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俩人走了大半个时辰,在一处树木丛生的地方停了下来。这里离鱼娘所指的地方已经不远了,李大成也能看清这些人到底在干什么了。

    他们能看见对方,也代表对方也能看到他们了。于是俩人躲在了树丛里,借着树干和树枝子掩藏身影。

    离得这么近,鱼娘连对面河堤上那些人脸上的神情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她原先没看错,这些人果真和军队有关系。

    监工下身的衣服和鞋子都是统一的,手里拿的鞭子,头上束发的带子,鱼娘都曾在李猪儿他们身上看到过似曾相识的制式,除了朝廷的军队,寻常人没有这样穿的。

    对岸河堤上,正卖力挥舞着铁楸挖土的人足有一百来人,用竹筐扁担运土的人也不少,在他们的努力下,河堤一侧有一道深深的沟。如果按照李大成的说法,挖土是为了修瞭望台,必然不会可着一处的土挖,也不会挖出这么深的沟壑。

    李大成目不转睛,一直盯着对面,脸上的表情是从所未有的严肃。鱼娘看了一会儿,实在看不出更多的东西后轻轻拽了一下他的袖子,轻声道:“爷爷,你发现什么了没有?”

    以他们的距离,即使正常说话也不会被对岸听到,鱼娘却提心吊胆放低了声音,生怕被人发现他们在偷看,决河堤是件大事,在没有挖通之前,是万万不能被任何人知道的,一旦被对岸的人发现,她和爷爷的小命指不定就交代在这里了。

    李大成也忧心忡忡低声道:“怕是真如你猜测的那样,他们真的要决河堤了。”

    用食指指着对岸,又在湿软的土地上划了一道线,“鱼娘你看,这条线是那些山,山对面就是遂牧郡,遂牧郡地势较低,一旦河堤开了个口子,河水一定会顺势往遂牧郡流,到时王将军不费一兵一卒之力便能轻松瓦解眼前的困局。”

    鱼娘皱着眉,稚嫩的脸上满是严肃认真,她路上一直在思索,如果这些人真的是在决河堤,他们该如何应对。他们一群人老老少少百十来人,都不够人家一根手指捻死的,这事无论如何都不能硬来,只能智取。

    “爷爷,你说我们能怎么办?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他们挖河堤吗?一旦河堤挖通了,我们就不能去遂牧了。”

    李大成又深深看了一眼对岸,也忘记了地上不干净,又用食指划了一道线,点着这条线,“我们能做的,只有先把这件事往后拖,河堤口子越晚被挖通对我们越有利。”

    鱼娘道:“我们还要把这件事告诉谢将军,往后拖河堤早晚有一天也会被挖通,只有告诉了谢将军,河堤才算真正安全。”

    李大成脸上露出慈祥的笑,看着鱼娘深感欣慰,真是他们家的好孩子,一点就通,还不怕事。寻常孩子听到这事只怕早就吓得腿软了,更别提还能冷静思考事情的对策了。

    他点点头,循循善诱道:“你想的没错,是该告诉谢将军,遂牧郡受他管辖,他不会任由王将军乱来。而眼下最重要的是,我们该怎么拖?”

    鱼娘咬着手指,眼睛滴溜溜地转,“爷爷,你听说过鱼腹丹书吗?”

    李大成狠狠揉了一下鱼娘的头,欣慰笑道:“你啊,真是胆大包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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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你要我钓的鱼?”

    刘大舅“蹭”得从枯黄的草丛里站起来,一时站不稳脚下还有些打滑,李大成赶紧扶住了他。

    刘大舅不露痕迹遮住身后的草筐,不好意思搓着手,笑露出泛黄的牙,“哎呀妹夫,你想吃鱼早说啊,咱们带的不是有鱼干吗?让大花给你煮一条。我钓的太小了,还不够你塞牙缝的。”

    身后传来一道笑声,毫不留情戳穿了刘大舅的谎言,“刘叔,你哪是钓的鱼太小了,你那是根本就没钓上来啊。”

    刘大舅恼羞成怒,恨恨回头看了一眼,咬牙切齿道:“就你话多,再废话看老子不把你踹河里去。”

    李大成把刘大舅拽到一边,郑重道:“大哥,我有急事,不是开玩笑的。”

    刘大舅收起嬉皮笑脸,“什么急事?你说,我能做什么?”

    李大成也不兜圈子:“我怀疑王将军可能要决河堤。”

    “什么?!”

    刘大舅一激动,放开嗓子一喊,顿时把其他几人都吸引过来了。

    “刘叔,什么怎么了?”

