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的大年初一是2月12日。
余自新一直忙到除夕那天午才坐上去g市的飞机。
从北京回来后她有很多亟待处理的工作, 时予新目前最大的金主爸爸酷乐的最新广告细节都要做最后确定,春节和情人节紧挨着,广告要两方面都照顾, 也算是个小挑战。
还有, 在北京得到的新顾客, 代表的时予新展现北上开拓的野心,万万不可有失,一定得照顾好了。
不少顾客对新新推出游戏类的小广告很感兴趣, 受众可以参与,彼此还能有点互动, 还有“世界频道”, 能弹出新窗口, 这些在当时全都很新奇,有的顾客也想在自己的官网或者产品广告上用类似的效果。
大姐来接她,说起家里的事,宋家宝老老实实上学, 李桂香平时也不惹事,但说了几次想让她们姐妹出钱,给宋家宝也贷款买个房子,这不就不用花房租了吗?长远算下来, 还更合算呢。
李桂香和宋家宝来g市几个月了, 天天耳濡目染, 周围的信息源跟原先在村里可不一样,很快搞明白了贷款按揭买房的门道,只这主意不知道究竟是谁的。
大姐拒绝了。说她已经贷款一套民用几套商用房,厂子周转也要钱,每个月光还利息就得上万, 没能耐再买。
李桂香还不死心,又跟二姐啰嗦,二姐也一口拒绝,说她马上要开店门,没这闲钱。
李桂香碰了一鼻子灰,不仅没敢再像从前那样破口大骂,还学人做了粤式糕饼,煲汤,隔三差五给两个女儿送去。她看见她们雇了钟点工阿姨,又说了点酸话,意思是自己这个老娘还得每天买菜打扫,两个女儿都雇着人伺候了。
两姐妹只当没听到,到了下个月该发钱的时候,大姐告诉她,雇一个阿姨做饭打扫一个月是五百,不然,就让李桂香回老家吧,每月一千的生活费直接交给宋家宝管着,要是他自己愿意打扫,或者干脆在学校食堂吃,住宿舍,那租房的钱也省下来,都存他名下的存折里!
李桂香嗷地一声就哭了,拽着大姐的手喊屈,“你这个丫头,你要把我送回老家,你是想要妈的命么?你不知道你那个该死的爹是啥德行?在老家的时候,咱们娘们儿挨了多少打?你忘了吗?”
李桂香这次是真哭。跟她从前送三个女儿外出打工那种扯着嗓子嚎的哭不一样。
她过了几十年动辄挨打挨骂的日子,只觉得谁叫自己连生了三个闺女呢?命苦。村里还有媳妇比她过得还苦的,忍忍也就算了。到了g市之后没多久宋大明就被遣返了,李桂香突然间发现,日子还能这样过!名正言顺不用伺候死鬼男人,还有零花钱,女儿们每过一阵子就给她买新衣服,她还学着对门琳琳的妈妈剪了头发,烫了头,连小宝都说她好看洋气了。
哦,现在叫她回去?宋大明看见她过得滋润不得发狠打她?老子遭罪的时候你挺享受嘛,还烫头呢?请你吃顿竹笋炒肉看你还享受不享受!
李桂香哭的大姐也难受起来,“既然你不想回去,那就老老实实待在这儿呗,非要三天两头作妖!弄得人人厌弃。我们姐俩亏待你了吗?你自己说说。”
李桂香生平头一次跟女儿低头服软,“只要别送我回去,我再也不作妖了。”
大概是为了向女儿表忠心,她偷偷出卖了宋家宝,“买房那事,都是你弟叨叨的。他班上同学知道他租房住,说了些不听的话。”
大姐笑,“不听的话多了,他要句句都往心里去,那就别读书了,回老家吧!他就回学校住宿舍嘛。”
二姐又说,“我和大姐不也是自己攒钱买下的房么?你常说宋家宝比我们姐几个加起来还强一倍呢,他这么能耐,也自己攒钱买房吧!”
余自新听得拍手笑,两个姐姐这算是把李桂香拿捏透了。
可笑过之后,又不知哪里有点悲哀。
李桂香这样的女人,大概这辈子都学不会自己站直了。离开了乡村,离开了打骂她的丈夫,她还是要靠儿子靠女儿。对门琳琳的妈妈也是来陪读的,琳琳学小提琴,要考星海,提前来拜师,她妈妈每天给她做饭接送,后来干脆搞了小托管心,负责另外三个学琴的小艺术生的接送和两餐饭,晚上放学后监督他们做作业练琴,这样一个月就有快两千收入了。
琳琳妈问过李桂香要不要帮忙买菜做饭,一个月给她两百,李桂香不想干。她只管着儿子一顿晚饭就行了,自己逍遥自在,闺女们还给她零花钱,干嘛还要伺候别人?
