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在公路上开得很快,  她心脏却跳得更快,车载音响里传出的陌生男人的声音也像是一堆混乱的字符在脑子里穿梭,嗡嗡作响。

    “好,  我现在过去。”

    挂了电话,  沈司澜握住她手:“我哥是神外的专家,  我刚叫他过去,  你别胡思乱想了。”

    方珞宁点了点头:“嗯。”

    手心里的汗却还是越来越多。

    到医院的时候,  一脸焦急的方启盛带着苗婉瑛和苗清儿等在病房门口。

    方珞宁跑过去,  差点迎面撞上从屋里出来的医生。

    一阵浓浓的消毒水气味让她皱了皱鼻子,  眼眸一眯,  沈司澜在身后扶着她,叫了声:“哥,怎么样?”

    “暂时脱离危险了,今晚留院观察。”穿着白大褂的高个子男医生嗓音低沉微冷,  当衣袖被方启盛拽住时,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方启盛连忙问:“我可以进去看看我妈吗?”

    “谁是宁宁?”男医生反问。

    方珞宁愣了下,  沈司澜搂着她的肩问:“怎么了?”

    医生看过来,  顿时了然:“患者只想见她一个,其余人就别进去打扰了。老人家刚恢复意识,  要静养。”

    方启盛眸色一黯,  点了点头:“那宁宁你快去吧。”

    原本在后面跃跃欲试的苗清儿不满地哼了一声。

    方珞宁也没在意她,推开病房门小声地走了进去。

    奶奶躺在纯白的病床上,  脸色也是一样的苍白,  一动不动,身上插着引流管,  床头仪器发出平静的声音。

    病房里很安静,  她连脚步也放得很轻,  缓慢地走到床边,张了张口,却发现嗓子眼仿佛被堵住。

    “宁宁。”奶奶虚弱苍老的声音先响起来,浑浊的眼球在一片皱褶里奋力地睁开,“我好久没见着你了。”

    “奶奶。”方珞宁扯了扯唇,瓮着声音道,“我这不是来了吗。”

    “你再不来,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奶奶眼睛里仿佛蓄了层雾气,比原先更加浑浊。

    方珞宁忍不住眼眶一热:“您乱说什么呢。”

    奶奶冲她笑了笑:“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清楚,这次晕过去之前我就在想,如果我就这么走了,连我孙女最后一面都没见着,我怎么舍得闭眼呢。”

    “奶奶,您别说这种话。”方珞宁吸了吸鼻子,眼眶湿润,在一片模糊视野中寻到老人枯瘦如柴的手,紧紧握住,“您会长命百岁的,医生都说了,您没事。”

    “长命百岁干什么呀,你爷爷在下边儿等了十多年,不能再让他等了。”奶奶虚弱无力的手握住她,“走之前我就想着,看我孙女找到一个对她好的,能照顾她一辈子的好男人,我也就放心了。”

    “只要您好好养病,我保证全都听您的。”方珞宁重重地点头,“您放心,以后我会经常来看您的。”

    “那你要说话算话。”奶奶哽咽着说,“不能再丢下我这个老婆子不管。”

    方珞宁低下头,眼泪都淌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嗯。”

    把奶奶哄睡着后,方珞宁把她的手放回被子里,边边角角都捂得严严实实,才终于放心出去。

    病房门口没人,她循着来时的路往回走了一会儿,才听见大厅里传来的声音。

    是方启盛两口子,和沈司澜。

    “沈总,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你要是投资我这个新公司,绝对不会亏,我能力你也知道的是吧。”方启盛笑呵呵说着,“之前的事那就是个意外,做生意,谁还没个起起落落呢,这点沈总你也清楚的。”

    苗婉瑛紧接着附和:“是啊是啊,沈总,你跟我们家宁宁的关系很好吧?看在她的面子上你也帮帮我们,以后我老公东山再起,对你也有好处的呀。”

    方珞宁冷笑一声,走过去。

    “奶奶还在病房里躺着,您就开始在医院做生意了,方总,您不发财谁发财?还用得着低声下气求别人吗?”

    方启盛顿时脸色一变,嘴唇抖了抖,没说出话来。

    苗婉瑛倒是半点没觉得丢人,继续尖着嗓门道:“什么低声下气的?就是求沈总帮个忙,以后说不好都是一家人,分什么彼此的呀。”

    方珞宁一直盯着方启盛,后者却顺着妻子的话连连附和:“是啊,你苗姨说得有点道理。沈总,你看——”

    “别说了。”方珞宁烦躁地打断他,一秒都不想在这里多待,拉住沈司澜的衣袖,“走。”

    沈司澜轻轻握住她手,试图安抚她,对方启盛淡声道:“我带宁宁先走了,方总留步。”

    方珞宁亦步亦趋地被他牵到停车场,安安静静地上了车,安安静静地坐着。

    沈司澜发动车子,缓慢行驶在夜晚的街道。

    今晚是跨年夜,窗外的街景很热闹,但那些热闹愈发显得车里安静,沉闷,连每一个呼吸声都可以听出疲累。

    沈司澜把手伸过去,握住她冰凉的手。

    方珞宁吸了吸鼻子,语气平常地问:“你哥哥有说什么吗?”

