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雩头昏眼花,勉强睁眼,迷迷瞪瞪的寻声看过去。
浓密如蝶羽的眼睫扑动下,两汪水灵灵的澄澈晶莹,映着扑朔迷离的眼神,如梦如幻。
二狗子不由看呆了,忘了说话。
站在背面的陈二没能注意到,他看了眼门口,暗暗焦心不已。
大雪还在下。
她的药只能再熬一次,要是路封了,可就大大不妙。
男人的心下也急切起来,决定硬气一点,就粗声粗气道:“你不听话,可别怪老”
陈二顿了下,及时记起,小将军说的,不能粗俗招人厌。
他一下住了口,也泄了气,然后,就莫名怂了,“我,用强了。”
这话说的,比天上飘的云朵儿,还绵软呢,小孩都不会当真啦。
二狗子听了,暗暗撇嘴。
不再心怀侥幸,默默把人生看透的二狗子垂头丧气,四肢无力的垂挂在车把头上。
啧啧,大男人的嘴啊。
把昨晚吓唬小孩的气势拿出来啊?连吓小孩的劲儿都舍不得拿出来,还想吓唬谁呢?
小孩儿闷闷不乐,徒然腹诽,转头去看小仙女姐姐的反应。
呵呵,果然,他的小仙女姐姐的反应,就是没有反应。
卫雩不言,不语,不动,不看,不动摇,把拒绝的姿态,摆得明明白白。
陈二的心哪,咕咚一下,瞬间沉底。
空气,突然安静。
安静到,连二狗子一个小孩子,都忍不住替他尴尬起来。
于是,小孩就在心底给他伴唱起来。
哎呀呀,真是北风那个吹呀,雪花那个飘呀,小白菜呀,地里黄呀。
一通乱唱,全是素日癞子爷随口教他的。
安静,安静,太安静了。
好像,少了什么必须的背景音,又多了什么不必要的配乐声。
陈二不由茫然了,直到目光触及突然安静下来的二狗子,顿时一脸恍然。
对上小崽子那双看热闹不嫌事大,看他好戏看得闪闪发光的大眼睛,陈二当即想起来了,是他,是他,就是他!
陈二差点哭出来,他日日夜夜陪伴了那么久的心上人,第一次开口说话,竟然是经由这死小孩逗弄出来的。
这么一想,他就特别不满,泡在醋坛子里的心,当即就酸得碎成了渣渣。
男人目光阴鸷的盯着小孩,锋利如剑的浓眉蹙起,中间慢慢拔拉起了一座黑压压的小山头。
打小就寄人篱下的二狗子,多懂得看人脸色啊。
他立刻乖乖巧巧,滑下了车把头,动作特别轻巧。
然后,规规矩矩的,站在一边,特别乖顺的,低垂着小脑袋,默默接受凶神恶煞的目光凌迟。
没办法,寄人篱下的小孩子要恰饭啊,也是一项必修的生存技能了。
这人夜里还给帮他盖稻草呢,应该不至于跟他家亲爷爷,亲大伯那样,动手打小孩吧?
二狗子想到这,心里好像突然揣进去了一只毛乎乎的小兔子一样,扑通扑通,上蹿下跳个不停。
他一边有些不安的,怼着小手指,另一边,不肯安分的眼睛,却是瞅准时机,就要偷瞄出去。
一旦撞上男人莫得感情的视线,就特别懂事的飞快飘回来。
往来反复,反复往来。
那无辜的小眼神,就跟拽着线的风筝一样,来回飘啊飘。
戏是真心的多。
陈二看得都有些心累。
他一个孩子堆里混过来的过来人,怎会不了解这小崽子耍的什么鬼把戏。
别看这小孩面上乖巧,还挺会伸爪子,摸人底线的。
思及此,陈二眯了下眼,忽然灵光一现,就冲二狗子勾了勾手指,“小子,我现在要去熬药,只要你能劝得下凡的仙女喝下这碗粥,她吃多少,我就给你多少吃的。”
声音刻意压得很低,又不会让想听的人听不见。
听得清清楚楚的卫雩:
二狗子圆溜溜的大眼睛,嗖的看向了他的小仙女姐姐,惊喜不已。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跑到陈二跟前,果断抱住了他的大腿,仰头伸手道:“我们拉钩!”
陈二不由笑了一下。
不常笑的人,那种皮笑肉不肯笑的笑,还是很有些吓人的。
二狗子全然无视。
他抓过男人的小拇指,欢快地摇了摇,脆生生地道:“我们男人间的拉钩,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还带着奶臭味的男人么?
陈二胡撸了一把二狗子的小毛头,一本正经的郑重说道:“我们男人说话,说到做到。”
他一边说,一边觑眼,去瞧卫雩,可惜,没有任何回应。
啊,意料之中,他有些丧气,面上却不显,将脸绷得紧紧的,把碗递给二狗子。
二狗子一眼就望见,黑陶大碗里,白胖胖、开了花、挤挤挨挨的大米,顿时笑眯了眼,心里激动得不行。
他也绷着小脸,郑重的伸出双手,堪堪就要捧上传说中的大米的时候,二狗子一低头,看到了一双黑乎乎的小手。
哇,谁的小手,真脏!脏得连手的主人都嫌弃得不行。
二狗子立刻羞愧得缩回手,低头就往外冲。
冲到一半,回过神,又着急忙慌的掉头,高举着双手,大喊道:“等一下,我去洗个手,马上就回来!”
