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谢洵醒得很早。

    程澄还在他怀里睡着,把他黏得很紧,一只手抱着他的背,另一只手抓着他胸前的衣服。

    他第一次共情到了为什么古代会有君王不早朝这样昏庸的恶习,毕竟他凭借着生物钟醒来的那一刻,忽然觉得也许睡个回笼觉是个很不错的选择。

    只是工作还是太多,他昨晚本来就是丢下手里的事情回来的,总不能再耽误一天。

    更何况,等手里的处理完,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谢洵小心翼翼把程澄的手从自己身上拿开,尽力避开了一切会吵到他的可能,从床上下来。

    只是他到底没能狠心地直接离开,人走到了门边又有些恋恋不舍地折返回来。

    他略一俯身,把程澄微皱着的眉头吻开了,才真正离开了房间。

    到了公司,今天的谢洵破天荒地好说话,虽然还是那张向来不会表露情绪的脸,但不论是说话还是做事都温和了一些,如果有人敢细看,甚至能看见脸上偶尔会露出的一种类似于“春风拂面”的表情。

    中途休息的时候还去了一趟茶水间,拿了一些上次程澄来时拿过的茶点。

    员工们表面上没有暴露,但等到了午休时间,私下的交流群里就开始八卦了起来。

    有没有人觉得今天的谢总变了个人!

    举手,我刚才在茶水间遇到了,虽然乍一眼看着没变化,但怎么说呢,就是那种,就是那种……

    反正看着就觉得是有好事儿。

    概括:被爱情滋润过。

    你们说话说过火的记得撤回,我不想被牵连哈。

    但!就是这样啊!

    我记得最早还有人说两人是协议结婚,谢总是被逼的?

    哪儿能啊,谢总领带还是人家挑的吧。

    我给他挑领带,我给他送公司,我还偶尔陪他上班,但我知道我们只是虚假的婚姻关系?狗都不信。

    确实。

    确实。

    确实。

    谢洵自然不知道内部群现在是怎样的热火朝天,还在处理一连串的事,直到秘书推门进来。

    对方给他递文件:“谢总,我去给您买份午饭吧。”

    谢洵点头:“麻烦了。”

    “晚上还有一个饭局,是跟国土建的人,地点是在清溪路的惠园。”

    秘书给他报了行程,谢洵抿着唇答:“知道。我会去的。”

    他毕竟还年轻,就算他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还是有不少事需要亲自出面,一步一步解决。

    “对了谢总,上次您咨询过的,的游乐场情况,”秘书又想到什么,“他们说可以在那天让您包场,还有您之前说的那些礼物,也都在准备了。”

    听到这样的消息,谢洵的眉头舒展开,语气也情不自禁柔和了一些:“谢谢。”

    “您今天看起来心情很好。”秘书是知道他想要表白的,友善地说,“会成功的,您不用担心。”

    “毕竟,他看起来也很爱您。”

    对方关上门去给他买饭了,谢洵看着面前的一堆文件,原本还在高速运转的大脑忽然就放慢了一些。

    就当给自己一点休息时间,他拿起一旁的手机,点开置顶,编辑消息。

    x:今天有个饭局,要很晚才回来。你不用等我。

    不多时,对方就回复了一个“好”。

    谢洵想起昨晚的事,还是没忍住,又发送了一句。

    你昨天晚上,为什么不开心?

    下个月,留两天时间给我吧。

    只是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又睡着了,是不是跟朋友去看展了,还是在忙着别的什么,这次他等了很久也没有回应。

    谢洵反思自己是不是说得太明显了,让程澄有一点害羞,不知所措。

    可是最近两人气氛太好,距离说开也不过是一步之遥。

    那让自己来做主动点的那一方也无妨。

    他这么想着,又重新投入工作中。

    转眼到了傍晚,今天的饭局非常重要,谢洵没怠慢,提前让司机送自己去了惠园。

    程澄很早以前带他来过一次,这是一间高端中式餐厅,一般都需要预约,只有身份特殊的人才会免掉这一环节。

    他订的包间在最里面,谢洵到的时候,人还没有来齐。

    他虽然不喜欢这样的应酬,但只要能加快进度,他也不得不选择接受。

    席间的谈话还算轻松,时不时也会有人借机向他敬酒,他也没推辞。

    谢洵酒量不错,也从没醉过。

    一提到“醉”这个字,他就难免有些走神。

    “谢总是想到什么美事了么?”一旁有人过来打趣。

    “没什么。”谢洵回神,把手里的酒液一饮而尽,“只是想起了家里的一些事。”

    他一提到这个,在座自然有人知道他的情况,拍马屁道:“早就听说谢总英年早婚,和谐美满,今天出来,您太太不会不高兴吧?”

    谢洵淡笑了一下,半真半假地说:“那诸位还是少灌我一些,免得回去家里人生气。”

    于是有人顺着他的话又开了几句玩笑,一时席间气氛其乐融融,好不热闹。

    酒过三巡,有人出去抽烟,谢洵也终于有了些空闲,起身去洗手间透透气。

    他看了看表,时间已经不早了,也不知道回去对方睡了没。

    中午的消息程澄还是没回,看来也只能明天再问问了。

    谢洵刚准备回去,路过其中一个掩着门的包间时,忽然听见有人在说话。

    开口的人是个气度不凡的女声,嗓音不大,吐字却清晰有力:“你要是在胡闹,就还是先回去再想想。”

    这个声音似乎有些熟悉,但谢洵无意偷听别人谈话,正欲返回,忽然里面又传来一个极其耳熟的声音——

    “外婆。”

    听到这个声音,他的脚步霎时顿住了。

    程澄怎么会在这里?