在她脑子里,干活儿,劳动,就是伺候人。伺候自己儿子丈夫是天经地义的,伺候别人?凭啥呀?一个月才给两百。
当晚三姐妹跟李桂香宋家宝在饭店订了个包间,吃了顿年夜饭。
几年没见,宋家宝长高也长壮了,也不再留郭富城头了,看着也懂事多了。只是,他给三个姐姐敬酒时特别跟余自新说,“三姐,你也是大老板了,怎么瞒着家里人?上次你公司在g市办选秀,我听同学说了才知道那是你的公司。”
“啥?三丫头——”李桂香筷子都差点掉了,三丫头啊,可真是个有心眼的坏东西!这是防着他们呢。
“家里?那是我的家吗?”余自新微笑着看宋家宝,“从前我吃个鸭蛋你都敢用筷子敲我手,怎么,现在知道我是老板了,你就给我敬酒了?”
宋家宝脸一阵红一阵白,“那、那是我年纪小,不懂事!姐,我错了。来,弟弟敬你一杯,正式跟你说声对不起。”
这顿饭吃的索然无味。
宋家宝要是真知道错了,就该有点自尊心,别再想着从姐姐们身上榨钱了!
人家楚健是独生子女,还是城市孩子,可没宋家宝这么娇气。上大一的时候他就去麦当劳肯德基打工、当家教,后来替人写代码,再后来去时予新,每天这么忙学习也没落下,年年都拿奖学金,从大二起就没要过家里的钱,还给爹妈买礼物呢。
不指望你宋家宝跟人一样出息,g市大学生能找到的零工很多啊,这小子一点没想打工,来了开口就要笔记本电脑,还想要房子?!做梦去吧。
回到二姐家,余自新给俩姐姐又讲了一遍要小心宋家宝这狗东西,这货呀,他要是混得一般还好说,他要是得了势,哈哈!他一点不会感激咱们,怕是还要踩人呢。
两个姐姐早想明白了,从去年8月到现在,半年工夫,姐俩给他买了多少衣服鞋子?学校宿舍他嫌不习惯,人多睡不好,开学了也一直租着房子,每个月还给他两百零花钱,他一句谢谢也没说过。仿佛天经地义。
钟点工阿姨知道她们今晚有应酬,临下班前煮了一锅鸭汤,姐仨围坐在小餐桌前喝着汤聊天。上次余自新来g市忙着选秀的事,二姐去香港出差,大姐和宝珠去考察生鸡生意,姐仨没能好好说说话。
这一年来,三姐妹的事业学业各有进步,余自新拿出崭新的自考毕业证炫耀,“三月份考法语雅思tef,然后申请学校,先上个五个月的彩妆课程,再接下来,新新就要出彩妆系列了。”
大姐羡慕地摸了摸证书,“明年我也能考下来了。”她基础差,时间管理的也没小妹好,去年还挂了两科,不过没事,原先她计划的就是五年内考完,不急,稳住。
二姐说的“要开店”是真的,今年花市她也摆了摊子,但是这次摊位挂上了招牌,衣服全都缝上商标,她和同伴们决定在越鑫商厦开一个店面。
越鑫商厦和小商品批发城隔着两条马路遥遥相望,也搞批发,不过里面的商品更上档次一些,是很多大学生和白领“捡漏”的宝地。
店址选在这里,和二姐现在服装的定位是匹配的。
大姐这一年就专心把速冻丸子送上g市几家连锁超市,“五福丸子之家”的口碑是彻底立住了,接下来嘛,宝珠提议也像两大火腿肠品牌那样,搞专卖店,她们增加一些品种,再加上速冻生鸡,整间小门店都是冰柜,就卖这些。
大姐去考察了才知道生鸡生意里门道也多,假如一只整鸡出厂价二十元,分割成鸡脚、鸡翅根翅、大腿前腿、鸡胸肉、鸡柳等部位分开卖,总价就会翻一倍,这就是加工赚到的钱。
如果再细分到鸡骨架、鸡关节、鸡肝、鸡胗等等,价钱还能再往上涨,在这基础上再进行深加工,卤鸡翅、鸡脖子,去骨五香凤爪,或者专供大排档早茶的凤爪……一只鸡的总价就会再翻几倍。
鸭子也是一样。
除了鸡鸭,g省传统家禽还有大鹅,这可是年节时必须出现的传统美食,拜神的隆重仪式必需的,老饕们年底必要吃上一只。
烧鹅卤鹅都是好生意,最近有个乡的农户成功培育出一种“狮子头”大鹅,头上的肉冠特别大,肉质q弹,至于鹅的“掌宝”,价格可比鸭掌凤爪贵得多。
大姐说的兴致勃勃,“哎呀我怎么一直吸口水,明天请你们吃狮子头烧鹅!真的特别好吃。唉,卖火柴的小女孩想象的烤鹅大概也就这水平了。”
余自新觉得食品加工是个能做的生意,国人什么时候都得吃啊,而且人民生活水平越来越好了,对肉制品的需求会不断增长,但她隐约记得,千禧年之后几年,来了次禽流感,扑杀了好多家禽,但那是哪一年呢?