必须把手洗白白喽!
不然,配不上这雪白白的大米粥,更配不上雪白白的小仙女姐姐。
陈二:
二狗子,二狗子一溜烟跑到门外。
门外,一夜下了三寸深的雪。
小孩顾不得冷,一边抓了把雪,就使劲搓手,一边焦急得频频回头,生怕男人不守约定。
二狗子用最快的速度,把双手擦洗的干干净净。
想起了小仙女姐姐那张白白净净的脸,又团了把雪,在脸上搓了搓,决定顺便也洗个脸。
陈二路过,看小孩如此讲究又磨蹭,忍不住提脚,轻踢了一下他撅起来的小屁股,催促道:“快点,粥凉了你也没得吃。”
隔得远了,男人又恢复了格外凶神恶煞的面孔。
一个趔趄差点扑地的二狗子:
啧啧,男人啊,啧啧。
对着一个六岁的小孩子,怎么还能有两幅面孔呢?
六岁的小孩子忙忙爬起来,掉头就冲回去,就看到粥碗被放在了车把头的空挡处。
他不由深深吸了口气,啊,真香,大米真香!
二狗子双手小心翼翼的捧起碗,一边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一边凑到卫雩耳边,把小嘴巴抹得甜甜的,小声呼唤道:“姐姐,快吃饭了,好香好香的。”
二狗子说着说着,口水就流下来了。
他忍不住吸溜了一下,小小声道:“我都好想好想吃的”
就一副小孩子间“我跟你好,才和你说小话”的样子。
被吵醒的卫雩:
她怀疑她看起来很好骗,被五岁的小孩子,当作三岁的小孩子骗。
卫雩,卫雩无奈睁眼。
入目一双冻得通红通红的双手,上面满是皴裂,肿得跟胀气的小馒头一样。
倒是洗得干干净净,就剩下指甲缝,还是黑乎乎的,那是小孩子无能为力的地方。
见小仙女姐姐看过来,二狗子像只摇着尾巴的小奶狗,开心地凑过去。
因为用力过猛,小脑袋一下撞偏了卫雩的头。
二狗子捧着大碗,懵了一下,然后低头,心虚的瞄了瞄四周。
呀,太棒了,大个子不在!
啊,窗边有烟气飘来飘去,他在那生火呢。
幸好!幸好!二狗子庆幸不已。
怕药味熏到了人,陈二在屋外廊下生炉子熬药,正好旁边有扇小窗户,可以随时观测到屋内的状况。
眼下正是看火的关键时刻,所以,他一时无暇关注。
小孩儿探头探脑,想的什么,脸上写得清清楚楚,憨巴巴的,又鬼机灵鬼机灵的。
卫雩看得真真的,忍不住弯了弯眼睛,笑了。
见小仙女姐姐并没有怪罪的意思,二狗子放下心来,被寒风皴破的小脸蛋,红彤彤的,也跟着露出傻乎乎的笑。
他睁着双像小狗狗一样的圆眼睛,欢喜的看着卫雩,认真道:“姐姐,快喝粥,吃了好吃的,病才能快快好。”
卫雩忍着风寒带来的倦怠与难受,轻轻摇了摇头。
算了,何必浪费别人的粮食,或许就这样去了,还能干干净净呢。
卫雩的平静面孔下,早已了无生意。
幼小的二狗子并不能完全看懂,却能感觉到,小仙女姐姐的眼里心里,满满溢出来的悲伤。
他不由喃喃道:“真的好好吃呢”
被那无名的悲伤感染,小孩儿的小心心,也跟着变得坠坠的,忽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二狗子杵在那里,呆呆的捧着碗看着卫雩,大米粥快要看不到热气,他的肚子,又开始咕咕咕,叫得十分欢快。
卫雩听到了,便低声道:“你吃吧。”
二狗子就咕咚咕咚,吞着口水。
他回过神,将粥碗放下,拿勺子舀了一勺粥,嘟起小嘴巴,似模似样的吹了吹。
似乎觉得温度差不多了,立刻一手接在下面,特别老练的递到卫雩嘴边。
小孩儿笑眯了眼,哄她道:“姐姐,你看,白白的,软软的,香香的,真的好好吃呢,你吃给我看看好不好?”
孩子气十足的劝慰,窝心又赤诚。
卫雩哪怕心中阴霾难散,难过非常,还是忍不住,被他的天真逗得开了颜,又笑了。
她看着小孩熟稔的动作,星子般的眼睛里,不觉泛起了泪光。
这么小的孩子,能在哪里,练就了这么一手喂食的好把式呢?
卫雩透过掂着脚尖的二狗子,仿佛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先是缠绵病榻的母亲,再是沉疴难解的父亲,然后是死生难料的兄长,她冻成冰块的心软了软,鼻子也跟着酸酸的。
不禁跟着他柔柔道:“你吃给我看看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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