    因此刚才的女声是谁不言而喻。

    “我没有开玩笑。”程澄的语气听上去软软的,带了点讨好,“我找你出来说这个,就是认真的。”

    “而且,您应该早就知道了的。”

    尽管外面有些嘈杂,但谢洵还是听见了里面的对话。

    “我确实是用他妹妹做了要挟,逼他跟我结婚的。”

    谢洵的呼吸都屏住了。

    他不明白程澄为什么忽然要提起这件事。

    他知道偷听不对,知道现在应该回去。

    可有一个直觉告诉他,程澄这次说的话很重要。

    他看不见里面的人说话时的表情,也猜测不出现在说这些话的人应该是怎样的模样。

    “所以,你不喜欢他,是吗?”

    里面的两个人都沉默了,过了许久,谢洵才听见里面的人轻声开口。

    “我……”他的嗓音听上去有点干,这个字说了很久,没有接后面的话。

    但祁蓉说话了。

    看来里面的人也许做了什么动作,代替了回答。

    “我还是那句话,小澄,外婆会保护你,但有些决定,你一定要自己想清楚。”

    “我,我……”对方听见这句话像是有点慌张,打岔似的说了另一句,“我脑子有点乱,但我不知道怎么跟您解释。”

    “这不是单纯用婚姻存续就能概括的事情。”

    “我说不清,真的很复杂。”

    “您就当我任性一次。”

    “您给我找个法务吧,借我用用。”

    “我都不敢找公司的人,怕被他知道。就先拟个……”

    手机猛然振动起来,谢洵像是如梦初醒。

    他的浑身都很冷,想推门进去,想听他亲口说出刚才祁蓉问的,而他没有出声回应的答案。

    秘书给他发消息:“谢总,您是有什么事情吗?大家都回来了,还在等您。”

    餐厅的暖气开得很足,周遭人都热热闹闹,一派欢腾的模样。

    谢洵却浑然不觉,只能捏着手机回了包间,重新对等他等了许久的众人一个体面的笑。

    “不好意思,久等了。”

    -

    回去的时候是秘书开车,她没喝酒,充当了司机一职。

    事情谈成了她自然很高兴,跟谢洵说话的时候也带了点喜色:“谢总,说实话,我一开始真没抱一点希望,咱们能把这个项目拿下来。”

    然而后座的人一直低着头,没有说话。

    秘书后面又说了几句,可谢洵一直很安静,她便很知趣地没有再开口。

    最后开到目的地,刘叔迎上来,秘书很礼貌地说:“谢总可能喝醉了。”

    “好,我来吧。”刘叔替他打开车门,“谢先生。”

    没想到谢洵自己从车里走了出来,脸色有些白,眼睛里也一点几不可见的血丝。

    “我没有醉。”

    他拂开对方的手,淡淡地说。

    “对了。程澄呢?”在上楼之前,他装作不经意地问。

    刘叔没抬头,只是声音有些古怪:“先睡了。”

    “嗯。我知道了。”

    谢洵镇定地走回自己的房间。

    一定是有什么地方有误会。

    一定是有哪里不对。

    也许程澄今天也喝了酒,也许他不太清醒,才说这些。

    睡了也好。

    这一个晚上的时间并不会改变什么,今后他们还有很多很多个夜晚。

    程澄脾气不太好,闹一下也没什么。

    谢洵努力不去想晚上听见的那些话,不去反复从之前的记忆和相处中寻找线索。

    意外的是,也许是酒精的作用,也许是他这几天实在太累,谢洵竟然带着满腔的思绪睡了过去。

    只是他睡得并不好,梦里全是对方的样貌,以及晚上说过的话。

    不喜欢他。

    只是要挟他。

    谢洵猛地从回忆中惊醒,发现天才蒙蒙亮。

    不行。

    他不能再这样煎熬一个晚上,他需要一些能支撑他相信下去的回答。

    可能会打扰到对方,但是,但是……

    他走到程澄的房间门口,敲了敲门。

    没有回应。

    他开始叫程澄的名字,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正常而自然,不会被人听出端倪。

    只是他敲了五分钟,里面还是没有应答。

    许是有什么预感,谢洵心脏狂跳着,干脆按下门把。

    门被打开了,并没有上锁。

    ——因为房间里本就空无一人。

    谢洵瞳孔骤缩,跨步走进去。

    床单还有些凌乱,洗手间台面上摆的牙膏还是之前的那一支,画架也还在。

    这些东西全部提示着,前一夜的吻和拥抱都是真实的。

    他觉得有些喘不过气,又强忍着让自己冷静,找到手机,按下程澄的电话。

    是不是自己偷听的时候被发现了,还是说,真的发生了什么事?

    脑海里闪过一万种画面,他逼迫自己不要去想,只要接通了,就总能说明白。

    然而他甚至没能听见等待的声音,只有机械的女声提示着,该号码已注销。

    他像是没听见似的,反复不停地拨着这一串数字。

    可他只觉得鼓膜发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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