    男人手指微微一僵。

    方珞宁转过头望着他:“关于我奶奶的病情。”

    “你也猜到了。”沈司澜叹了一声,知道瞒不住她,“现在的情况,药物治疗已经没什么效果,但老人家年纪大了,身体各项机能都严重衰退,可能承受不了一次大型手术,所以……”

    方珞宁低下头,平静地说:“我知道,做手术不一定能活得更久,奶奶也会很痛苦。”

    沈司澜握紧她的手,轻声道:“别担心,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陪着你的。”

    方珞宁敛眸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帮我谢谢你哥。”

    沈司澜转头看了她一眼,女孩头颅低垂,头发挡住脸颊,只能看见鼻尖微微的红。

    “还有。”她嗓音很低,低到了尘埃底下,仿佛整个人都陷了下去,任他伸出双手用最大的力气也拽不起来。

    “刚才的事,对不起。”她顿了顿,声音越发小,“不好意思。”

    无论她再怎么想和方家划清界限,都改变不了她和方启盛之间天生的血缘,也无法否认十八年的养育之恩。至少在别人的眼里,他们荣辱与共,不分彼此。

    明明抛弃脸面的是方启盛和苗婉瑛,却犹如一个响亮的巴掌扇在她脸上,让她在他面前显得卑微又可笑,抬不起头来。

    他们真的能在一起吗?

    这些割不掉剜不尽的跗骨之蛆,会不会也将他吞噬得体无完肤?

    车子突然一个急刹,停在路边。

    方珞宁猛地回神朝驾驶座看去,是俯身压过来的男人的身躯,和一张不算温和的脸。

    当他把她抱进怀里的时候,眼神又柔和下来。

    温热柔软的唇瓣落在她额头上,轻轻贴着,十几秒没有移开。

    许久后,他才抵着她的额头,开了口:“以后别再让我听到这种话。”

    “我们之间,没有什么谢谢和对不起。”

    眼眶涌起一阵热意,她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突然有一种冲动,想把他带到奶奶面前,告诉奶奶,这就是她要找的那个人。他对她很好,会照顾她一生一世,他们也很相爱,而且会永远相爱。

    她这才发现,自己对他的感情早已不是五年前那种单纯的喜欢。

    会让她患得患失,瞻前顾后,会自卑,会害怕自己配不上,甚至害怕自己的存在遮挡了他原本的光芒,想要前进却畏畏缩缩,想要得到他,可又不敢轻易亵渎。

    甚至,如果可以,如果他需要,她也愿意从他的世界里消失。

    这种感情,是刻入骨髓,贯穿她整个生命的爱。

    哪怕他们最终分开,也再也不会有另一个人,让她的生命有一丝色彩。

    “沈司澜。”她望着他的眼睛,无法自控地幽幽地开口,“我爱你。”

    她视线落在他纤薄漂亮的唇上,刚鼓起勇气想碰一碰,对方却已经先她一步,手指托住她的下巴,毫不犹豫地吻下来。

    柔软和柔软相碰的瞬间,暌违五年的熟悉的触感,让两个人都不禁浑身一颤。

    就在这时,她手机却响了起来。

    方珞宁如梦初醒,脑子懵懵地,手也不知道往哪儿摸。直到抱着她的男人轻笑一声,帮她从兜里把手机拿出来,摁下接听。

    车里响起阮漓兴奋狂叫的声音:“宝贝!翟青墨刚跟我求婚了!呜呜呜呜这次是真的!快恭喜我!!!”

    沈司澜扯了扯唇,对着手机凉飕飕说了句:“恭喜。”

    “……”阮漓呆愣了两秒,然后火速挂掉电话。

    沈司澜把她的手机放进兜里,意味深长地抬起眸。

    暧昧的气氛再次点燃。

    下一秒,车窗却被人敲了敲。沈司澜降下车窗,穿着保安制服的大叔朝里面大喊:“干嘛呢干嘛呢?这里不能停车的啊!”

    “抱歉,我们马上走。”说着连忙发动车子。

    “后天婚礼真不跟我去?”他握着她的手问。

    “不了,我又不喜欢那种场合,你的兄弟我也不熟。”方珞宁笑了笑,“你去吧,好好玩。”

    “嗯。”

    回家的路上,头靠着车窗打了会儿盹,被微信消息的声音吵醒。

    她拿出来一看,是躺列装死许久的钟紫珊,诈尸发来的一张照片。

    方珞宁转头望向驾驶座上的男人。

    似乎感觉到她的注视,沈司澜捏了捏她的手,问:“怎么了?”

    “没什么。”方珞宁笑了一下,关掉手机屏幕。

    零点已过,窗外居民区一片寂静。

    新的一年开始了。

    她紧紧握着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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