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阶等到了自己所期待的结果,先是不由自由地点了点头,然后抬头望着那飘着风雪的漆黑窗外。

    为了应付林晧然的步步紧逼,他亦是不得不放弃“贤相”的伪装,不再扛着文官集团领袖的枷锁,而是选择朝着保皇派一步步地走过去。

    虽然他不知道前路如何,但却知道这是他化解眼前危机的最好办法,亦是扳倒林晧然的最佳路线。

    遇上如此妖孽的政治对手,为了取得最终的胜利,却是只能借助皇上和宦官的力量,通过不择手段来取得最终的胜利。

    徐琨顺着徐阶的目光望向窗外,脸上当即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便是上前将那扇敞开的窗户关上。

    只是这个明显会错意的举动,让徐阶不由得蹙起眉头,但最后并没有指责徐琨,却是起身准备回房间休息。

    次日清晨,京城寒冷依旧。

    林府西院的灯火通明,几个侍女已经端着热水盆和毛巾等物正在忙碌,不断地从那间正房进进出出。

    林晧然跟着以往般从床中醒来,却是舒服地伸了伸懒腰,出于对权力的欲望令到他并没有染上懒床的习惯。

    花映容已经先一步从床中醒来,在待女的服侍进行了洗刷和穿着,然后很是细心地服侍着林晧然起居。

    “城北的联合钱庄停业几天?”林晧然洗涮过后,便是很配合地任由花映容服侍穿衣,却是淡淡地询问道。

    花映容是一个很讲究的人,低头发现官袍上有着一根线头,先是吩咐丫环取来剪刀,这才进行回应道:“今天中午便歇业,到初三中午才会重新营业了!”

    “联合钱庄如今到了京城之地,务必要低调一些!”林晧然望向花映容的眼睛,显得一本正经地叮嘱道。

    花映容心知林晧然的顾虑,亦是接过剪刀并重重地点头道:“相公,你尽可放心,妾身在政事上帮不着你,但绝不会让这门生意拖你的后腿!”

    事到如今,她已经没有那么强的事业心,而今林晧然更像是她的一切,起码比联合钱庄重要一百倍。

    最近联合钱庄悄然在城北开了一个分号,她深知这间联合钱庄不宜过于张扬,所以从选址、装修和宣传都保持着绝对的低调。

    “联合钱庄对相公有大用,若是你将联合钱庄搞好,便是在政事上帮了相公!”林晧然深知联合钱庄巨大的政治辅助作用,亦是很认真地强调道。

    “嗯,妾身会用心做好,能帮到相公妾身很高兴!”花映容剪掉那根令人讨厌的线头,得到林晧然的认可显得高兴地回应道。

    时光匆匆,而今有了林晧然和孩子,却是没有年轻时候那般的野心勃勃。她喜欢着现在的生活,做着自己所喜欢的生意,若是能够帮到林晧然会让她的心里很高兴。

    林晧然看着线头已经被剪掉,便是朝着房门走去,对着跟上来的花映容感慨道:“今天的早朝又不得平静了!”

    “海瑞上疏弹劾徐阶的事情妾身听说了,此次能不能……”花映容显得担忧地望向林晧然,一副欲言而止的模样道。

    林晧然却是知晓花映容想询问什么,但是用很肯定的语气道:“不能!能够爬到这个位置的官员岂是那般容易倒下,徐阶现在亦不敢倒下!”

    “这是为何?”花映容陪着林晧然走出房门,显得有些不解地询问道。

    林晧然望着院中满地洁白的雪,却是抛出依据道:“单凭李春芳和张居正,他不会觉得自己能够安享晚年!”

    如果说徐阶对严嵩的政治报复是出于个人名声的政治需要,那么他对徐阶的事后清算,却是拥有着更强烈的理由。

    现今跟上一世的历史轨迹已经完全不同,原本徐阶是有李春芳和张居正等朋党继续执掌朝政,他这才敢于告老还乡。

    至于高拱后来的重返朝堂,却是遭到接着上任应天巡抚海瑞的清算,这其实是意料之外的小概率事件。

    不过凭着徐阶所留下的利益关系网,加上跟着山西帮良好的关系,最后亦是让高拱突然间收手,气得当时负责徐阶案的主审官气得大骂高拱背叛了他。

    只是如今,朝廷的局势几乎由林晧然所掌握,若是他离开简直就会成为林晧然练枪的活靶子,又怎么可能敢于离开呢?

