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紫珊被保安拖了出去,  围观人群也逐渐散开。展厅里刚刚重归安静,有个保安回来问:“沈总,那位小姐还在门口闹。”

    沈司澜不咸不淡地瞥他一眼:“我帮你报警?”

    “好的,  马上处理。”保安连连点头哈腰,  跑了。

    微微呆怔的目光被男人忽然捕捉,  方珞宁局促地转开,  小声道:“谢谢啊。”

    “不用客气。”他垂眸睨着她,  满脸意味深长,  “应该的。”

    什么应该的?

    展会是策展公司的事,  画是苏远山的,  跟这个男人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方珞宁突然领会到他的意思,不觉羞恼地转回头去。

    “这个是你吗?”沈司澜突然伸出手,隔空指了指她面前的画。

    方珞宁心口震了震,下意识否认:“不是。”

    男人轻笑一声:“这幅画对你来说很重要?”

    方珞宁垂下眸,  无比轻松地弯了弯唇:“没有啊,一幅画而已。”

    虽然主办方请了她,  电视台采访了她,  但说来惭愧,这些画写着外公的名字,  却没有一幅是属于她的,  早在那时就被方启盛卖钱还债了。

    有时候她也会忍不住恶毒地想,他为什么就不去坐牢呢?他难道不应该去坐牢吗?

    用外公一辈子呕心沥血的作品,  和他最心爱的家换来那个男人的自由,  到底有没有半点意义。

    当她回过神来时,沈司澜已经不见踪影了。

    方珞宁扯了扯唇,  继续看别的画。

    这些画她几乎全都见过,  但今天看着,  又觉得分外陌生。

    **

    沈司澜去和主办方交涉完,钱款到位,对方问他要不要即刻取下来。

    沈司澜笑了笑:“不用,我晚上再拿走。”

    从二楼办公室下来到正厅里,他朝四周望了望,没找到方珞宁,展厅门口却站着顾怀诚。

    他走过去,顺着顾怀诚的视线看到旁边的小厅门口摆着张大桌子,有不少小朋友围在旁边看,而桌子的正前方,站着一个穿白色羊毛裙的年轻姑娘,手里拿着毛笔,面前搂着一个小女孩,教他们画葡萄。

    她眉眼温柔,脸上的笑容比头顶阳光还灿烂。

    “其实她内心里从来没放弃过。”顾怀诚缓慢而低沉地开口。

    沈司澜没有回话,却还是看了他一眼。

    两个男人平静地对视,顾怀诚转眼望向方珞宁,继续道:“你有时候一定会觉得她想太多,为什么热爱的东西偏要放弃,喜欢的人也不敢面对。”

    “你当年认识她的时候,没见过她画画的样子吧。”顾怀诚浅浅地勾着唇,“事实上从十二岁起,直到五年前,她都没再碰过笔。”

    沈司澜一直看着她的侧影,嗓音有点干:“为什么?”

    顾怀诚微垂下目光,扯了扯唇:“十二岁的时候她参加一场国画比赛,用的是她最擅长的海棠,结果,被评委批评得一无是处。”

    “我知道那种感觉,最引以为傲的东西被摔得支离破碎,何况她那时只是一个没经历过任何风浪的小孩,没法不留下阴影。”

    “但我们谁都没想过,会那么严重。”

    沈司澜逐渐蹙紧了眉。

    “她一直表现得很正常,除了再也不画画。学习好,性格好,谁见了都夸。”顾怀诚望着她,目光却仿佛飘得很远,“直到五年前,她母亲去世,方家也发生了一些事情。”顾怀诚顿了顿,隐去一些细节,“苏沁阿姨从英国回来,还带着一名心理医生。聊过以后才知道,她一直存在轻度抑郁,那时候已经有转重倾向。”

    沈司澜心口狠狠地一颤:“是因为小时候那次吗?”

    顾怀诚点了点头:“医生说,诱因是长期持续的自卑心理,但我们谁能想到。她是苏家和方家宠上天的小公主,要什么有什么。她隐藏得很好,我们没有任何人发现,如果不是五年前……”

    沈司澜渐渐攥紧了手指。

    五年前他忙于工作,总想着忍一时,两个人未来可以更好,他也不是没发现这姑娘情绪的变化,但他以为只是因为自己突然忙起来,没空陪她,所以她生气。

    包括最后那次吵架,他听见她在电话里哭,却因为手头一个重要的项目,没有接着去哄她。

    总想着以后,以后还能,以后有机会,以后再弥补。

    但她突然就消失了,哪还有什么以后?

    “苏沁阿姨把她带到英国,边上学边治疗,好在原本就不太严重,慢慢痊愈了。”顾怀诚道,“这些年,她也一直有自己画点东西,但小时候的事毕竟没办法完全忘掉,我每次想劝她回头,试着做做自己喜欢的事,她都很敏感。但我知道,现在的生活不是她内心想要的。”

    顾怀诚看向方珞宁,唇角勾起来:“你看她现在的样子,你是不是从来没见过?”

