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县令被逼到了绝境。

    一个锦衣玉食的世家郎君,何曾经历过如此难堪而险恶的处境!

    他只觉得所有人的目光都不怀好意,冷箭从四面八方袭来,寒彻骨髓。

    唯一支撑他不要倒下的信念,是士族的骄傲。

    他略微颤抖地说:“恶贼阴险,我一时不察,被他们蒙蔽。所幸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如今……”

    话未说完,一根金光闪闪的金刚杵向他当头砸来!

    朱县令慌乱中倒地,金刚杵砸到腿上,痛得他嗷嗷直叫。

    “还敢狡辩!菩萨都看不过去。”七郎淡淡地说,甩了甩空空的袖子。

    仿佛扔出金刚杵的人不是他。

    一直紧盯着七郎的朱家主看到了,大步踏出,沉声道:“朱县令是朱家嫡子!就算有罪,也得按律处置,赵大使岂可偷袭伤人!”

    好好的打嘴炮,招呼不打就动手!

    粗汉就是粗汉,不讲武德!

    七郎还没说什么……

    李震已经按奈不住,拔剑指向朱家主,一字一句地说:“阁下可知,被打入死牢的三人,是英国公的郎君?”

    “是我李震的嫡子!”

    你的儿子贵重,我的儿子就活该被打入死牢?

    寒芒闪烁间,朱家主连退两步,长剑还是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只知品酒赏美人、吟诗作赋的的朱家主,经受不住剧烈的惊吓和屈辱……

    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嗯,嗷嗷叫的朱县令没晕,被他视为靠山的家主先晕了。

    李震收回长剑,讥诮地说:“江东士族,不过如此。”

    这打击面就大了!

    旁观的其他士族脸色一沉,有人说:“虽错判案件,李家三位郎君并未处决,总不是死罪。赵大使和李世子,何必咄咄逼人。”

    一个老者捋着长须劝道:“得饶人处且饶人,菩萨在上,宽恕亦是积德。”

    “阁下贵姓?”李震冷声问。

    老者仰着头说:“姓张。”

    ……姓张不用说免贵,就是这么自豪~~

    李震冷笑:“那就请几位张家郎君,到县衙死牢作,想必阁下也觉得荣幸。”

    老者噎住了。

    劝架总是轻松,轮到自己就不是那么好说了。

    李震扫了一圈县衙属官,冰冷地说:“英国公府的名声,是家父征战沙场、为国家浴血奋战而来。”

    “如今门庭受辱,也要用鲜血来洗刷!”

    话中的杀意,令人胆寒。

    老人们不由得想起几十年前的烽火……

    战事一起,百姓如蝼蚁。

    想到这里,原本看热闹的百姓,都用愤怒和谴责的目光盯着朱县令。

    你自己找死,何苦拖上我们!

    沉默一瞬,杀气腾腾的李震对七郎拱了拱手:“请赵大使明辨是非,还我李家儿郎清白。”

    李敬业兄弟连忙恳求:“请赵大使还我们清白!我们都是被冤枉的!”

    终于轮到他们告状了!

    这三只口齿伶俐,清晰明了地讲了事情的经过……

    重点描述朱县令如何屈打成招、颠倒黑白。

    “我们一开始就供述了前因后果,可朱县令就是不信,硬给我们栽罪名!”

    “差吏摁着我们画押,不认罪也不行。”

    最小的李敬真委屈控诉:“他把我们和彪悍的大盗关在一个牢里,我们被饿得没有力气,还被大盗打!”

    李震闻言又是暴怒,李家犬子,再不成器也轮不到别人欺负。

    七郎冷静地听三方都交代完,让人把录好的口供当众宣读,再让当事人画押。

    最后,他看向朱县令:“朱兰砚,你为一己之私构陷良民、草菅人命,你可认罪!”

    朱兰砚两眼一翻,决定先晕一晕。

    七郎冷笑:“去打一桶冷水来!”

    几大家族的人忽视一眼,事情不能再放任下去……

    朱家颜面扫地,他们又能好到哪里去?

    姓张的老者站出来:“赵大使容秉。朱县令在江都,向来仁厚爱民、深得百姓爱戴。如今一念之差犯下大错,是该按律处置……”

    “但他如今受伤昏迷,若再被冷水刺激,生病之后神志不清,岂非延误审案?”

    “不如先让朱县令回去,让大夫医治,择日再审?”

    其他人反应过来,齐声说:“今日已晚,快到退堂的时间了,请赵大使择日再审!”

    “我们在城中设宴,请赵大使赏脸!”

    先拖延时间,想一想对策!

    七郎看了看天色,确实不早了。

    但让姓朱的回家?

    他答应,李震都不可能答应!

    “来人!将朱兰砚及劫道案疑犯、做伪证的相关人等关入大牢,明日再审!”

    “李敬业、李敬猷、李敬真无罪释放!”七郎大声宣布。

    择日?

    那就明日吧!

    亲卫像拖死狗一样把朱兰砚拖走,其他犯人也被押送离开……

    李家亲兵浑水摸鱼,想顺手把晕倒的朱家主也拖走。

    朱家主恰好醒过来,连声喊:“我不是犯人!不是犯人!看清楚了!”

    ……瞎了你们的狗眼!

    李家亲兵:哦,不好意思,看错了。

    退堂鼓“咚咚”响起,围观的百姓神色怔忪地离开。

    走出县衙,他们望了望远处天边的落日,茫然中带着一丝兴奋……江东要变天了吗?

    可是,朝廷真的就比士族好吗?

    想一想强征民夫修运河、征高句丽的前朝末帝,更觉得眼前一黑。

    天下兴亡,百姓皆苦。

    生如蝼蚁,谁胜谁负与他们何干!

    “但赵大使是不一样的,他能请菩萨临凡。”有人轻声呢喃。

    有菩萨庇佑的,必定是好官,好官就会为百姓做主!

    所以这一次,他们可以报一点希望?

    一些衣衫褴褛的穷人碰到一起,小声说:“赵大使知道了欠粮的事,朱家也倒了霉,我们是不是不用还债了?”

    “难讲!我们都写了欠条的!”

    风亭芳树迎早夏。

    夕阳下的江南,无处不是美景,可深处其中的人,却是几家欢乐几家愁。

    最愁的,莫过于朱家。

    说好的士族一致对外,最后就他家郎君成了阶下囚。

    朱兰砚是嫡子!

    江东士族嫡庶之分,苛刻到宁愿“断士”都不让庶子承继宗祠的地步。

    他们看着血脉,即使正妻无所出,也只能过继直系嫡支晚辈,禁止将庶子充作嫡子养。

    也就是说,每一个嫡子,对士族来说都是很珍贵的。

    朱家仓促地让人给七郎和李震下帖,请他们到城中酒肆赴宴。

    事已至此,唯有抛出一些利益求和。

    只希望……赵大使和李世子的胃口不要太大才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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