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披铠甲的雷州卫千户石华山在部署完毕后,迈着稳健的步子走向身穿轻甲的林晧然,郑重地拱手禀告道:“启禀兵备大人,末将已经将寺庙团团围住,量他们插翅难飞!”
此时的南山古寺前后门被堵,寺庙围墙安排着人把守,弓箭手埋伏于制高点。若不是实力强劲的匪众,确实很难突围而出。
林晧然此时正骑坐在一匹枣红色的大马上,勒住马头望着这一座古寺,脸上显得很是平静,但眼睛涌现了一道寒芒。
他从来没有轻视过任何一个对手,哪怕到了此时此刻,都没有放松对布政使汪柏的警惕。只是让他无奈的是,有人却看轻了他,更想要在他的地头上胡作非为。
若是趁着这场灾情发点小财亦就罢了,但这帮人却想要借着这场灾难洗劫整个粤西百姓的财富,更想要酿造出更大的灾难,这无疑是大大地超出了他所能容忍的范围。
这伙人看似极度隐秘的行动,实则根本没能逃过他的眼线。不管是沈六爷,还是谷满仓,或是其他人,都有着足够的情报汇报给他。
更何况,茂名知县都要投诚于他,这化州衙门有着十几名文武官员,哪可能没有他的人呢?
“龙傲林!”
林晧然抬头打量寺庙的牌匾片刻,突然大声地点将道。
“末将在!”
雷州卫千户龙傲林大步上前,拱手大声地回应道。
“你即刻领人进入寺庙,将所有人都给本府抓出来,不可放过任何一人!”林晧然脸色微沉,当即下达命令道。
“是!”
龙傲林的眼睛闪过一抹喜色,当即就要转身带着手下进里面拿人。
驾……
却是这时,后面传来了一阵动静。
只见一位身穿五品官服的官员拍着一匹老马,一帮衙差在后面紧追着,似乎是听到了这边的命令,坐在马上的官员大声喊道“且慢”。
来人正是化州知州毕竟,一位三甲进士出身的官员。只是年龄稍大,加上在官场又没有什么过硬的人脉,入仕十几年才混得一个从五品的知州。
林晧然听到了后面的动静,扭头望着拍马赶来的知州毕竟,并没有觉得过于意外。这些人之所以选择在这南山寺中密谋,有很大原因是能控制住这位知州大人。
官场有着官场的规矩,且没有后世那般严格的上下级关系。纵使是管辖化州的高州知府,若是要插手化州的事务,往往亦要经过知州毕竟。
“下官化州知州毕竟参见林大人!”
毕竟来到近处,先是在仆人的扶掺下马,然后恭恭敬敬地对着马上的林晧然行礼道。
虽然二人没有直接的权属关系,但林晧然是从四品的雷州知府,而毕竟却仅是从五品的化州知州,双方足足差了两级。
实质上,他得知林晧然奉命北上支援高州,必然会经过化州城。他一大早带着众僚属,早早在城门恭迎,奈何这位林雷公却突然直扑南山寺而来。
面对着这位林雷公意外的举动,加上知晓南山寺的根底。在得到消息之后,这才慌忙领着人赶到这里,并幸好能赶上并制止。
林晧然仍然跨坐于马上,淡淡对着毕竟说道:“毕知州,无须多礼!”
毕竟从地上起来,抬头望着这位英姿飒爽的少年官,心里当真是五昧杂陈。同样是科举入仕,他蹉跎到四十岁才中得进士,而眼前这位年轻人却年少得志,且在官场混得是风生水起。
如果再年轻一些岁数,他恐怕亦要抱住这位林雷公的大腿,从而换得过一把做知府的瘾。但是奈何,他注定要跟这位林雷公无缘,甚至要站在对立面。
“毕知州,你慌慌张张前来,不知所为何事呢?”林晧然看着他愣着没有说话,便是主动开口询问道。
毕竟回过神来,虽然清楚眼前这人势大且前途无量,但这终究是属于他的地头,便是涌起一番底气地说道:“林府台,您突然来这佛家清静之地抓人,这怕是有所不妥吧?”