    花映容走路的时候腰杆挺直,整个人充满着高贵妇人的气质,却是很聪慧地说道:“相公的意思是徐阶担心相公会对他进行清算?”

    “他有什么理由不担心呢?正因为这个原因,在他没有将我打倒前,徐阶便不敢离去!”林晧然的嘴角露出一丝嘲讽之色,而后一本正经地抛出结论道。

    花映容意识到徐阶恐怕跟林晧然真是要不死不休,不由得担忧地扭头道:“相公,你不会有事吧?”

    “世事都是如此,哪怕你做生意都有赔本的风险,何况是这个朝堂呢!”林晧然扭头望了一眼花映容,然后继续朝着饭厅走过去道:“徐阶在严嵩手下隐忍十年,看似他隐忍工夫了得,实则还是为人小心谨慎和懦弱的性子。他不是一个轻易涉险的人,只要有一条不错的路子,便不会硬刚,这便是他的一个破绽!”

    “妾身不懂政治,但却相信相公!”花映容看着侃侃而谈林晧然的侧脸,眼睛却是流露出一抹暖意地道。

    她始终相信自己的眼光,相信仅用十余年便从一个贫寒书生变成身居阁老之位的林阁老,相信逼得徐阶狼狈不堪的林算子。

    天空刚蒙蒙亮,东边露出一抹鱼肚白,整个天空能见度还很低。

    午门前的广场,空气透着钻心的寒意,一个个火把在晨风中摇曳并啪啪作响,一些火星飘落在雪地然后消失。

    聚在这里的很多官员不断地抖着身子,心里不断地默默念着:“只要熬过今日,便是开始一个长假了。”

    “下官拜见林阁老!”

    “下官恭请林阁老钧安!”

    “下官敬请林阁老勋安!”

    ……

    跟着以往那般,当林晧然出现的时候,当即受到了最多官员的见礼,隐隐彰显出他如今位于徐阶之上的权势。

    林晧然亦是谦虚地回礼,来到官队队伍的最前头,便是对着早到一步的郭朴见礼道:“郭阁老,早安!”

    “林阁老,早安!”郭朴是一个地道的北方人,显得丝毫不显寒冷地回应道。

    林晧然面对着迎风吹来的晨风,脸蛋微微生疼,却是不由得擦着双手,从而给自己带来一丝寒冷道:“这天真是冷!”

    “等会咱们到了金銮殿,恐怕会很热呢!”郭朴瞥了一眼林晧然,显得意有所指地道。

    林晧然朝着掌心哈了一口气,心里仍是如明镜般地道:“徐阁老昨晚叫了张居正等人到他的宅子相商,肯定是不会坐以待毙的!”

    “若愚,你可知海瑞奏疏中所弹劾何事,胜算有几成?”郭朴亦是猜测徐阶不会坐以待毙,当即认真地打听道。

    “不敢瞒郭公,海瑞的奏疏倒是知晓一些,矛头确实是指向徐三公子夺田烧房,但所弹劾之事并没有真凭实据,却是不可能让徐阁老直接倒台!”林晧然朝后面瞟了一眼,亦是没有进行隐瞒地道。

    “如此说来,此次并不能扳倒徐阶?”郭朴的眉头蹙起,显得失望地道。

    “郭公应该清楚!徐阶不是当年的严嵩和严世蕃,皇上亦不是当年独断专行的先皇,所以海瑞弹劾徐阶能否敲定罪名,这事需要走正规流程,但朝廷又有谁人敢给徐阁老定罪呢?哪怕真将徐阁老定罪,那亦会扯到中来,这水只会越搅越浑浊,很难通过此案抓住徐阁老的尾巴!”林晧然一边擦着双手,一边留意后面道。

    “我们怎么办?”郭朴看到林晧然剖析得头头是道,不由得担忧地道。

    “先静观其变吧!却不论徐阁老怎么出招,咱们都要将奏疏的事情捅出来,让世人知悉徐阶教出什么样的恶子!”林晧然想到徐瑛的所做所为,显得愤愤地说道。

    “看来只能如此了!”郭朴亦是无奈地点了点头,只是扭头望向后面的时候,却是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林晧然听到咳嗽声,却是头亦不回,便是知道谁来了。

