪痕飞着一缕灼灼的桃红,既哀且艳,惹人怜爱极了。
她吐出憋在心口的那口血后,原本昏沉的神志,突然恢复了不少。
虽然吐得难受,但身体莫名觉得更轻松了。
奈何气虚体弱,精神始终不济,头脑还是昏昏的,一时半会也缓不过来。
陈二抱着她,眼睛通红的看着她,一字一顿道:“我陈稷说话算话,你信我。”
卫雩呆了下,就颤颤微微的,把手拿出来。
她举着空荡荡的红绳,睁着失了光彩的眼睛,格外认真道:“玉牌,我的玉牌不见了,你帮我找来。”
陈二一下就认出来了,是她一路上,时不时会握着摸索的小东西。
因她太过珍视,他一直无缘得见真面目。
为此,他还曾心酸不已的猜测过,那也许是她过去的情郎,留给她的东西罢。
他缓缓把她的手塞回去,低声道:“一定是落在庙里了,什么样的你告诉我,我去给你找回来。”
卫雩就格外乖巧的倚在他怀里,比着自己的小手指头给他看,“就是这样大小,绿松石做的,方形的,上面刻了花纹。”
她仿佛陷入了什么记忆里,脸上也带了甜美的笑。
有些幼稚的说道:“一面像太阳,一面像雨水,哥哥说是我的名字,太阳出来久了,大家想念雨水,于是跳起了舞,然后雨就下下来了,我也就来了。”
“我答应了哥哥,我死了也要把它带到地下的。”她说着,紧紧抓住了陈稷的手,大颗大颗眼泪,露珠儿一样滚落下来,“我不能失约的,这是最后的约定了。”
陈稷便点头,泪中带了笑。
他特别沉静的哄她道,“好,我答应你,你好好让大夫给你看看身子,然后喝了药好好睡一觉,醒了,我就给你把小玉牌找回来了。”
卫雩便乖巧地伸出了手,给堪堪赶到的老大夫把脉,然后异常听话的,喝了张蓿急火熬的药。
陈稷看她双手扒着被子,睁着大眼睛,流露出一丝难得的稚气。
他心爱的姑娘盯着他认真道:“说话算话啊,我记住你了,你叫陈稷,到了地下,我也会记住你的”
陈稷:有点可爱怎么办?
这种情况下,叫了他的名字,还恐吓他,她记住了他的名字。
他哭笑不得,看着卫雩终于抵挡不住药里的安神成分,慢慢闭上眼睛睡着了。
陈稷又是心酸,又是心疼,心胀痛得厉害。
老大夫便拉了他到外间。
老人家安慰他道:“淤血吐出来反而是好事,只是需得好生静养,不能再让病人伤神了,眼下年纪轻,根基损了还勉强补得回来。”
他顿了顿,又道:“若继续,不说得不得活,恐怕也于寿数有损自古良医可医病,难医心呀。小兄弟啊,你且好自斟酌罢。”
年逾古稀的老大夫,头发胡子都花白了,一派仙风道骨的,见识也格外老道。
说话,只点到为止。
他最后无声拍了拍陈二的肩膀,就捂着自己的老腰,打道回去了,老胳膊老腿的,霍霍不动了哟。
自觉闯了祸的张蓿,缩着脖子跟在他后面,见状连忙上前扶他。
老大夫便横了他一眼,看他脸上黑一道白一道的烟火痕迹,狼狈得很,又觉得好笑,于是小声数落他道:“你呀你呀!”
张蓿便讨好的笑了笑,殷勤的给他按腰,格外甜嘴道:“这不是都有师父在呢。”
陈稷便看着老少二人,感情极好的相携着,进了正屋。
他不由怔怔的想,他不过就是,也想要个人好好对他,怎么就那么难呢?
他仰头看了看天。
天上又在落雪花了,把大地涂成一片雪白,也把院子映得一片亮白,比太阳光刺眼,也比太阳光寒冷。
他的太阳啊,为什么不肯挂在他的天空呢?