    沈司澜定定地望着。

    今天天气好,阳光明媚,女孩周身都仿佛被镀了一层光。

    然而这世间所有明亮耀眼的东西,都比不过此刻她眼里的光。

    “老师待我如祖父,宁宁就像我亲妹妹。你如果对她不好,我是不会饶过你的。”顾怀诚拍了拍他的肩,转身离开。

    一阵风缓缓地起来,台阶上的灰尘都打着旋儿。

    沈司澜目光沉沉地走进展厅,再出来时,胳膊上搭着一件灰色毛呢外套。

    他走过去,从她身后将衣服展开,披在她纤瘦的肩上,手掌轻轻拢着她肩膀两侧,似乎不舍得拿开。

    方珞宁讶异地转过头,眼中的光悉数落进他眼底。

    他心神晃了一瞬,陡然想起翟青墨那天听上去极不靠谱的那些话。

    ——只要你喜欢你想要,什么都能不管不顾。

    她能吗?

    女孩一声软软的道谢,让他回过神来,抬手轻轻揉了揉她细密柔顺的头发:“外面冷,多穿点。”

    她似乎心情很好,笑着“嗯”了一声,转过去继续和小朋友说话。

    有小朋友天真无邪地问:“这个叔叔是姐姐的男朋友吗?”

    方珞宁忍不住“噗嗤”一笑,都没顾上反驳。

    沈司澜走到她旁边,冲那个小朋友挑了挑眉:“知道是男朋友还叫我叔叔?”

    “别听他胡说。”方珞宁瞪了他一眼,摸摸小朋友的脑袋,“就叫叔叔。”

    “哦~~”小朋友恍然大悟地托长音,“因为叔叔还在追姐姐对不对?”

    方珞宁脸颊微热,还来不及说点什么,旁边男人已经臭不要脸地开了口:“没错,叔叔还没追上,能不能给叔叔点儿机会?”

    “好哇好哇。”小朋友拉着小伙伴激动地说,“叔叔要追姐姐了,我们去别处玩,不要打扰他们!”

    方珞宁:“……”

    等那些小豆丁全部退散,展厅前只剩他们两人。

    沈司澜看着宣纸上的葡萄,有她画的也有小朋友画的,十分可爱,旁边是清秀的簪花小楷题词。

    他笑了笑:“教我写几个字?”

    方珞宁淡淡睨了他一眼:“您父亲的墨宝还挂在帝都商会大门口呢,沈总用得着我教?”

    “我爸倒是想,可我这不从小顽皮,不服管教么,天天上房揭瓦打游戏,就是没受过一点儿艺术熏陶。”沈司澜大言不惭地说。

    方珞宁嘴角一抽:“……”

    这话怎么就该死的可信呢?

    毕竟沈司澜看起来,太不像那些一本正经的富家少爷了,哪怕他现在身居高位,纵横商界,每天西装革履,和那些人一样打扮得一丝不苟,依旧掩饰不了他与众不同的气质。

    有人说那是纨绔不羁,放浪形骸,但她觉得,他只是洒脱,随性,像天上的飞鸟一样。那种和她截然相反的内心的自由,从第一眼就像磁铁一样吸引着她,无法抗拒的天生的吸引。

    沈司澜不等她首肯,已经从笔架上挑了支毛笔,指尖夹着转了一下,像筷子一样拿起来,回头看她:“这样吗?”

    方珞宁无动于衷:“沈总请便。”

    男人笑了笑,铺开一张新纸,笔尖蘸了点墨,开始在纸上写写画画。

    他明显没练过软笔书法,方珞宁看了一会儿,没想到居然有人可以把她名字写这么丑,实在忍不住嘀咕道:“不是这么写的。”

    沈司澜一边在她名字旁画了个爱心,一边懒洋洋道:“没人教,我只能自由发挥。”

    方珞宁生怕他接下来写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东西,连忙阻止他:“我教你,行了吧。”

    男人终于满意,抬了抬手:“方老师请。”

    方珞宁盯着他那只手,无比嫌弃地努了努嘴:“笔都没拿对,鸡爪似的。”

    “那就请方老师好好□□。”沈司澜唇角浅浅地勾着,一边说,一边挪开位置。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后背一暖,原本毛呢大衣里残余的体温被裹上更加炙热的一层,头顶是男人均匀温热的呼吸。

    脸颊仿佛被阳光灼烫,连耳朵也不受控制地升温,胸腔里那颗咚咚地狂跳起来,她缩紧手指,却被他缓缓牵引着,覆在他另一只手背上。

    “我这人有点儿笨,你得手把手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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