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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西,太原城。

    这座千年古城伫立在汾河边,虽然晋商已经名冠天下,但却没能给这座城添色多少。

    城中晋商的宅子修得一座比一座气派,城外大部分良田自然而然地落到财大气粗的晋商名下,只是普通百姓仍旧贫苦。

    得益于晋商惊人财力,加上官方雄厚的人脉资源和培养子弟入仕为官,他们毅然成为山西的真正主人。

    只是如今,这帮晋商遭到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浩劫,包括晋商会长陈伯仁在内的核心人员已经被按察使李逢时收监。

    虽然在事发之后,他们第一时间派人前去京城活动,甚至还跑到当朝首辅徐阶的家里,但等来的却是朝廷派出来一位林党钦差。

    汪柏奉旨来到太原城,亦是自然而然地入驻巡抚衙门,跟押往京城的原山西巡抚王继洛可谓是失之交臂。

    他知道自己身上肩负的使命,并不打算跟地方官员和富绅虚与逶迤,却是第一时间提审那帮被关押至今的晋商。

    跟着林润一样,在得到皇差的时候,他亦是做了很多事前工作,更是查阅到很多相关的宗卷和情报。

    汪柏让山西右布政使李敏德和山西按察使李逢时等官员旁听,来到巡抚衙门公堂坐下便用力一敲惊堂木沉声道:“带人犯靳四方!”

    没多会,一个身穿囚服的中年胖子被押上公堂。

    虽然经过大半个月的牢狱之苦,但靳四方的脸色仍旧红润而富有光泽,显然在牢中的伙食亦是很好。

    靳四方仅是扫一眼呆在旁边的右布政使李敏德等官员,便是知道公堂上这位便是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汪柏。

    汪柏看着被带上堂中的靳四方仍旧站立,当即面沉如水地质问道:“靳四方,你见到本官为何不跪?”

    “汪大人,我乃嘉靖十八年的贡生举人!”靳四方面对着汪柏的询问,当即很是骄傲地仰起下巴道。

    由于他出身于晋家之家,从小可谓是衣食无忧,亦是被送到了北京国子监进修,更是考了一个贡举人的功名。

    虽然他后来没能考取进士很是遗憾,但他只是时运不济,或者以他的能耐进入官场,此时坐在公堂上之人必定是自己了。

    汪柏并不知晓靳四方此时此刻的心思,只是知晓不能强迫一位贡举人下跪,便是进行审问道:“去年上半年,你先后分三批将一万匹松江布卖给范千山,此事可真?”

    “钦差大人,贩卖布匹生意有何不可?大明律哪一条明文禁止了呢?”靳四方听到是这个事情,当即便是反过来质问道。

    汪柏没想到这个靳四方如此态度,当即沉着声音重申道:“靳四方,本钦差在问你话,你如实回答!”

    “去年上半年太久了,我不太记得了!”靳四方轻瞥了一眼汪柏,却是选择装糊涂地道。

    这……

    李逢时等旁听官员看着靳四方的态度,却是不由得暗暗地交换了一个眼色,还真不愧是无恶不作的“斩魔头”。

    汪柏感受到了靳四方的轻蔑,却是压着胸中的怒火冷冷地道:“靳四方,你是以为本钦差手上没有证据,还是以为本钦差不敢对你用刑?”

    尽管他心里很是愤怒,但终究在官场混了近三十年,还是能够管理自己的情绪。

    只是这个晋商敢对自己这位钦差如此态度,可见他在太原城是何等嚣张,亦不怪山西人给他一个魔王的称号。

    靳四方原本打算将这个事情糊弄过去,但看着这位钦差大人似乎不是简单的角色,便是只好回应道:“钦差大人,我记起来了,去年上半年确有此事!”

    “你们在哪里交的货?”汪柏扭过头望了一眼正在认真书写的书吏,而后继续进行审问道。

    靳四方想要进行敷衍,但想着这一招恐怕不会奏效,便索性干脆利落地回答道:“三次交货地点都在万全右卫城!”

    咦?

