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说好,我也没你想的那么不正经。”大概是谢洵答应了,于是对方反而开始解释起来。

    “是么。”谢洵到现在也没想明白那一刻为什么同意,但既然话已经说出口,他倒不再有别的顾虑。

    反正也不会有比现在更坏的事情了。

    “我听我叔叔说了,你姓谢,是吗?”对方气气朝他伸出手,笑起来的时候眼梢会弯下来,明明是那个提出莫名要求的人,在这一刻却显得愈发无辜。

    “嗯。谢洵。”

    “程澄。”男孩做了自我介绍,还跟自己的长辈学得成熟,要跟他握手。

    谢洵望着伸过来的一只手,生得白净修长,五指莹润,一看就是跟自己有着天壤之别的人。

    他垂在一侧的五指紧了紧,划过已经沦为废纸的企划,只觉得伸不出来。

    他忽然又觉得自己答应得好像过于草率了。

    但对方并没空发现他的小心思,还在等他。

    谢洵终于还是伸出手去握住了对方。

    “你的手好热啊。”程澄轻声说了一句。

    “为什么是我?”谢洵还是想问。

    “你这人哪来的那么多为什么啊?”对方好像有些不满,微微皱起眉头来,“不为什么,但就要是你。”

    “如果我不答应呢?”

    “那也没关系。”程澄露出一个胸有成竹的笑容,“不答应我就天天来,别担心,我也不会缠着你,最多就偷偷——不对,最多就正大光明跟在你身后找灵感就好了。”

    “……”谢洵抿着唇,自问不太了解对方的思维,也不觉得现在的自己有什么可以被利用的价值。

    “不过那些话题现在没有聊的价值了。”对方朝他眨眨眼睛,“毕竟你现在都答应我了不是吗。”

    “你想要我怎么做?”

    不想拖泥带水,谢洵问道。

    没想到这个问题还真问倒了对方,谢洵看着程澄陷入一些迷茫的情绪里,然后仰头说:“没想好。”

    “反正就是……”他用手指拨弄着嘴唇,含糊地说,“你给我画就好。”

    “先留个联系方式吧。”程澄又靠过来一点,谢洵闻到一点很淡的烟草味。

    他把二维码露出来让程澄扫,明知道不应该,却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为什么抽烟?”

    明明抽得这么不熟练。

    这自然跟他没有关系,但就像谢洵觉得对方不应该出现在这个落魄的地点一样,看起来这么矜贵漂亮的人,手里也不应该夹着一支烟。

    “你不喜欢啊?”程澄的语气倒是很随意,“我其实也不喜欢,但半年了,我努力过了,但就是画不出东西。”

    “就想着,”他的脚尖随意地踢着路面上的石子,发出一点清脆的声音,“到处转转,什么都试试,说不定就行了——你看,这不就找到了么。”

    他说着说着,就弯起眼睛看过来,直勾勾地盯着谢洵。

    “真神奇啊。”他喃喃着,像还在因为自己能找到谢洵而骄傲,“居然真的会有收获。”

    笑容似乎是在那一瞬间豁开的,却不显得突兀,自此所有的迷障都被拨开,像是一种沉浸了许久的嘈杂人海后终于寻得生机的欣喜。

    谢洵其实想说很多话,比如这里治安不好,是个青黄不接的三不管地带,你这样的人,最好还是不要到这里来。

    但他忽然说不出来。

    正当他愣神的时候,手机振动,对方在加上了自己的同时,还顺带转了一笔数额不小的钱过来。

    “定金。”程澄说着,“你先收下。”

    谢洵看了一眼对方现在的模样,大有一副要是自己不收他就不走的架势。

    没想到这些天的努力还是收到了“定金”,可对象居然是他自己。

    他忽然有些想笑。

    “今天可以吗?”刚点了收款,他就听见程澄有点急不可耐地看他,“这里是你家?我可以上去吗?”

    谢洵失笑,他这句话,知道的明白他是在找个看得上眼的模特,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人在做些什么交易。

    还没等他开口,一旁不知道什么时候传来一点酒气,伴随着凌乱的脚步,和不那么让人舒服的喘息声。

    谢洵侧过头,发现住在自己楼上的情侣正互相勾着背走回来,两人大概都喝了酒,一边笑着还要一边接吻,走走停停,向这边靠。

    看来今晚也是不得安宁的一夜。

    谢洵回过神来,发现程澄正津津有味盯着对方看,甚至眼睛都微微睁大了,只觉得新奇,丝毫没有一点非礼勿视的意思。

    他忽然就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不由分说地把他往巷子外面带。

    也不想让他上楼,不想让他听见晚些时候的声响,不想让他踏进自己狭窄逼仄的、几乎没有落脚之处的房间。

    “我今天要睡了,”谢洵低着头说,“我给你叫车,从明天开始,你要画的时候再叫我。”