唉,上辈子在工厂呆的太久,真正的坐井观天,别说世界大事了,国内的好多大事她也记不清。想帮忙规避风险都做不到。
跟方悦棠这渣渣正面杠上之后,余自新发现自己完全没有应对这种等级对手的经验。
袜子装肥皂,钱包塞硬币当流星锤这些根本用不上,人家随身携带的是彪形大汉。
她认真画了几次思维导图,还暗搓搓问秦语要是遇见等级比自己高的坏人怎么搞,他问她知道阿基里斯腱么?阿基里斯出生时被母亲抓住脚踝浸入冥河,除了脚踝全身刀槍不入,后来被射了脚踝,死了。
余自新有点明白了,想干倒方悦棠,她得找到他的阿基里斯腱。
后来去北京看到金姐和巨佬们交谈,她忽然想到,李家已经无可避免地渐渐远离权力心圈,他又和李婉晴离婚,想要自己的商业版图继续扩大,势必要寻找新的权力后台,她是没力量去干翻方悦棠,但是,之后这几年落马的高官可不少,要是方悦棠搭错了船,哈,泰坦尼克那电影里,船要沉了,老鼠们惊慌跑动,最终难逃一死。
可惜,她上辈子离开工厂前坐井观天,后来好长一段日子每天能保障自己和女儿的温饱已经用尽所有力气,根本不知道落马的巨佬都有哪些,何时落马的,更无从思考怎么让方悦棠踏上一条注定要沉的大船。
不急。从现在开始关注时政,应该能想起一些蛛丝马迹,等渣男和李家彻底切割后再搞他。
余自新在g市好好过了个春节,享受了难得的假期,一回到海市就跑去二姑家送大姐强推的狮子头卤鹅。
二姑一家这个春节还是跟去年同样的配方,不过,今年初三刘老太一家到老宋家做客,差点吵起来。
宋大明被遣返后每天被看得死死的,宋大伯宋老爹从前见他喝酒还骂,现在睁一眼闭一眼,喝醉了最多摔摔打打,踢踢家里的鸡鸭,还能干啥?可比他清醒着扒火车再跑去g市要好。
不过,李桂香留在g市伺候老宋家的金孙宋家宝了,谁伺候宋大明呢?
过年的时候二姑听她大嫂抹泪抱怨,“一天三顿饭在这儿吃也就算了,衣服铺盖也叫我洗?他要是个十几岁的孩子,长嫂如母,那我也不说啥了,他多大了?丢人不丢人呀!恶心!”
饭桌上,宋老爹提出一个他觉得绝妙的主意,让宋大明跟着二姑一家去海市,在洋洋的装修队干个活儿。这样大儿媳妇也不整天指桑骂槐了,小儿子也有去处了,在外甥的装修队,那能受啥罪?
刘老太太一听,好险没指着宋老爹鼻子臭骂,但那话也很直白了,“亲家爹呀,你这小儿子都会干啥?会批灰?抹水泥?贴瓷砖?还是会干木工活儿?”
宋老爹讪讪的,刘老太太哼一声,“我娘家侄儿也想去洋洋那儿干活儿,我也是这么问的,他一听,羞得捂住脸。说自己啥也不会,四五十的人了,就是叫他现学,可也得问问师傅收不收这么大的学徒呢!我就又问他,那你想去洋洋那儿,是想干活儿赚钱啊,还是想去端个表叔的款去白拿钱的?”
说这话的时候,刘老太一直盯着宋老爹,宋老太和桌上几个亲戚打圆场,总算把这局面给糊弄过去了。
临走前,宋大伯把刘家两老送到门口,刘老太还回头瞥宋大明一眼,“小舅爷今天喝得也不少啊,还能走直道儿不?”
宋大明很给宋老爹面子地打了个酒嗝。
亲戚们一走,宋老爹回手给小儿子两烟锅子,“少喝点你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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