陈稷忽然格外羡慕,卫雩口中的那个哥哥。
他想,他要是有这么一个可怜可爱的妹妹,一定舍不得死在她前面,留她一个人孤伶伶的,在这污浊的人间沉浮。
他的心啊,如同久旱的荒土,渴慕着雨露一样,如此渴慕着她呀。
他的甘霖啊,为什么就是不肯在他的心田降落呢?
难道是嫌弃它,既荒凉,又贫瘠吗?
张蓿安顿好自己的师父,出了屋子,便看见陈稷又在抬头看天。
他便站在他身边陪他看了一会儿。
许久,他有些冻得不行,于是戳了陈稷一下,小声道:“对不住啊,都是我”
“与你无关。”陈稷打断他的话,转过身来,恶狠狠的盯着他,又重复一遍,“与你无关。”
张蓿还是觉得,起因是因为自己说错了话,心里十分内疚,于是主动道:“我就在隔壁的屋子,你有事叫我。”
陈稷叫住他,“等等,你看着人,我要出去一趟。”
张蓿惊呆了。
他抖着手,指着天,不可置信道:“你可别告诉我,这种鬼天气,这种时候,你要出城?!且不说开城门还早着,这天气你敢骑马赶路,也不怕摔死在哪个山旮旯里?都没人给你收尸的!艺高人胆大也不是你这样用的。”
陈稷沉默了一下,闷声道:“你师父说,她明天最晚午前能醒来,来回少不得要三四个时辰,我怕来不及。”
张蓿噎了一下,道,“城门不开,你出不去的。”
就为了个口头许诺,这人怕是不要命了。
陈稷便道:“我来过这,知道有一条小道出城,去土地庙更快。”
就是,路格外不好走。
先前带着人更不好走,又是大白天,所以他才走得正门。
张蓿:
什么小道?我本地人都不知道?你一个外地人竟然知道?
陈稷回望了屋里的卫雩一眼,去毛驴棚子里牵马。
张蓿跟在他身后,一脸一言难尽,几番欲语又止,最后看着他裹了马蹄,拉着马,悄无声息出了大门。
陈稷翻身上马,张蓿看得眼睛不觉亮了一下,暗赞好身手,对他的信心又多了点。
陈稷低头摸了摸马头,然后看向张蓿。
他沉吟了一下,还是开了口,问道:“你知道,太阳多了,就跳舞求雨的字,是什么字吗?”
张蓿凝眉片刻,犹豫道:“风乎舞雩的那个雩?上面一个雨头,下面一个亏字,因为缺雨而跳的祭祀舞。”
阿雩啊,陈稷在心底默念了一遍。
原来是阿雩啊,他莫名就觉得,一定是这个名字,特别配她。
然后,他就格外利索的,提辔踢马,早就忍耐不住的枣红马,呲溜一下奔出去,瞬间跑远了。
张蓿:用过就丢?
这么无情的?
三更半夜,雪下得酣畅,陈稷顺利出了城,打马朝着土地庙,狂奔而来。
土地庙里,众人都陷入了深眠,连守火堆的小厮也是。
癞子爷睡着可能是人生最后一觉的觉觉,也睡得正酣畅,忽然觉得呼吸不过来,好像要断气了。
他不禁想,啊,他是要死了吗,真的要死了吗?
他不可置信的睁开了眼睛,发现原来是一只调皮的小手,捏住了他的鼻子,还有一只软巴巴的小手,捂住了他的嘴巴。
出气口全被堵住了,他当然呼吸不过来。
他差点就叫出声来,好悬忍住了,忍不住愤怒的瞪二狗子。
二狗子便拿回双手捂了自己嘴巴,指了指自己身后,然后一马当先往深处爬过去。
稻草簌簌轻响,癞子爷吓的僵住了。
他觑眼去看守夜的人,见对方没动弹,不由舒了口气。
二狗子已经爬出去了一截。
癞子爷,癞子爷忽然感受到了寒风的吹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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