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的血气未消,舒甜甜本只有三分,在他面前就变成了七分的委屈。她一哭就没完没了,抱着他的腰,贴着他的衣襟,像是一只粘人的猫一样把眼泪全蹭到了他的身上去,抽抽噎噎地抱怨:

    “师父被抓了,也不知道被抓去哪里了。”

    “连我爹给我、给我的传承石头我都交出去了。”

    他浑身紧绷,阴阴沉沉,低哑着嗓音,终于说出了进来之后的第一句话:“我去杀了他们。”

    可是舒甜甜不肯撒手,她抱着他说:“你别走。”

    他顿了顿。

    他垂下头,在她的肩上闻到了熟悉的药香,于是所有的暴躁和狂乱的杀意,全都不药而愈。

    她坐在床边,把裙摆卷起来了一些,那刺目的淤青和红肿在白净的膝盖上看起来十分可怜。

    “最开始被丢进牢里的时候难免磕磕碰碰,比起其他的医修已经好很多了。”

    “还有呢?”

    她想了想,“一开始浮一审问我的时候,入侵了我的识海,金丹期实在是太难抵挡了,神魂也有些损伤。”

    他寒着脸气势惊人,可惜手头上却笨手笨脚地帮她包扎。

    舒甜甜咧嘴笑:“我是医修,我可以自己来。”

    他言简意赅:“你的手。”

    舒甜甜下意识缩了缩了手,却被他抓住了。

    她不娇气,可是手腕上那么大一个口子藏不住。

    她忍不住叹气,“你生气了么?”

    他沙哑着嗓音,抬起了还有些一丝血丝的漂亮金眸说:“刚刚,我以为我要把你弄丢了。

    舒甜甜觉得他真的很像她的龙,小破龙什么破脾气,这小破神就是什么破脾气。

    他的脸上竟然还有一丝血痕,舒甜甜伸手摸了摸,发现是他的面颊竟被划开了一道,似乎自愈能力很差,一直在微微渗血。

    那种被惦记着,放在心尖尖的感觉,让她有点儿眼眶发热,她看了一会儿,突然凑过去,啾地亲了他一口——吻在了伤口上。

    果然,小破神被彻底安抚了下来了,像是她被顺过鳞片的龙,金色的眸子恢复了原本的光亮,像是从某种灰暗的角落,回到了人间。

    这条龙只想用尾巴把她圈起来,缠着她亲回去。

    可是他说,“小甜甜,你是故意的。”

    舒甜甜是故意的,她想把他从失控的边缘拉回来,她一点也不掩盖自己的意图。

    这条龙当然想要亲回来,可是她不肯,抱怨他身上的血味好重。

    他一僵,气息不稳,却当真是远离了她,这龙本来就因为身上的气味不好闻一开始就不靠近她,闻言当真不亲了,只是他看着她,漂亮的眸子里不掩饰属于的龙的贪婪:“一次。”

    舒甜甜迷茫:“啥?”

    可是长发青年只是勾着唇,不说话了。

    舒甜甜叫了外面的人送水来,显然,外面的人根本不想理她,她深怕又刺激到小破神,连忙高声的对外面的人说:

    “快送水来,我要许多热水洗澡,不给我洗澡我就自鲨,姬无恕看见我死了,你们就完了!”

    果然,外面骂骂咧咧一阵,就有一桶热水送上来了。

    她得意地看着他,晃了晃脚。

    姬无恕果然顺着她说道:“嗯,他们就完了。”

    纵容得,不可思议。

    虽然修士自然可以施法自洁,可是杀了人不换衣服收拾好,还是会膈应的,尤其是讲究又很嫌脏的小破神。

    他当真去洗了个干干净净,然后披着带过来的里衬,里衬微微敞开,他潮湿着长发,来到了她面前。

    舒甜甜:……?

    她说,“破破?破破你站我面前干嘛?”

    你不是要去杀人嘛?

    “你要不去飞舟上找找我师父,我的传承石你也去找找嘛?”

    他不肯动,赤金色的眸子就看着她,幽幽道,“一次。”

    洗得干干净净了,但她还欠一次亲亲。

    舒甜甜:……

    她发虚:“可以赊账么?”

    姬无恕:“欠一次,翻两倍;欠二次,翻四倍……”

    舒甜甜怒,心想你这个小破神这么算利息,难不成还想指数爆炸,这是什么究极资本家!对了,你数学什么时候学的?

    可是长发潮湿的青年低下了头看着她,“神之泪里学的。”

    他强调,“干净的。”

    舒甜甜:……

    她只好闭着眼又凑上去想亲一下那个不流血的伤口了,可是谁知道他突然间凑过来,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身体一仰,就顺利错位——亲上那薄薄的唇。

    舒甜甜:……

    她听见他在笑了,这小破神是故意的!