    李逢时等旁听官员得到这个答案的时候,不由得微微一愣,而后目光复杂地望向站立在堂中的靳四方。

    山西并不从事棉花纺织,棉布通常来自于松江府,故而棉花的运输线是从南至北,这越往北的供应量会越少。

    单从购买力而论,最好的销售市场无疑是太原府和平阳府,却不可能是宣府的万全右卫城,而且短短半年需要这么大的量。

    正是如此,一个答案可谓是呼之欲出了。

    汪柏似乎是早知道这个地点般,脸上并没有什么意外之色,却是冷冷地询问道:“斩员外,短短半年功夫,你给范千山运送一万匹松江布,难道你不觉得此事有古怪吗?”

    “钦差大人,我是贩卖布匹的小商人。若是买卖有利可图,无论地方多远都会配送,这亦是咱们晋商做生意的商道!”靳四方已然明白汪柏打的主意,却是理直气壮地回应道。

    汪柏的目光盯着靳四方,却是正义凛然地质问道:“本钦差不管你什么商道,但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你将足足一万匹布运到万全右卫城,而范千山根本不从事布匹行生意,你难道当真一点不知他意欲何为吗?”

    李逢时等官员目光复杂地望向靳四方,哪怕他们这些不从事商业的人都知晓,范千山此举定然是要将上万匹棉布走私到蒙古。

    “钦差大人,在商言商,有人定了货物,我自然是按规矩交货!至于范千山要将这些货运往何处,这已然是他的事,跟我有何干系?”靳四方迎着汪柏的目光,显得丝毫不惧地辩解道。

    汪柏没想到靳四方如此态度,便是冷冷地询问道:“如果他是将这批棉布运送到关外,跟鞑子做交易呢?”

    李逢时等官员深知山西有两条线不可踩,一条是跟白莲有往来,一条则是跟鞑子做交易。

    当然,这些事情其实在以前都不算事。晋商早已经不满足于淮盐所带来的利润,很多贾商早已经参与蒙古的走私,甚至为生意便利而跟白莲往来密切。

    哪怕去年对走私已经整治一番,但他们心里早是清楚,上次打掉了是一帮非核心的晋商,真正的大鱼仍然是逍遥法外。

    “即使他真是将棉布走私到蒙古,那跟我亦是全然没有干系!我是做倒卖棉布生意的,谁要货我便卖给谁,这普天之下都是这个道理!”靳四方自持占着理,显得不屑地辩解道。

    汪柏看着腰杆挺拔的靳四方,却是不再继续审问,而后扭头望向刚刚书写完毕的书吏吩咐道:“让他签押!”

    靳四方看着汪柏已然不再咬着他不好,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扬,看到书吏将供词送到自己面前。待看到上面只是记录自己跟范千山的交易,便是痛快地在上面签字画押。

    亦是流年不利,跟他关系密切的王国光尚在家中守孝,有亲戚关系的杨博被奸人陷害而被迫辞官归野,否则他何须瞧这小小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的脸色。

    “钦差大人,您请过目!”书吏让靳四方签押后,心里有心赢得这位大人物的赏识,显得毕恭毕敬地呈上来道。

    汪柏接过供词认真地阅读起来,而后将目光落到靳四方身上,却是骤然变色地怒斥道:“大胆恶贼,还不跪下?”

    咦?

    却不说站在堂中的靳四方困惑不解,在旁听的官员方逢时等官员亦是疑惑,却是纷纷望向堂上的汪柏。

    跟随汪柏前来山西的两名亲卫望了一眼汪柏,当即心领神会地上前,抡起手中的长棍狠狠地砸在靳四方的脚关节处。

    靳四方还没回过神来,双脚当即感受一软,整个人便是扑通地跪在地上。

    “本钦差不懂你们做生意人的所谓道理,但却懂得大明朝廷的律法,你如此行径已然跟通虏无异!而今你明知范千山走私,不仅为他提供货物,更是知情不报,今日本钦差按律将你继续收监,亦会将你宅子暂时查封!待到本钦差奏明朝廷,再将你……抄家问斩!”汪柏看着跪在地上的靳四方,当即将自己的判决表露出来道。

    抄家问斩?

    李逢时等官员暗暗地咽了咽吐沫,却是知道这位钦差是动真格的,而且是决心要将靳四方等人一网打尽了。

    若是这种罪名能够成立,那么不仅是靳四方,恐怕陈伯仁那帮人亦是同样要以此论罪,这些晋商核心成员已然是面临抄家问斩的命运。

    靳四方没想到汪柏如此给他定罪,当即不甘地呐喊道:“钦差大人,你分明是林晧然的走狗,此举意在打击报复!我不过是卖给范千山三千匹松江布,这是正常的生意交易,你不能如此判决,徐阁老亦不可能由你们如此胡来!”