    李大成按住刘大舅的手,对他摇摇头。

    刘大舅心领神会,“没事,我刚才不小心踩到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是个石头。”

    哈哈大笑声传来,几人坐在河边拿着鱼竿往刘大舅这边看,毫不气开玩笑道:“刘叔你也太不小心了,钓鱼的手臭,没想到连路都走不稳。”

    刘大舅没心情和他们扯皮,他知道李大成不是个空口说大话的人,故而没有和他废话,问李大成究竟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而是直截了当问道:“妹夫,我没你脑子好使,你直接说我该怎么做吧?”

    李大成道:“你去和他们几个去捞鱼,记住,一定要活鱼,鱼越大越好。鱼娘已经去叫石贵他们了,待会我再和你们细说。”

    这边,鱼娘用没有受伤的手拽住藤条,小心往河堤下走。一根藤条的土松了,鱼娘的手使劲一拽,藤条埋在土里的根茎一把被扯掉了,鱼娘没收住力,差点没有滑倒,幸好旁边是棵树,及时扶住了树。

    土地泥泞湿滑,一旦泥巴沾到身上就擦不掉,非要好好洗一洗才好。好在鱼娘已经摔过一次了,身上本来已经很脏了,这次再沾上泥巴倒也看不出来。

    鱼娘拿着拽掉的藤条下了河堤,立马去找石贵。

    刘氏看见她,喊道:“鱼娘,你爷爷呢?”

    鱼娘头也不回道:“在河堤上还没下来呢。”

    刘氏心里骂道,这个老头子,又发什么神经,在河堤上吹冷风有什么好的。

    石贵正在逗元宝玩,鱼娘下了河堤一路小跑,“石叔,我爷爷有事让我叫你过去商量,他正在河堤上等你。”

    石贵把元宝递给陈氏,“什么事啊?”

    鱼娘摇摇头,“爷爷说要亲自告诉你,不让我到处乱说。”

    石贵拍拍屁股站起来,“行,我这就去。”

    鱼娘把藤条上的叶子捋掉,“元宝,这个给你玩。”

    元宝看了一眼鱼娘,接过藤条,扭扭捏捏不说话。

    陈氏拍了一下元宝的屁股,严肃道:“元宝,我平时怎么教你的?”

    元宝低着头,用细若蚊蚁般的声音道:“谢谢鱼娘姐姐。”

    鱼娘抿嘴一笑,“元宝可真乖。”

    除了石贵,鱼娘和李大成商量着原本打算将此事公开,只是后来李大成觉得不妥,这事捅出去妥妥是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保不准会有心术不正之人动歪脑筋,他们相信石贵,却不完全信任跟着他的那群人。

    于是李大成让鱼娘先把石贵叫过来,俩人先暗中合计一番,商量到底派哪些人去遂牧郡通知谢将军,哪些人又留在这里准备“鱼腹丹书”一事。

    鱼娘通知完石贵,无事可做,看着元宝和三牛玩泥巴和藤条,俩皮猴也不顾地上脏不脏了,“咯咯”笑着在泥巴里打滚,身上的衣服糊了一层泥,简直不能要了。俩人站起来时,活像是从远古穿越的野人。

    鱼娘在一旁笑的肚子疼,“三牛,你比野人还脏,就等着娘来揍你吧。”

    三牛用脏手挠头,“姐,什么是野人啊?”

    鱼娘的笑声戛然而止,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野人,对啊,既然古人忌讳鬼神,完全可以在身上涂满泥巴扮演鬼怪,反正是在晚上行动,黑灯瞎火的也看不真切。

    想到这里,鱼娘恨不得马上跑到河堤上告诉李大成,不过她暂且没有行动,刚从河堤上下来又上去,爷爷想必和石贵还没有商量好事情,还是等他们下来再说吧。

    鱼娘在河堤下等得焦急,河堤上,李大成将自己看到的和心里猜测的一五一十和石贵说了一番,“石小兄弟,我不敢诓你,此事我虽没有十分的把握,六七分的把握是有的。而且即使只有一两分的可能,也不能再耽搁了。若是河堤真的被挖通了,咱们可就要倒大霉了。”

    石贵郑重道:“李叔,你不用多解释,我信你的。决河堤是件大事,不能再拖延下去了。这样,我让小五和刘大麻子去遂牧郡找谢将军,他们跟着我,以前和军队的人打过交道,好歹有些经验。”

    李大成点点头,“我让仲海也跟着去,他以前走南闯北,对遂牧郡多少有些熟悉,有他在你们不至于走弯路。”

    石贵也不推辞,“行,李叔,要不我也跟着去?算下时间,王夫人差不多也快到遂牧郡了,咱们这么多人之中,我对王夫人最熟悉,到时候借她的势兴许能省不少麻烦。”