“这佛家清静地自不能随意打扰,但有人竟借这佛家清静地做些龌龊之事,本府又岂能容他?”林晧然的脸色微敛,显得正义凛然地说道。
毕竟乔装意外地露出讶然之色,然后软中带硬地拱手道:“果真如此的话,此事无须林大人如此劳师动众。本官作为化州知州,替天子守牧一方,定然会将这帮匪类绳之于法!大人今奉部堂大人之命前去剿贼,切不可为这种小事耽搁,还请大人将这事交由本知州,速速前去支援才是,不可延误了战机。”
既是强调了他化州知州的身份,又是搬出了两广总督王钫,还拿“战机”说事。这无疑是在向林晧然施压,让林晧然速速离开这里,将这里的事情交由他处理。
只是任谁都清楚,若是事情交到了知州毕竟这里,那自然就会不了了之。
林晧然并没有发恼,而是微笑地望着毕竟询问道:“毕知州,难道你就不想知道,为何本府要改道前来这里拿人吗?”
“本知州洗耳恭听!”毕竟心道:不管你何种理由,这里都是我化州的地界,你这一位雷州知府压根无权在此胡作非为。
林晧然的脸色微敛,然后义正辞严地大声说道:“本府奉林部堂的命令前来平息瑶民暴动!不过本府却是得知,此皆因这帮乡绅藏于南山寺庙中密谋,囤米致使米价飞涨,这才酿下了这一场祸事。本府既然奉命平息暴乱,对这帮始作甬者之人,又岂有袖手不理之理?”
这一番话,说得是正义凛然,而一个“始作甬者”的帽子当即就扣在了江员外等乡绅头上。从囤米谋利的不法之举,一下子上升到致使瑶民暴动的“祸根”,性质当即上升到数个档次。
他们导致暴动?
毕竟的眼睛微瞪,当即亦是愣住了。
经林晧然这么一说,那这就不再是一件普通的案件,而是涉及到“造反”一类的超级大案。纵使他这个知州亦无法压下来了,更无法跟林晧然争处置权。
林晧然将案件性质上升,又凭借着王钫让他平叛的这道指令,自然能够压住这小小的从五品知州,然后脸色骤然道:“龙千户,进去将这帮奸商给本府擒来!”
“是!”
龙傲林早已经是跃跃欲试,得到命令便不再犹豫,转身朝着他的部下当即冲了进去。
对于这些试图虚抬米商谋利的奸商,他亦是深恶痛绝,所以更是卖力将这个差事办好。哪怕不为讨好兵备大人,那也要为粤西人们除掉此恶。
毕竟很想要喝止,但话到喉咙又给咽了回去。他是化州知州不假,但林晧然这个理由太过充分,根本容不得他这个知州来对抗。
在官场上,年轻官员亦是层出不穷,但往往都过于年轻气盛,或都又显得少不更事,往往被官场的老油条耍得团团转。
只是到了林晧然这里,却完全行不通。这人不仅本身是个老油条,且还极懂得审时度势,致使他在官场是如鱼得水,反过来将他们这些老人耍得团团转。
从他一到化州地界就直扑南山寺就可以看出,此举实则是早有预谋的。在徐楫想要算计他的时候,反倒遂了他的意,让他带着人大摇大摆地突袭南山寺抄老巢。
南山寺庙内,此时可谓是人心惶惶。
郑门福等乡绅方才还在做着发财大梦,但仿佛就在眨眼间,他们的好梦就成为了泡影,全部人都身处于险境之中。
一旦他们真落到了林雷公的手里,想着那人的种种手段,他们当真不能感到乐观。特别深知林晧然的家底,人家压根不会看上他们的银两,恐怕他们亦无法全身而退。
好在,最新的消息传来,毕知州已经赶到,让到他们躁动的心才微微安定下来。
茶,是上好的碧螺春,其香袅袅。
江员外端坐于堂中,倒是沉得住气,一直在那里慢慢地品茶,脸上没有任何不妥的神色,仿佛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砰!
房门突然被粗暴地踹了开来,龙傲林领着一帮军丁大步走了进来,面对着在场惊若寒蝉的乡绅,脸上当即显得不屑地道:“将他们都拿下!”
