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洛寒心中羞恼,但更多的是激荡和感动。
他知道染病的人最终会变成什么鬼模样,那些人身上长满了脓包,奇丑无比,脓包溃烂之后,还会散发出一种腐朽腥臭的味道。
而他的王妃,有洁癖。
以往两人行房事,事后只要他还能动弹,势必要抱着小妖儿一块沐浴,帮这小东西里里外外洗个干净,因为伺候得舒服,还能额外地来一次水乳交融。
等两人都洗好了,才能睡个好觉。
那时候,他就琢磨出一个道理,只有把小妖儿洗干净了,伺候得好了,他才能酣畅淋漓,不然小东妖儿只会敷衍他。
想起往事,萧洛寒目光闪了闪,到底是没舍得说什么重话。
他保持着以袖捂口鼻的动作,默默扭开了头,冷酷无情地道:“本王这副鬼样子你已经看到了,可以离开了。”
南鸢瞥他一眼,“定北王身份尊贵,县令不敢怠慢,打算找下人过来侍疾。只是你这狗脾气旁人难以忍受,是以我揽下了这活儿。”
萧洛寒听到这话,双眼陡然瞠大,难以置信地死死盯着她。
某一刻,他的心脏突然咚咚咚地狂跳,如擂战鼓,呼吸都变得错乱起来。
小妖儿竟、竟要给他侍疾?
她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南鸢说完这话,一步步靠近他。
萧洛寒吓了一大跳,连连后退,呵斥道:“别靠近本王!你走!去告诉那狗屁县令,本王不需要任何人侍疾!”
此时的萧洛寒吼得大声,实则脑子里已经是乱哄哄一片。
他喜欢小妖儿这件事,刚知道的时候,并不想承认,后来等人跑了,他心里想她想得紧,再也没办法自欺欺人,就觉得这小妖精是修了八辈子的福气才得到他定北王的喜欢。
毕竟他是定北王,身份显赫,若日后登上那个位置,还会是主宰天下的九五之尊。
而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妖精,还是个喜欢给他摆脸色的妖精。
他喜欢她,哪怕知道她无法给自己诞下子嗣,他也愿意为她遣散后院所有的女人。
听到她在长安县,他更是想也不想就赶来看她了,生怕她出什么意外。
他多在乎这小妖精啊。
不是萧洛寒自夸,古往今来的那些情圣也不过如此了。
可现在,他染了病,小妖儿却主动来侍疾!
她、她好像也是极喜欢自己的。
只是小妖儿喜怒不形于色,他才总以为这小东西没心没肺。
原来,她说要跟自己同生共死是真的。
小妖儿她,为了他也可以豁出性命不要。
想到这儿,萧洛寒浑身血液都激荡了起来。
原来,小妖儿这么爱他。
她爱他,胜过爱自己的命!
萧洛寒的心里沁出一丝丝的甜水儿,可那甜水儿很快就被苦涩淹没了。
他亲眼目睹那些染了病的百姓是如何痛苦地死去,而他也会像这些人一样,最终变成一副恶臭的腐尸。
这个过程,不超过半个月。
他只能再活半个月。
为何不让他早一些发现小妖儿的心意?
若是早一些,他一定对她更好更好,不叫她受一丁点儿委屈,哪怕是跟皇上作对,他也不惧!
“你走吧。你的心意,本王心领了。”萧洛寒一边躲,一边继续撵人,将暗含悔意的眼也遮挡了起来。
他若自私一些,该应下的,让她在剩下的时日里都陪着他。
可他舍不得。
南鸢不但没离开,还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你过来。”
萧洛寒朝她低喝:“都说了让你走!走啊!”
小妖儿怎么就这么不听话呢!
他想亲自将人拎出去,就又怕碰到她的时候把病过给她,于是便朝门外怒吼一声,“夜三!夜六!把顾大夫给本王拖出去!”
然而,他叫了几声,门口并无人应话。
“别叫了,夜三和夜六也被染了疫症。”南鸢淡淡道。
萧洛寒一愣,脸色难看。
南鸢一把扯下了脸上系着的面巾,将脸露了出来。
萧洛寒大惊失色,“你干什么?系上,快系上!”
“萧洛寒,你过来,我看看你的脸。”
“快过来。”南鸢朝他勾勾手,“别让我再说一遍。”
萧洛寒心中又急又怒,又甜又憋闷。
这什么口气,吆喝猫猫狗狗的口气么?
最后一番折腾下来,狗王爷还是乖乖坐在了南鸢旁边。
他放下了捂口鼻的衣袖,恶狠狠地道:“若本王身上的病不小心过到你身上,到时候你可不要跟本王哭鼻子!”
南鸢直接捏住他下巴抬起,左右偏了偏,目光落在他脸和脖间的脓包上。
这姿势本该让萧洛寒觉得屈辱,可他对上那双平静无波的眸子,心里那些纷杂错乱理不清的情绪,浮躁、担忧、懊悔、纠结和不甘,仿佛在一瞬间如潮水般退去。
他的心也跟这人的眸子一样,平静了下来。
“你这脓包长得比一般人慢,说不准王爷能熬个二十天。”
南鸢淡淡的话语含着一丝揶揄的味道。
萧洛寒一脸幽怨地瞅着她,“都这种时候了,你还要来奚落本王。”
可说完这话,他偏开头,嘴角却偷偷勾了起来。
~
从这天开始,南鸢几乎是寸步不离地照看定北王,连益善堂也不去了。
褚老神医已经赶到,正在跟自己的徒弟褚生秋、锦瑟,以及两位太医一起研究治瘟疫的药方,但需要多久,并不好说。
毕竟,神医再神,也是凡人,不是神仙。
萧洛寒的病情一天比一天严重。
他身上的脓包越来越多,几乎遍布全身,脓包也渐渐开始溃烂,散发出了一种刺鼻的腥臭味儿。
疫症到后期严重的时候,患者行动迟缓,只能躺在床榻上等死。
萧洛寒清醒的次数越来越少。
南鸢喂他喝完今日份的药汤,站在离床头两步远的地方看他。
“第十三天了……”萧洛寒小幅度地张嘴嗫嚅一句。
他一动嘴,脸上烂掉的脓包里便有脓水流了出来。
“本王是不是……快死了?”萧洛寒头不敢动,只转着那双有些浑浊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站在床边的人。
他现在这副样子活像一具已经腐烂的尸体,那双盯着南鸢的眼睛,也格外地令人发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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