癞子爷泻了心中那口气,看了二狗子一眼,一下子瘫倒在地上,像一具活灵活现的尸体。
他大睁着双眼,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嘴里拉长了调子,格外传神的唱道:“我~命~休~矣~~!”
二狗子看得眼睛都亮了。
癞子爷见了,便用双手在空中狂舞,大叫道,“啊,我死了,看在你把我气死了的份上,快把我埋了吧。”
二狗子乐得哈哈大笑,直接捧了稻草,大把大把的撒下去。
当过去常玩的游戏一样。
小孩儿一边开心的撒稻草,一边殷切的询问人,“够了吗?够了吗?”
癞子爷就把脑袋一歪,双手摆在胸前,安详的闭上了眼睛。
二狗子懂了,他癞子爷已经入土为安了。
他停了手,从板车上欢快的跳下来,也双手捂着胸口,笑眯眯凑到癞子爷跟前,拿小身子一蹭一蹭的,摇晃着他。
就,特别得意洋洋的道:“癞子爷,癞子爷,你别死啦!我给你看看,我的娘心是什么样的,你要看不看?”
癞子爷胡乱发泄了一场,心里觉得好多了。
但还是有点气小孩儿之前没心没肝的表现,就气恼的别过脑袋,“不看不看。你就是个小傻子,懂个屁的良心。”
二狗子就伸手,去扒拉癞子爷的眼皮子,继续他的得意洋洋,“我不知道良心是什么,但我知道当娘的心是什么啊!你看嘛你看嘛!”
他趴在癞子爷身上,拽着自己的衣襟,往两边扒拉。
小孩儿一个劲儿,就是要给躺尸的小青年,看他自己的绝密娘心。
癞子爷被闹得啥郁闷都没了,只能睁开眼睛。
这一睁眼,就恰好,被二狗子那块,从衣襟里掉落下来大大的娘心,结结实实的砸了个正着。
鼻尖,也闻到了,久违的食物的香味。
他眼疾手快,捞起来一看,顿时惊住了,哇,某个小孩儿有娘心的时候,连一块馍馍,都是爱的形状呢!
癞子爷捞在手中的,正是一块被啃成了桃心形的,钵儿大的干馍馍。
他下意识掂了下分量,好家伙,这是用了多少好面粉呀。
可真够实沉的!
小孩儿挨饿多了,忧患意识就格外强烈,吃起馍馍来也就格外很爱惜。
天都快黑了,他也不过才啃去了些边边角角。
当然啦,像小孩儿这样,一边小口小口啃巴,一边大口大口喝水,又能吃多少下去呢?
真照他这么个吃法,这三个干馍馍,说不准能吃个半旬还有余呢。
二狗子就骑在癞子爷胸膛上,骄傲的仰头,拿下巴怼他,“怎么样?对癞子爷,我还是很有娘心的。”
他笑得眼睛都不见了,骄傲坏了。
癞子爷伸手就给了他一个爆栗,“小傻子,你行啊,为了占爷的便宜,可是下了血本了。”
一个小傻子,还想当谁的娘投喂谁呢?
他举着那块馍馍,拿眼斜小孩儿,“信不信爷给你一口吞了,保准让你后悔得哭都哭不出来。”
他张开大嘴,将干馍馍放进嘴巴里,作势就要一口吞。
二狗子不由瞪大了眼,感觉自己的心,针扎一样,疼了一下下。
癞子爷这吃法,可真败家呀。
但小孩儿想了想,存放在土地公公那的馍馍,默默忍了下去,面上依然大大方方,特别诚恳的劝他道:“癞子爷,全给你吃,吃得饱饱的,就不会不开心了。”
癞子爷,癞子爷愣住了。
他默默取出了快含进嘴巴里的干馍馍,然后有些惊悚的,上上下下的,盯着二狗子看了个遍。
感动是很感动啦,但,这真的是,他认识的那个小傻子吗?
虽然一直小傻子小傻子的叫人,小青年是知道的,这小家伙,鬼机灵着呢。
看他离家都不忘卷走他小堂弟一身冬衣,把自己捣腾得严严实实,就知道了。
自我保护的意识可强着呢。
难怪他大伯三叔家那么多小孩子,捆一堆都卖不出他一个的价钱,还被嫌弃得要死。
做人贩子的,眼睛都尖着呢。
二狗子可不知道,他癞子爷,竟然在心里这么嘀咕他。
想开了的小孩,分外真诚的劝慰他的大朋友,“癞子爷,你听我的,吃吧吃吧,准没错!我不开心的时候,我阿娘就是这样做的,有吃的,就用吃的吃饱饱,没吃的,就用水喝饱饱,可有用了。”
他偏了下脑袋,又格外认真的回想了一下,又十分真情实感的补充了一句:“当然了,老喝水的话,就没那么管用了。”
癞子爷:
为什么啥闻者伤心听者落泪的事,一到了小傻子这,就能完全变了味?