随着命令传达,二十几位如狼似虎的军丁扑了进来就要抓人,吓得素质低下的郑门福当即昏倒在地。
哐……
江员外在看到门被踹开的时候,手中的茶盏落下,重重地摔碎在地上,溅起了一滩茶水。脸上的镇定再也无法继续伪装了,失神地望着闯进来的将士。
他的脸色惨白,知道这一场谋算出了错差,出过于轻视了那个年轻人。
自从儿子江月白中得进士,他实质就有些飘乎了。虽然儿子仅是庶吉士,但凭着自己的培养和儿子的过人天赋,超越林晧然是早晚的事。
当通过儿子的亲事攀上了当朝次辅徐阶,又接触到了两广总督王钫,更跟着巡按徐楫相交甚欢,他就觉得这广东不再需要忌惮任何人,自然包括那个曾经的书呆子。
在意识到一场天灾将降临于粤西,他便有了借机谋取巨利的打算。他仗着徐阶亲家的身份,秘密地联络各方,打算虚抬米价,从而谋取巨利。
在他的推动下,计划亦是如期进行着,米价渐渐地被抬高,甚至老天还相助于他,前些时日的大风又加剧了灾情。
眼看着,他的暹罗米就要投放市场,从而换得雪花花的白银,攫取数十万两的巨利。
却是这时,一直只会暴力打压米价的林雷公却是突然来了,而且还是冠冕堂皇地过来,并将他们这帮人全部拿下。
虽然他还有底牌,但林晧然此举无疑打乱了他全盘计划,让到结果当即变得扑朔迷离。
龙傲林大步走向了江员外,对着这个徐阶的亲家并没有什么畏惧,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江员外,请吧!兵备大人指名要见你呢!”
“你们其实一直都知道,对不对?”江员外喝了半天的茶,喉咙却显得沙哑地问道。
龙傲林作为林晧然最早的追随者之一,虽然不可能知晓全盘计划,但却知道一些举动,便是反问道:“在粤西这里,你觉得有什么事情能瞒得过兵备大人?”
“你们这时候才行动,究竟想怎么样?”江员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又是苦涩地询问道。
龙傲林微微地摇头,作了一个请的手势道:“兵备大人六元及第,被圣上钦赐大明文魁,其智慧不是我这等粗人能揣磨的。江员外,请出去吧!”
江员外仿佛突然间苍老了十几岁,想要从椅子站起来,但却是发不了力。
龙傲林见状,挥手叫来左右,当即将他抬了出去。
在寺庙外面,江员外见到了林晧然。时隔大半年再度相见,他发现对方更显英姿飒爽,单此官威就要远超于绝大部分官员。
林晧然看着江员外的时候,悬着的心才算放下来,可不想让到这条真正的大鱼给溜走了。
“你想要怎么样?”江员外见到林晧然,主动开口询问道。
林晧然审量着他,最终说出目的道:“你那些暹罗米在哪里?”
如果单是要瓦解这个哄抬米价的组织,他根本不用等到这个时候,目的却是要打起那批暹罗米的主意。毕竟能够解决灾情的不是江员外的命,而是那数万石大米。
“我还没到这一步!”江员外的眼睛微微闭起,并不打算轻易妥协。
在他的心里面,不仅有巡按御史徐楫,还有着两广总督王钫,甚至是当朝次辅徐阶,如何会轻易向林晧然这个官场新人认输呢?
林晧然并不觉得意外,而是眯着眼睛打量着他,然后开口询问道:“那批暹罗米是不是在龙门湾?在红旗帮的手里?”
江员外的眼睛豁然间睁开,流露出了一抹震惊之色。
林晧然捕捉到了他脸部表情的变化,满意地大手一挥道:“将他给本府好生看管,切不可让他逃了!”
“是!”有百户当即领命。
江员外突然间醒悟过来,便又是惊讶地询问道:“你难道想要抗命,要领人去围剿红旗帮不成?”
林晧然摇了摇头,扭头望向了北边的天空,目光却是出现了一抹忧色。因为按着他的计划,那里的战争大概已经打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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