    她面红耳赤地想要蜻蜓点水应付一下,谁知道刚刚想要把垫起的脚放下遁走,下一秒就被这破神给搂住了腰,按住她,不让走了。

    气息滚烫,雪松香弥漫,属于龙的尖牙撬开她的唇,攻城略地。

    蜻蜓点水——成了亲了个够。

    要不是这小医修要窒息了,在狂锤他企图自救,这条龙才不愿意就这么结束。赤金色的丹凤眼里面全是不能餍足,眼尾微微发红,贪吃的龙又过来,仔仔细细地又舔了舔她的唇,这才满意地放开她。

    舒甜甜坐在茶几上,只感觉自己脑瓜子嗡嗡的,好一会儿才结束了眩晕,她觉得自己要是哪次被亲死了,说不定也不奇怪,毕竟她现在满眼星星。

    他说,“不是要找人么,什么模样?石头又什么模样?”

    舒甜甜定了定神,叽叽呱呱地给他说了,发现他赤金色的眸子又变成了竖瞳,想问他有没有再听,又见他凑了过来,再亲了一口。

    舒甜甜:……

    看着那个扬长而去的背影,她都快疑心,她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口味,比方说草莓味牛奶味的,他才这么爱亲?她舔了舔自己,连忙呸呸了两声。

    完蛋,她好像被这小破神传染,怪起来了。

    舒甜甜以为自己说得很清楚了,姬无恕当然也全都听进去了。

    可是,舒甜甜并不知道一件事——这龙,有点脸盲。

    就像是人很难从一群胡萝卜里面精准找到一只形状不算特殊、没有明显标记的胡萝卜。姬无恕也很难按照她模糊的叙述找到名叫步难行的胡萝卜。

    而且,飞舟上的老头胡萝卜有点多。

    不过没事,这条龙还有一把剑。

    其实说实话,龙骨剑也很难分清楚,毕竟它是一把剑,看人和胡萝卜其实是差不多,但是它很会瞎指挥,信誓旦旦地让主人听他的。

    不是说小医修的师父步难行被抓起来?关键词,被抓,男性,年纪大。

    于是在龙骨剑的指挥之下,姬无恕从飞舟上最靠里的很窄小的杂物间里,精确找到了一个年纪最大、被抓的男性。

    然后把这个奄奄一息的男性提溜了回来见小医修。

    邀功来的。

    舒甜甜看着这个长相不过是十来岁的少年,又看看姬无恕,看看他后面得意洋洋的剑,匪夷所思地抓住了重点:

    “破破,你是不是,脸盲?”

    舒甜甜突然间想起来——姬无恕看人一般不会看脸,直接无视,舒甜甜以为这是属于大佬的目中无人,时至今日,她才发现可能那是真·目中无人。

    舒甜甜:“那你为什么从未认错过我?”

    他说:“气味,你的不一样。”

    “那你知道我长什么样么?”

    “记得,闭上眼都能画出来。”他道,“是认不出别人,不是瞎。”

    舒甜甜心想——您这脸盲还挺双标的呀,可是嘴角就是忍不住上翘。

    舒甜甜想起来他就连死敌玉伏灭都是靠着味道找到的,要是玉伏灭知道他脸盲,只要遮掩了自己的气味,指不定就不会这么惨了。

    她有点想笑,又觉得这个特点真的很像是某些动物——不过说起来,他的牙也尖得很,眼睛有时候还会变成竖瞳……

    就,确实是不太像人。

    她隐约意识到了哪里有点不对劲,又觉得,可能神和人类万一就是不一样呢?

    不过,脸盲找不掉,也不是完全就没有办法。

    姬无恕干脆把手指贴在了她的眉心上,直接临时扩充了她的神念笼罩范围,让她自己在飞舟上面找。

    这个仿佛简单粗暴,却也很直接。

    等到舒甜甜睁眼,她叹息了一声:

    “应该不在,石头也没看见,约莫是不在这飞舟上,应该分了几路,提前带去了天机宗。”

    才刚刚被端了老巢,他们如此谨慎也在意料之中。

    “看来这回,我们倒是真的要跟着回一趟天机宗了。也不知道赶不赶得上药神遗迹开启……”

    舒甜甜的话音才刚刚落下,地上一直躺着的那个误捡回来的人□□了一声,立马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舒甜甜一看就知道不好,立马蹲了下来,探了探这人的脉搏,从药箱里面翻到了一瓶常用的解毒丹让这人含在了嘴里。这解毒丹还是在离开虚渊的路上,按照药神钟里面的丹方炼制的,作为地阶下品的丹药,中毒急救再好不过。

    等到他剧烈的反应消失了,她才松了一口气。

    是毒药没错了,具体是什么舒甜甜一时半会儿判断不出来,不像是下界人的手笔。不过既然尚且未曾毒入心脉,就还来得及。

    仔细一看,这人像是被严刑拷打过,手腕上脚腕上全是镣铐的痕迹,一个半大的少年这般惨样,叫人怪不落忍的。

    舒甜甜十分纳闷:“你们从哪里捡回来的?”

