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狗子这一身,厚厚实实的全套冬衣冬鞋,陈二初看到,都有些愣到。

    还以为是哪家调皮小子,不小心跑出来,迷了路呢。

    然而,再一看他那面黄肌瘦,迎风要倒的样子,就明白,是自己错认了,看走眼了。

    这身冬衣,如今虽然很有些陈旧了,也不够保暖了,确是二狗子家里,唯一拿得出手的过冬之物了。

    这是他阿娘,用自己仅有的一身冬衣改的。

    听说还是他阿娘嫁过来后,他阿爹偷偷摸摸干私活,攒了三年的钱,给她买的。

    他身上这套,一针一线都是阿娘在病床上,花了大半个月做的。

    然而,衣服做好了,阿娘也没了。

    阿娘没了,衣服也跟着没了,被跟他差不多大的小堂弟,穿在了身上。

    说起来,昨晚,还是他第二次穿呢。

    第一次,还是刚做好,阿娘拿给他试穿的时候。

    他还清楚的记得,阿娘拿红红的眼睛看着他,摸着他的头,笑着对他说,我家二宝穿起来真好看。

    然后,再也没人温柔的叫他二宝了,只有被呼来喝去的二狗子了。

    他摸着袖子上的补丁,眼泪刷刷的掉落。

    新破掉的口子被缝合得歪歪扭扭,和衣服上整齐美观的针脚极不相称。

    二狗子知道,这是大堂姐的针线。

    穿它的小堂弟,真的太不知道珍惜了,他的眼泪掉得更凶了。

    人的悲喜,并不能真的相通,不过偶有相似。

    二狗子忘了去想仙女姐姐为什么哭,自己在一边,自顾自的哭唧唧,哭得可伤心了。

    陈二已经当机立断,转身去了后堂,牵了一匹高头大马出来。

    小孩看着突然出现的趾高气昂的枣红大马,愣着了,都忘了哭。

    原来,这庙里竟还藏着一匹大马?

    到底是怎么藏的?是土地公公帮忙吗?他竟然一点也没发觉。

    二狗子很快被转移了注意力。

    他一脸新奇的看着枣红马,傻傻的跟在陈二身后,一愣一愣的看他前前后后,忙而不乱的四处奔走。

    陈二决心已下,很快收拾出了一个包袱,背在背上。

    他取回水囊,灌满了开水,又把腰刀挂在了马背上,紧接着又抽出那件新纩袍,自己穿了。

    然后拿烤干的被褥,密不透风的紧紧裹了卫雩,单手抱着她,一个飞身上了马。

    身姿矫健利落,飒飒夺目,看得二狗子移不开眼。

    枣红马蹬了蹬蹄子,忽然打了个响鼻。

    他吓得一个哆嗦,一屁股墩坐倒在地,手上半个馍馍掉在地上,骨碌骨碌滚出去老远。

    陈二亲昵的摸了摸马头,瞟了二狗子一眼,没管他。

    只飞快抽了条带子出来,把卫雩紧紧捆在自己身前,又展开纩袍,将她挡得严严实实,右手一揽马辔头,策马就跃出了大门。

    二狗子回过神来,连滚带爬起身,跟着追出去。

    却见枣红马仰天嘶叫了一声,高高扬起的前蹄哒哒落下,稳稳停在了门口。

    陈二就坐在马背上,高高在上的俯视着小孩儿。

    二狗子仰着小脸,紧紧抿着小嘴巴。

    要笑不笑,要哭不哭,睁大了红通通的小兔子一样的圆眼睛,使劲看着他。

    陈二把身上仅剩的两个馍掏出来,扔到他怀里,勉强牵了唇角,几乎没什么起伏的道:“谢了。”

    男人坐在马上,和还不到马腿肚子的小孩对视着。

    他沉默了会儿,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只是轻轻踢了一下马腹,提气疾喝一声,纵马而去,很快消失在漫天风雪之中。

    二狗子抱着馍馍,嘴唇动了动,半天没说出话来。

    他沉默的发了半天呆,直到寒风把他吹得冷透了,才又回了大堂。

    小孩用冻僵的小手捡起了掉落的馍馍,下意识爱惜的拍掉了上面的脏污。

    他直起身子,失去焦距的双眼朝四处张望。

    雪花在窗外簌簌而落,烟气消失了,板车已经空了,篝火还在燃烧,偶尔噼里啪啦迸着火星。

    他,他好像做了一场大梦。

    梦中一切都是幻觉,梦中的人都不曾存在。

    然而怀中的干馍馍,燃烧的火堆,火堆旁的药罐子,都清楚地表明了现实。

    二狗子迷迷瞪瞪的,在火堆旁坐下,只觉得安静得可怕。

    不过缺少了两个人的体温和呼吸,空气似乎变得更冷了。

    二狗子瑟缩了身子,张开手臂紧紧抱住自己,眼泪终于后知后觉的掉落下来。

    最后,终于终于,他用带着哭腔的声音,把藏在心底的话喃喃说了出来,“你还来不来?”