    徐阶如沐春风般出现,仿佛没有任何不好的事情发生般,正是朝着跟他打招呼的官员纷纷进行回礼。

    一些官员错以为徐阶赢得了圣眷,亦是纷纷巴结于他。只是更多的官员还是选择静观其变,一切的答案,已然会在今日的早朝有揭晓。

    待到徐阶来到这里,双方仿佛是没有任何仇怨般,亦是礼貌地进行见礼。

    没多会,午门城楼的鼓声和钟声响起,城门徐徐地打开。

    一众官员整齐地走进了紫禁城,来到金銮殿固定的位置站好。当哈欠连天的隆庆出现的时候,众官员纷纷跪迎,这个大殿便响起了山呼万岁的声音。

    隆庆最近吃了一些春药,令他是晚上是越发的神勇,只是带来的负面作用却是整个人在早朝上更加无精打采。

    好在,他跟着京城很多官员的想法相似,只要再继续今日的早朝,那么接下来便进入不需要上早朝的长假了。

    站在红漆圆柱旁边的陈洪先是望了一眼隆庆,然后扯着嗓门大声喊道:“有事上奏,无事退朝!”

    众官员闻言纷纷望向站在最前面的五位阁老,只是林晧然和徐阶都是眼观鼻、鼻观心,已然没有亲自出手的意思。

    身后的六部尚书和左都御史汪柏见状,却是纷纷左右张望,只是今天谁都没有出列向隆庆奏事的意思。

    其实亦是难怪,毕竟今日便是今年最后一日早朝。不说现在能少一事便少份操劳,而且事情进行执行亦需要拖到年后,还不如乖乖地闭起嘴巴。

    正是等着奏疏的权势传递给下一级之时,殿门处却是突然传起一个洪亮的声音道:“皇上,臣有本奏!”

    咦?

    马森等官员听到这个声音的方位,知道这肯定是一个打破常规的低级官员,或是疑惑或是愤怒地纷纷扭头望过去。

    “御史詹仰庇?”

    当马森等官员看清楚那个官员之时,亦是不由得微微一愣,却是有官员第一时间选择望向了站在最前面的林晧然。

    詹仰庇是嘉靖四十四年的进士,福建人士,初授广州南海知县,而今被调回京城出任监察御史,故而可以谓为林党中人。

    正是如此,在看到詹仰庇站出来之时,很多官员当即猜到这定是出自于林晧然的授意。却是由这位御史门生来捅出海瑞上疏弹劾徐阶的事情,从而逼得隆庆做出一个抉择。

    站在最前面的林晧然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致使谁都看不穿他是喜是怒,更无法洞察他此刻心里所想。

    “詹爱卿,请奏!”隆庆恨不得即刻结束早朝,对着突然从最后面跳出来的詹仰庇温和地抬手道。

    詹仰庇抬头望向喜滋滋的隆庆,却是声情并茂地奏事道:“皇上,臣近闻皇后移居别宫,已近半载之久,抑郁成疾。而今皇上独宠满美人,皇后病情日甚。陛下略不省视,万一不讳,如圣德何?臣下莫不忧惶,徒以事涉宫禁,不敢进言。臣谓人臣之义,知而不言,当死;言而触讳,亦当死。臣今日固不惜死,愿陛下采听臣言,立复皇后中宫,断满美人之往来,时加慰问,臣虽死犹生!”

    这话中的大义是:我要冒死上谏,皇上你要断绝跟满美人的往来,将皇后请回中宫并要经常慰问于皇后。

    只是声音刚落,看到詹仰庇如此的勇猛上谏,很多清流官员当即站出来附议,甚至包括礼部左侍郎潘晟。

    果然……

    林晧然听到自己的门生詹仰庇奏事的内容,再听到一帮清洗附和,却是知道了徐阶的招数,不由得扭头望向一脸洋洋得意的徐阶。

    徐阶似乎意识到林晧然正在“愤怒”地注视自己,嘴角却是不由得微微上扬,这便是他极为高明的脱困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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