    “他看起来十来岁,你们不是说抓了一个年纪相仿的么?”

    龙骨剑本身就是骨头,十分笃定道,“搁在杂物间捡到的,这人的骨龄都上千岁了,难道不是年龄相仿么?”

    舒甜甜不信,看向了姬无恕。

    长发青年蹙眉,突然间道,“凤凰山。”

    凤凰山是上界四大宗之一,只是是隐世宗门,这一次的确是来了白玉京,却一直闭门不出。为什么会被关在浮屠塔的飞舟上?

    显然,只要是两千年前的事,身为神明的姬无恕都十分清楚。

    “凤凰山的人,每涅槃一次,就重回小时候再长大一次。单从他的骨龄来说,已经一千来岁了。”

    舒甜甜惊讶了:“凤凰涅槃?破破你不是说远古神兽在五千年前都差不多消失干净了么?”

    不是说当年就剩下了她的龙龙了么?

    “对,但,凤凰一族有些不一样。远古神兽一般不与人族通婚,只有凤凰一族十分喜欢和人族结合,于是五千年后,其他的种族都消亡了,而凤凰却遗留下来了一支血脉。”

    “只是因为和人族通婚,一代代下来,他们身体里的血脉越冲越淡,很少会保留着凤凰涅槃的习性。看来这人,在凤凰山的血脉也算是纯的。”

    舒甜甜其实一直以为上界之人都是一伙的——

    怎么这凤凰山的这只凤凰,还这么凄惨地被浮屠塔抓起来了,看起来还关了不短的时间?

    她还没想好这凤凰是救还是不救,就看见了他又快断气似地痉挛了起来,舒甜甜便不再犹豫了。

    直接掏出了自己的银针,好在这凤凰虽然中了浮屠塔的毒药,一时半会儿清除不了毒要循序渐进,但是保住性命却是不难的。

    她运转枯木逢春,将毒从经脉当中慢慢逼出了一部分。

    凤还年被逼着吃下了毒丹后,本以为自己命不久矣,眼一睁一闭大概就要见到见到祖先了。谁知道幽幽转醒,就看见了一个穿着白衣,似乎在给他扎针的小医修。

    风还年剧烈地咳嗽了起来,浑浑噩噩想起来——他被关的时候隐约听见了有一群下界医修也被关到了飞舟里的事。

    他知道那毒丹乃是浮屠塔秘制,他应该活不久了,现在清醒不过是回光返照,他也不指望能够治好了,只是使命尚未完成……

    他咽下了一口血,心想就赌一把吧。

    “姑娘……我,我乃凤凰山、凤还年。此番追踪至浮屠塔,是为了一事,若是你同意将此事告诉凤凰山的人,我们必然千万倍偿还你的恩情!”

    有人慢悠悠地问道:“何事?”

    凤还年苦笑,“此事事关重大,不便细说。”

    “你们只需要告诉凤凰山的人,瘴气之祸根源就藏在天机宗,此番定然要不择手段毁掉天机宗!否则瘴气肆虐,苍生必然大祸!”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凤还年的语气顿时坚定了起来,

    “姑娘,若是你还怜惜下界百姓,请务必要在药神遗迹开启之前把,这件事告诉凤凰山的人!凤凰山一定会报答您!”

    “你知道你眼前的这个人叫什么名字么?”

    凤还年迷茫。

    “姬无恕。”

    凤还年:……

    凤凰山的这位卧底过五关斩六将、死里逃生,才从浮屠塔得到了线索,转头就被抓;本以为自己要含恨而终,谁知道被救回一条命;刚刚以为我命由我不由天,托孤挽救苍生,结果找上了传说中的灭世大魔头。

    凤还年眼前一黑,昏过去了。

    舒甜甜不满:“你吓唬我的患者”

    她念念叨叨这只小破神,千万不要这一次把她的患者吓出个好歹来。

    于是凤还年果然没有被杀,还得到了厚待——因为他吐露的一星半点秘密,的确是引起了他们的兴趣。

    瘴气至今在龙的体内。而且舒甜甜知道,既然瘴气可以把生机吸食送去上界,那必然是有个媒介作为中转——当时舒甜甜猜测过,这个媒介是不是当年被放在了小破龙的身上?