    李逢时等官员纷纷望向汪柏,且不说这个判法是否合理,若是真要将靳四方抄家问斩,亦是需要朝廷同意才能贯彻执行,而当朝首辅徐阶的态度无疑很重要。

    只是据他们所知,徐阶跟山西帮一直关系亲密,恐怕会站出来保护靳四方等人。

    “我无心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本钦差这不是报复,这是为朝廷除恶,为九边的百姓除害!至于朝廷是否会同意,我可以很明确都告诉你,徐阁老亦救不得你们了!”汪柏迎着靳四方不甘的目光,显得杀气腾腾地回应道。

    或许是观念的问题,一些人认为仅仅是提供一些物货或者从杨州等地运来货物转卖给范千山等人不算什么大事,但在他这里却是不可饶恕的罪行。

    如果仅仅是将松江布贩卖到山西,这无疑是正常的贸易行为。只是范千山等人并没有店铺,万全右卫城更没有这么大的市场,而靳四方必定知晓范千山等人从事走私行为,这已然是助纣为虐。

    既然靳四方等人已经从中分得好处,已然损害到大明的根本利益,更是让到俺答势力不断壮大,那么还有什么理由宽恕这些人呢?

    至于要不要抄家问斩,他觉得是非做不可。

    为何林晧然早些年便已经开始打击走私,哪怕已经推倒了杨博,结果仍然无法完全根除?一则是这其中的利润过于丰厚,二则是很多人以为不亲自从事走私都不算罪。

    只有将这些供应环节亦是斩掉,将这支眼中只有利益而无有国的晋商真正伤筋动骨,这走私才能完全杜绝。

    虽然他不喜欢严刑峻法,但亦是同意林晧然的观点:只有严刑峻法才能让晋商知道痛,才能让他们知道国之利器的存在,才能让他们的后来者不敢轻易从事走私贸易。

    正是如此,现在抄家问斩既是靳四方等人的罪有应得,亦是为了更有效地解决掉蒙古走私的问题。

    李逢时等官员听着汪柏的理由,亦是不由得陷入于沉思。虽然靳四方没有直接参与走私,但确实是间接的帮凶,这个判断当真不冤枉。

    靳四方看到底气十足的汪柏,特别是直接表明徐阶亦无法拯救于他,心里亦是不由得感到了一阵慌乱。

    他之所以一直不将走私的事情当一回事,甚至不将私通白莲当一回事,最大的依仗便是朝中有人。

    只是朝中的人不可使,那他又能如何呢?

    “田总兵听令!”汪柏不再理会面如土色的靳四方,当即便是沉声道。

    田世威已经正式升任山西总兵,显得精神抖擞地出列道:“末将在!”

    “你即刻派遣你的兵马前去将斩府围起来,不许任何人离开!”汪柏已经打定主意要查抄斩府,便是下达指令道。

    田世威已经跟晋商决裂,却是巴不得如此,当即便是兴奋地拱手道:“末将领命!”

    “来人,将此人押下去,本钦差要继续提审陈伯仁!”汪柏一拍惊堂木,显得杀气腾腾地命令道。

    李逢时等官员面面相觑,却是知道晋商此次不仅是大难临头,而且他们是性命不保了。

    随着一个个犯人被提审,一支支人马从巡抚衙门派遣出去,很快就将那一座座气派的宅子给围了起来。

    一时间,晋商的宅子被这些官兵进行了封锁,嚣张的家奴被直接打进府中,而晋商家眷亦是啼哭起来。

    城中的百姓见到此情此景,特别是看着有魔王之称的斩府亦是被查封起来,不由得纷纷拍手叫好。

    倒不是他们多么仇富,一来他们的田地多是被迫被卖给这些财大气粗的晋商,二来他们很多人是被鞑子逼得背井离乡,对这些通虏之人又怎么不痛恨呢?

    不过从这一天开始,从即将来临的大屠杀开始,山西的毒瘤将会被斩除,归还一个能跟北方百姓同仇敌忾的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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