    你还来不来,接我。

    已经长大的男人,和还未来得及长大的小男孩对视着,他明白对方在说什么。

    尽管那话从未说出口。

    小男孩没有把话没有说出口,男人的回答说不出口。

    即便是有着血缘关系的亲人,对于又弱小又无用的麻烦,会由衷嫌弃也是人之常情。

    况乎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哉。

    陈二看得清楚。

    他们彼此,都打心里,早早明白了这个道理,并用自己亲身经历,坐实了这个道理。

    于是,陈二只能沉默着,抛下过去的自己,踏着风雪离去。

    二狗子也只能沉默着,看着未来的自己,踏着风雪离去。

    所幸,二狗子是个很会向前看的孩子。

    他从不把时间和精力,放在无谓的事上。

    怎么说呢?

    他深深觉得,单单活下去,就已经够他一个小孩子忙活的啦。

    二狗子的身子暖了过来,被伤害的小心心,也跟着暖了过来,热乎乎的血液回流遍全身,他又活过来了。

    小孩儿打起精神,开始重新打量被自己独占的落脚地。

    很好,风吹不到,雪淋不到,有火可以烤,有多多的稻草,可以很好的保暖。

    木柴也还很够,唔,柴房还有不少存货呢,烤干了,也可以用的。

    他觉得,省着用,完全可以撑很久很久了。

    虽然他也不知道很久很久到底是多久,反正是足以让他满足、让他心安的那种多那种久了。

    他可真是受够了,大冬天的,一早就出去找柴火了。

    最重要的是,他摸着一满怀的馍馍,心里满足极了。

    红红的小脸蛋上,不禁露出了十分得意的笑容,从今天起,他二狗子,要像幸福的小耗子一样,开始幸福的猫冬啦。

    哪儿也不去,什么也不干,饿了吃馍馍,渴了煮雪喝,冷了烤火堆,困了睡高床。

    想到这,二狗子兴奋极了。

    他将两个还完好的馍馍,揣进怀里,郑重藏好,嘴里叼着那块吃剩的馍馍,就去爬木板车。

    啊呀,他的新睡床!

    他的小仙女姐姐躺过的,上面说不定还有仙气在呢。他躺上去的话,能不能变得美美的,更加好看一点呢?

    二狗子扑在上面,格外欢快的打了个滚。

    木板车咯吱咯吱响了响,都没怎么晃动,可见被放置得十分安稳。

    他满意极了,又拿小手用力拍了拍木板。

    嗯,够结实,还很干燥,一点也不潮湿,比他从前睡的小柴房好多了。

    仿佛找到了什么好玩的事儿,他就跟抓尾巴的猫儿似的,转着身子,在木板上更加欢快的拍来拍去。

    把木板拍得啪啪作响,他自己也忍不住咯咯笑起来。

    啪啪啪,他拍得更用力了!

    嘶——疼!他举起小手,就见手掌心都被硌红了,不由疑惑的歪了歪小脑袋。

    二狗子把稻草扒拉开,发现了一块微微凸起的木板。

    然后,在木板的缝隙里,发现了一个亮晶晶的小玩意,上面还有特别有趣的花纹,看着就十分漂亮。

    他看了就觉得十分欢喜。

    这一定是某个特别喜欢他的神仙,赐给他的宝物,说不得能用来许愿呢。

    和土地公公要的香烛,佛祖要的香油一样一样的。

    二狗子把亮晶晶的小玩意拿在手里,翻来覆去把玩了许久,直到想起了自己应该做的正事,才恋恋不舍的收起来。

    他将上面散乱的稻草重新铺好,又重新抱了许多干净的上来,将自己的新床铺得厚厚的。

    还拿自己的小身子横竖都滚了滚,将稻草压实了。

    完了,小孩儿就躺上去,仔细品了品。

    品完后,他觉得这世上,没有比这更舒适的床了,更没有比他更会铺床的小孩了。

    于是更加兴奋了。

    他嘴里咯咯咯咯的笑着,在床上爬来爬去,活像一只感受了新自由而狂撒欢的小狗子。

    快活得十分得意忘形。

    爬着爬着,他低头看到了敞开的衣襟,有一个馍馍好像要掉了,他忙忙坐好,把它塞回去。

    然后一边拍,一边嘴里嘟哝,“不乖拍你哦,好孩子,要乖乖的哦。”

    撑得鼓鼓囊囊的胸口,丝毫不为所动,二狗子细长的眉毛,不觉弯弯扭扭,成了两截小蚯蚓。

    他突然觉得十分不放心。

    这可太容易掉了,也太容易被发现了,不妙不妙。

    于是,他把目光转向了墙角的稻草堆。

    小孩蹙着眉头,认真的想了想,摇了摇头,不行,万一突然来人了要稻草铺地呢。

    藏在那里,也不安全。

    他把视线绕着屋内游走了一圈,最后把眼睛定在了笑得威严又慈爱的土地公公身上。

    土地公公真的十分幸运了。

    看着就高高大大,结结实实,还风吹不怕,雨雪都打不着呢。

    他眼睛一亮,嗖嗖爬下木板车,啪嗒啪嗒跑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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