    可是凤还年的话,却彻底推翻了这个猜测,显然,这个媒介,在天机宗。

    况且凤还年强调了一定要在药神遗迹开启前毁掉——为什么呢?

    可是凤还年显然不会轻易说出来。

    但是只要这人还在,总会问出来的。

    仿佛是后置后觉地发现自己好像真的被救回来了,凤还年也不再急着托孤了,主要是他很害怕,万一姬无恕听了马上去灭世怎么办?

    姬无恕也不着急,因为比起他,急着想要挽救苍生的凤还年才是最着急的那个。

    他不开口就只能看着离天机宗越来越近,到时候到了上界之人的据点,凤还年想要再去联系上凤凰山的人比登天还难。

    舒甜甜让姬无恕善待她的患者,于是姬无恕就把不肯开口的凤还年变成了一只凤凰,找了个笼子挂了起来,放在了屋里的窗边。

    ——倒也不是别的,就是屋里多个人怪碍事的。

    凤还年对于变回凤凰十分适应,而且有吃有喝,被囚禁了一个多月的凤还年觉得时很舒适,就是……他十分不理解为什么姬无恕为什么不把人带走,当囚犯的日子肯定不好过吧?

    可凤还年很快就知道为什么了——

    舒甜甜待遇和他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舒甜甜要什么有什么,因为她总是这样威胁外面的人——

    不给水的就渴死自己,不给吃的就饿死自己,茶水太烫会烫死她,洗澡水冷了会冻死她……

    只要她说一个“死”字,外面的人都立马闭嘴。

    一边用仇恨无比的眼神恨不得瞪死她,一边强忍住怒气卑躬屈膝地给她送东西过来——因为舒甜甜说,要是他们态度不好,她就会自闭、想不开就自鲨。

    偏偏她那么作,却因为姬无恕的存在给了他们太大的心理阴影,他们也丝毫不敢造作。

    凤还年心想这牢狱坐得比贵宾还舒服,要他他也不想走了,羡慕到哭泣。

    也许是观察了一段时间,凤还年发现舒甜甜天天给他扎针、治病,简直是菩萨下凡,而姬无恕虽然看他不顺眼,这条龙也没有说直接和传闻里一样把他一巴掌拍死。

    故而,凤还年实在是良心不安——主要是觉得对不起舒甜甜,于是这天就透露了一点消息给姬无恕。

    他问道:

    “你们当真要去天机宗?今天夜里就要到了。”

    显然,作为一个卧底,他的确是知道一点秘辛的。

    “他们从白玉京跑回天机宗,自然是因为在天机宗,他们才有依仗。他们给你的龙筋是假的,真的龙筋自然也在天机宗,不过千年前有人已经用龙筋制成了缚龙索。”

    凤凰见姬无恕不为所动,没关系,作为一只健谈的凤凰,又给了他第二条建议——

    “我看你神魂离体太久,有些不稳定。我劝你最好还是不要时常用这种神魂离体的形态了。”

    他大谈特谈了起来神魂离体的种种弊端,像是五百只鸭子在耳边嘎嘎叫。

    “可能过不了多久你就维持不了这种状态,必须要回到本体了。不过我说啊,你们龙就是奇怪,直接用本体变成人不好么?虽然龙角可能收不回去,但我看你的伴侣也不是纯种人族啊,应该不会歧视你呀?”

    “况且你现在不稳定成这样,神魂也不一定能控制住龙角冒出来吧?这有区别么?”

    凤还年刷地把自己的翅膀变出来了,快乐地煽动了两下,刚刚想要继续说话,就被静音了。”

    姬无恕:“再不说点有用的,我就杀了你。”

    凤还年重启了。

    凤还年:“龙角……”

    凤还年已被静音。

    凤还年被打晕了。

    姬无恕:“聒噪的凤凰。”

    漂亮的长发青年一顿,突然间意识到了哪里不对劲。

    龙骨剑在疯狂打眼色。

    ——刚刚凤还年晕过去前,想说的是:你龙角冒出来了。

    从外面走进来想来喂凤凰的舒甜甜看向了姬无恕的头顶,还以为自己是眼花了,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发现龙角消失了。

    小破神还是那个小破神。

    她狐疑地噔噔噔跑过去,手在他的头顶摸来摸去,却啥也没有摸到。

    舒甜甜狐疑:“刚刚那是啥?”

    姬无恕:“什么?”

    舒甜甜蹭地爬他膝盖上,摸他角,狐疑地蛊惑他的:“你再变一个给我看看,我就亲亲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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