    程澄被他拉着,但还在频繁回头看着那一对已经旁若无人缠吻到一起的情侣。

    谢洵今天被拒绝了也只是稍显沮丧,但现在第一次产生出一种慌乱的感觉,干脆自己挡在对方前面:“太晚了,你先回去。”

    “哦哦。”看不到了,程澄颇有遗憾地应了一声,“好。”

    对方的手被他抓着,也隐隐有了温度。

    -

    把人送走了回来,谢洵一个人站在楼下缓了一会儿,才回到家。

    先跟今晚的值班护士了解了一下妹妹的情况,得知一切都好,他才终于松一口气。

    这个护士姓容,知道他们俩的情况,但凡她值班的时候也会多照顾一点,护理上也更细心。

    “谢谢容姐。”谢洵说道。

    “没什么的,反正我值班,就一起照看了。”对方的声音温和,说道。

    “对了,小聆她住院费是不是又要没了?”谢洵说,“明天我自己过来给她交上,顺便再问问医生情况。”

    谢聆生来就身体不好,前段日子还不小心肺部感染,药敏结果不太理想,只能用价格更高的抗生素才有效。

    更别说等感染控制了还有原本的病要治,谢洵知道自己之前缴的费根本撑不了太久。

    好像的确没有别的办法。

    挂了电话,谢洵听着楼上已经开始的激战,无可奈何地想。

    但无论怎么样,他还有些可怜的自尊,并不想让程澄看见这样的自己。

    -

    第二天是休息日,谢洵原本的计划是这次企划能通过,就可以趁着这个时间加班加点,不过现在项目黄了,他倒也落得一点难得的清闲。

    不过对方比他想的还要热情。

    谢洵没有睡懒觉的习惯,生物钟早早把他叫醒。

    他换了一身衣服,先去了一趟医院,把昨天刚收到的钱存进去,再跟妹妹和容姐聊了一会儿,才从大门口走出来。

    时间尚早,只是还没等他想好是要先回去做课题还是别的,手机振动两下,已经有消息发了过来。

    e:醒着吗?

    e:[位置]

    e:醒了就过来吧,什么都不用带。

    e:哦,算了,你能给我带一份早餐吗?

    e:粥的话不要姜丝,小笼包不需要加醋……

    对方洋洋洒洒列了一堆忌口。

    x:好。

    所幸医院距离程澄发的位置并不算太远,谢洵找了一家粤菜馆,打包了几分早茶,想了想怕东西被挤到,还是打车到了对方说的地点。

    这是一栋有些年头的小洋楼,周围静谧优雅,修剪整齐的小灌木郁郁葱葱,还散发着一点怡人的香气。

    没走几步,谢洵就看见有人对自己招手。

    “我爸妈现在都在国外,现在主要是我叔叔管我。”程澄漫不经心地跟他解释,“不过他好啰嗦,我还是没住他那里。”

    程澄领着他进去,两人上了三楼,一直穿过长长的回廊,然后在尽头的一间屋子前停下。

    他的声音在这里显得有些空旷,清凌凌的,没什么杂质:“我自己的画室!你可是除我以外第一个进来的人。”

    谢洵跟着进去,才发现这个房间别有洞天。

    面积很大,尽头是一排落地窗,能看见外面的小花园和泳池,这栋小楼的地理位置很好,地处半山腰,要是推门出去,还能看见一小半刚刚苏醒的城市。

    墙面上挂着一排排油画,也有未完成的素描,一张很大的绒布盖住了两个画架,角落里摆放着几个石膏雕像,除此以外,还有满屋子的画到一半的废稿。

    有人有景,但看得出创作者似乎都不满意。

    由此说来……他说的那句“画不出来”的确是真话。

    “好了。”程澄看着他,指了指一旁的木椅子说,“坐吧。”

    尽管有些怪异,但已经答应也不必忸怩,谢洵走过去坐下,正好把屋子里的晨光遮住,分裂成两半。

    他没开口,程澄竟也没立刻说话。

    正当他觉得疑惑,想要转头看过去,就跟对方的目光撞上了。

    他的脸正好被笼罩在这片晨光里,眼眸剔透漂亮,嘴唇微微张着,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谢洵被看得有些不自在:“我……”

    只说了一个字,对方就朝他走了过来。

    不再有烟味,谢洵只闻到一点清新的柑橘香气。

    只是对方看着他,然后把手放在他穿着黑色t恤的肩膀上。

    “怎么穿得这么宽松啊。”他听见程澄说。

    一点不太好的预感涌上来,还不及他开口,对方干脆直接拽着他的袖口:“应该不冷?那你自己脱下来好不好。”

    谢洵愣在当场。

    “我……”

    原本被自己抛下去的尊严此刻好像又出现了,谢洵难以启齿,甚至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然而这点迟疑就够了,对方也明白了他的犹豫。

    不过好像并不打算放弃。

    “虽然看上你的原因不止这一个,”程澄说得很坦荡,声音也是干净的、澄澈的,但又带着一点不容拒绝的执着,“但你不会以为,我只画你穿着衣服的样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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