他深深的,深深的,叹了口气。
小青年强忍着心慰、心酸和心痛,把手中的食物递还给他的小小伙伴。
他不是小孩子了,该懂的都懂。
为什么村子里的人上赶着要卖儿卖女?还不是因为今年灾害严重,地里颗粒无收么?
想当年,他娘啊,就因为这一口吃的,被她爹卖给了他爹做童养媳啊。
今年本就流年不利,夏天才发了好大的水,再赶上这不合时宜的大雪,雪上加霜,说的就是这个状况。
今后啊,粮食只会更贵,人命只会更贱。
癞子爷默默叹气,将心中翻腾的渴望按捺下,不行啊,不能吃啊,这一口吃的,能抵一条命呢。
他一个大老爷们,不能仗着小孩子不懂事,欺负自己的小朋友。
二狗子一脸懵的接过馍馍,“癞子爷,你为什么不吃?”
他看癞子爷神色,以为他是有什么不满,于是便鼓着腮帮子,嘟嘴道,“虽然有点硬,闻着也不香,但你慢慢啃,是甜的呢。可好吃可好吃了。”
他想,虽然不能和大米粥相比,也是他有生以来,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了。
癞子爷看了干馍馍一眼,暗暗咽了口口水,“你癞子爷才不饿,不吃不吃,我一点儿也不想吃”
话没说完,他就忙忙别过脸去,不敢再看了。
小青年憋足了义气,勉强继续嘴硬道:“你癞子爷什么好东西没吃过?稀罕么?!”
刚说完,咕咕咕咕,熟悉的声音,就响起来了。
两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二狗子愣了下,就蹭蹭蹭,跟小松鼠下树一样,呲溜儿就往下滑。
小孩儿把耳朵贴在他癞子爷的瘪肚子上,认真听了半天,抬头一脸严肃道:“癞子爷,你的肚肚说它想吃呢。”
忍不住捂脸的癞子爷:
他这不争气的肚子啊!为什么要如此蠢大空!
他现在,只想闭着眼睛,装死。
奈何他的肚肚,他的胃胃,并不允许,也听不懂人话,反而鼓噪得更加欢快了。
癞子爷忍不住瞪二狗子,怒道:“你不知道非礼勿看非礼勿听呀!”
“不懂。”二狗子眨巴眨巴眼,格外诚恳道:“你只教过我,多看多听多学点,说不得能保小命。”
癞子爷:好想打死这两张怎么都管不住的嘴!
可惜,这两张该死的嘴啊,一张他的,一张他的,无论哪个,他都打不死,也不能打死。
最终,癞子爷还是没能逃过二狗子的劝食。
毕竟他的小伙伴也算是战绩卓越的人,让某人都会时不时想念呢。
没错,这个某人,就是陈二。
就这么会儿,他已经禁不住念了二狗子好几回了。
陈二一路策马疾驰,凭借着勤学苦练出来的高超骑术,总算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安全抵达。
其时,过午还没多久呢。
因为入伍之初,他也做过一段时间的守城卒,陈二十分清楚个中内情。
有时天气不好,由于种种因缘,比如卫兵们想要偷懒啦,城门官想要卡拿扣啦,是会有城池提前闭门的。
连上面的人也不怎么好责难。
因为天气真的不好嘛,他们守城门的,也很无辜的啦。
故此,他就多花费了一钱银子的进城费。
一百多文呢,才换得顺利进城。
当然,从不空走的他,也顺便打探到了城内大夫最好的医馆。
于是省时省事,都不用下马,直接打马直奔而去。
也好在他当机立断,没有耽误时机,连老大夫都忍不住感叹,再晚些时候,可就神仙难救了。
因为病情沉重,并不好挪动,医馆又小,并不能留人,好在老大夫家就在医馆后边,陈二便又出了笔银钱,租了个房间,带着卫雩在他家里住下了。
待到晚间,卫雩反反复复的高热,终于彻底退下了。
陈二和老大夫都大松了口气。累得不轻的老大夫就歇息去了,把他小徒弟留了下来,以防病情反复。
小学徒不过十六七岁,与卫雩年纪差不离,是个眉清目秀的俊俏少年。
他整天在医馆里打转,见的不是哇哇哭的不懂事孩童,就是五大三粗的男子,和上了年纪的妇人。
就从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姑娘家。
少年看着看着,眼睛就直了,然后,就只顾着看脸去了。
陈二看得脸黑,很想赶人,然而并不能。拿眼瞪人,好像全被小徒弟当成药渣,给过滤掉了似的。
这小白脸,竟然敢觊觎他未来的媳妇儿。
他又是紧张,又是气怒,黑沉黑沉的眸子里,要是能迸出火花来,一把就能将人烧成灰的。
忽然就想起了土地庙里的二狗子。
禁不住想,要是能像提溜那小崽子一样,把这没脸皮的小子扔出去该多好。又或者,扔块馍馍,就能把碍眼的小白脸引出去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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