    李大成略一思索,石贵说的也有道理,他为王夫人办了事,对王夫人来说,怎么说都比其他人更让人相信一些。

    “那好,那就你们四个一起去,路上一定要多加小心。”

    石贵道:“让刘大麻子留下来,他这个人脑子机灵,做事圆滑,若出了什么事也多个有头脑的人商量,我们三个去就行。”

    知道李大成为何只叫他一人过来,石贵又拍拍胸脯保证道:“李叔,你放一万个心,我这几个兄弟跟着我出生入死这么多年,都是可信之人。虽然有人脑子一根筋转不动弯,可是心思都不坏,你有事就吩咐他们,保管给你办得漂漂亮亮的。”

    李大成爽朗一笑,“那我就听你的,可着劲用他们,到时你别骂我是个黑心肝的就行。”

    石贵也笑道:“李叔,他们真累出个好歹也是他们自己不经操练,和你没关系,你就把心都放到肚子里吧。”

    李大成和石贵分开,李大成去监督刘大舅他们钓鱼,石贵下了河堤,径直去找小五和李仲海。

    石贵叫来小五和李仲海,简略说了一下事情的经过,“小五,李兄,我说的你们都清楚了吗?事不容缓,咱们必须现在就出发,一人选一匹马,走官道直接骑马去遂牧郡。李兄,你会骑马吗?”

    说了一大堆,到最后石贵才想起来不是每个人都会骑马的,尤其是李仲海这样的普通百姓,平日里都是用驴子骡子拉车,真用到马的时候少之又少。

    李仲海点点头,“放心吧,我以前走南闯北收药材,骑马什么的都练过,虽然比不上军队里专门的骑兵,跑一跑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石贵道:“那好,咱们三个各自去牵一匹马,和家里人说一下,一刻钟后在这里汇合。”

    鱼娘见石贵匆匆从河堤上下来,便明白他什么都知道了,接下来想必会喊人一起去遂牧。等石贵叫走了李仲海,鱼娘毫不意外,队伍里只有她爹常年走南闯北去过几次遂牧郡,爷爷一定会吩咐石贵叫上他的。

    等几人商量好后,李仲海往陈氏这边走来,鱼娘赶紧凑到她娘身边。

    陈氏瞪了她一眼,“你是不是又摔了?我怎么看着身上的衣服又脏了?”

    鱼娘不好意思把袖子藏在身后,心虚道:“哪有,娘,你一定是看错了。”

    陈氏板着脸,“再弄这么脏,下次衣服自己洗。”

    李仲海走近听到了这句话,不解道:“怎么了?谁的衣服要自己洗?”

    陈氏把鱼娘推到身前,“看看你闺女,脏的跟个猴似的,比那些小子还皮。我看啊,真是把她托生错了。”

    李仲海随意扫了鱼娘一眼,身上的衣服是脏了一大块,头发也有些凌乱,不过还是比三牛好多了,于是不在意道:“我看着挺好的,鱼娘身上的衣服也没脏多少啊,还能再穿几天呢。”

    又往四周看了一圈,低声对陈氏道:“我要骑马去遂牧郡了。”

    陈氏捂住嘴,吓了一跳,“怎么回事?你可别吓我。”

    李仲海低头,附耳在陈氏身边说了几句,“明白了吗?这事不能等,我必须马上就走。”

    陈氏捂住胸口,脸色煞白,显然吓得不轻,鱼娘赶紧上前扶着她坐下来,又给她顺气。陈氏握住鱼娘的手,声音颤抖道:“你去了什么时候回来?路上会不会有危险?”

    李仲海一边把马儿和车厢解开,一边道:“能有什么危险,不就逃荒路上那些事吗?你放心吧,我去遂牧郡好几次了,又不是不认路,不会有事的。”

    解开了马儿,李仲海把磨得光亮的镰刀别在身上,又到处找水囊,鱼娘赶紧借下随身的水囊递给他,“爹,你拿我的水壶吧。”

    李仲海也不气,接过水囊挂在左腰间,三两下上了马,“我走了,鱼娘听你娘的话,别再惹她生气了。”

    鱼娘点头如捣蒜,“爹你放心吧,我一定听娘的话,看好三牛。”

    陈氏缓过来后,三两步走到马旁,仰头问道:“要不要带点干粮,你身上的银子还够吗?”

    李仲海道:“我一会找娘拿点干粮。”又拍拍鼓囊囊的腰,“放心吧,银子带够了。”

    说完,一挥鞭子,马儿一转身,“嘚嘚嘚”小跑了几步,很快跑远了。

    陈氏又走到鱼娘身边,鱼娘只觉得她的手冰凉凉的。陈氏把鱼娘抱在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鱼娘的头发,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鱼娘说话,“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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