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户一看见这陈知县的表情,脸上那点儿杀气瞬时间无影无踪,一张嘴差点儿撇到耳根子上了,就琢磨着自己把这个想法很多的县令剁了,能不能做投名状跟着杨尚荆混日子。

    他手底下一个百户所的人手,算上他吃空饷的编制,也就一百多号人,刨出去吃空饷的,能省下八十人顶天。

    就算是把他手底下的军户全都算上,能凑出三百人不成?

    至少七百个盗贼被杨尚荆手下直接冲散了,他们这三百人不到,就算比盗贼强那么一点儿,就够看了?你说夜袭?他手底下这帮士卒,大多数都是夜盲症,大晚上还没等摸过去,自己先掉沟里摔死几十个吧?

    特么的别的不说,杨尚荆手下那些士卒,随便出来一个,身上的装备都够他装备三个以上的士卒了,还特么人人带弓,就这装备差,打个屁?

    “城南的项家。”

    这百户几乎是咬着牙,从牙缝儿里面蹦出来这么几个字儿。

    项家在庆元县的地位,几乎和杨尚荆在黄岩县做清剿之前的黄家一样,属于“半城”那个级别的土豪,在县里的各种耳目多不胜数,光是在县衙当差的,同时还领着他家一份儿钱的,就有不少人。

    所以他这咬着牙说话,也不全然是恨意。

    陈知县打了个哆嗦,刚刚站起一半儿的身子直接又坐在了地上,连连摆手:“这怎么使得?那项家树大根深,你我师出无名”

    这百户这不咧嘴了,直接露出一个看白痴的眼神来:“这项家在庆元县的能量,陈大令怕是比老夫还要清楚些吧?如此多的山贼啸聚,围攻截杀朝廷命官,你这个做知县的可能不知道,但是项家可能不知道?”

    话说到这个地步了,再不明白,这陈县令的举人也就白考了。

    项家知道杨尚荆要被截杀的事儿,但是他们没和他这个做县令的说,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项家很可能在里面使了些力气!

    更重要的是,项家打破了他姓陈的上任这么久以来,官府和乡贤之间形成的默契,打算把他姓陈的拿出来祭天!

    想到这里,这位陈县令是双眼圆睁,右拳紧握,指甲都陷进了肉里。

    然而在想到这项家在本县的势力之后,这位县太爷颓然弯下了腰,摇了摇头:“那项家,树大根深,那里有可能被轻易剿灭?”

    话说的很明白了,这年头的乡贤,就算没有什么违禁的兵器藏在家里,一家一家也是家丁护院不少人的,再加上狡兔三窟,一个不满编的百户所想要搞个偷袭,只怕刚刚杀进去,主家早就没了人了,到时候哭爹喊娘去找人去,自己两头得罪,怕是死得更惨。

    这百户看着陈知县的表情,就知道这怂货在想什么,冷哼了一声,叫起自己带来的心腹,直接奔着自己的百户所就去了。

    他和这位陈知县一样,也是守土有责的,只要叫上了人,把项家的主脉连根拔了,兴许还能找到点儿什么,往杨尚荆那儿一交,兴许就能将功赎罪了。

    杨尚荆这种人在黄岩县折腾出来了什么东西,他还是听说过的。

    “老爷,接下来,我等要做些甚么”师爷看着县太爷,也不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一时间还有些悲戚,只不过就连他自己都没想明白,自己这是为了和县太爷的感情感到悲戚,还是在为了自己即将丢掉的钱袋子感到悲戚。

    总之,很复杂。

    “为今之计只能去杨少詹事处负荆请罪了。”

    到底是举人出身的,这陈知县在这时候还没忘了拽个文儿,然后站起身来,拍了拍长衫上的泥土,吩咐刚刚赶上来的家丁:“快,快去寻些荆条来,老夫要去负荆请罪!”

    于是,很快,光着膀子的陈知县就来到了驿站外,这也就是浙南,要是再往北一点儿,这时候就能让他偶感风寒,然后直接与世长辞。

    这会儿杨尚荆正坐在榻上,夸着那个总旗机灵,以后可以提拔提拔呢,就听见杨勤有些古怪的声音传进来:“少爷,那姓陈的知县已经来了,现在等在外面”

    “不见!”杨尚荆面色一沉,摆了摆手。

    这种坑货见他干啥?见了面给自己咕咚一跪,自己是弄死他呢,还是不弄死他呢?

    弄死他,显得自己气量狭小,没有容人之能,以后大佬们想给自己方便的时候,八成是么有之前爽利了;不弄死吧,万一某个理解能力有问题的小瘪三觉得自己很善良,念着“人善被人欺”,就给自己下个绊子,怎么办?

    两难啊,所以还是不见好了。

    然而杨勤的语气很古怪,表情更古怪:“少爷,那姓陈的打着赤膊,上半身未着寸缕,在门口跪着呢。”

    卧槽,负荆请罪?你特么读的不少啊!

    杨尚荆刚刚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水,差点儿把自己活生生呛死。

    这特么都哪儿来的多余的幽默感?有这个精力你去把县里的乡贤盯死,还至于出这种屁事儿么?

    只不过吧,幽默感并不能让杨尚荆就这么放他一马,所以杨尚荆摆了摆手,直接说道:“让他走吧,就说本官如今受了伤,刚刚躺下,怕是见不了他了。”

    坐在一旁的忠叔点了点头,心说自家少爷这是真要拿这个倒霉鬼立威了,于是自己站起身来,叹了口气:“这事儿,让老夫去做吧。”

    没多会儿,站在驿站二层楼上的杨尚荆,就看着一个光着膀子的人,在血红的夕阳下,向着县城蹒跚而去,后面的人想要扶他都扶不住。

    “他罪不至死。”杨尚荆眯缝着眼睛,叹了口气。

    刚刚来的忠叔眉头一挑,一双依旧明亮的老眼慢慢地眯了起来,在他的认知里,杨尚荆可不是什么多愁善感的人,在对付敌人的时候,还没有过这种态度。

    杨尚荆话锋一转,忠叔的脸上瞬间就有了笑意:“可是,他就是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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