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王一看七郎的神色,就知七郎想岔了,坦然解释:“盐历来是跟草原各族贸易的重点,官府从每年对外售卖的盐量,能估算草原各族的人口情况……”

    “往年卖给辽东各族、渤海国的盐,很多是出自山东的盐场,今年却减少了一部分。这样的状况,官府如何能不关注?”

    是草原上发生了什么事?人口少了?牲畜少了?

    七郎恍然大悟,盛世就是盛世,原来如今朝廷对关外各族的监视力度那么大!

    ……然而,到皇朝末期,上下动乱,控制外族就力不从心了。

    滕王接着说:“官府一探问,就知道契丹、渤海从安东州买盐。营口盐场的产量,谁不知道?往年辽东都还要从山东买盐呢!”

    “再往下一查,营口县令、盐官,难道敢隐瞒朝廷?自然如实汇报营口盐的产量。”

    说到这里,滕王笑道:“赵太守不简单,才来一年,营口盐场的盐税就增长不少。”

    官府税收是政绩,光明正大的事。

    七郎此时,只能庆幸营口盐场是私人盐场,要是官府的,滕王以朝廷的名义要制盐法,难道地方官府敢不给?

    私人盐场的好处……

    此时世家大族垄断很多技艺,因为有“不与民争利”的规矩,即使是官府和朝廷,也不好强夺大族的产业。

    太子从前想改进造纸法,都颇费周折。

    知道不是自己人泄密,七郎松了口气,沉吟道:“殿下谬赞。您也说了,安东州靠卖盐、收盐税增加收入。不是我地方保护,而是盐业关系到安东的发展……”

    “不瞒殿下,我原本还打算在大连港一带再建几个盐场,把盐卖给三韩和东瀛。”

    “山东大盐场,本来就比我们基础好。要是有了新的制盐法,盐的产量比我们多、成本比我们低,那我们还有什么优势?”

    安东州一众官员齐齐点头,这可是关系到自家政绩的重事!

    一时间,众人纷纷诉苦,辽东苦寒,一年有近一半的时间冰天雪地。过去安东州还要朝廷拨款支援,如今能自给自足,已经很不容易!

    山东要是抢了安东州的盐业买卖,那安东州百姓吃不饱饭,还不是需要朝廷支援?

    滕王默默听着,示意王府长史代他说话。

    ……他一个纨绔王爷,操那么多心不符合形象啊!

    王府长史轻咳两声,朝众人举杯敬酒,说道:“诸位说得在理,王爷与本官也商量过,知道安东州的难处,这不特意给你们送船来?”

    “至于盐的事,山东盐场扩大产量,也不抢安东州的买卖。咱们可以协商好,两地盐商的售卖范围。关外各族,归你们;我们卖给山东及周边州府、洛阳等地。”

    “如此互惠互利,赵太守意下如何?”

    七郎心中一跳,这位长史的建议,类似“专营”啊!划定售卖范围,实行局部垄断。

    历来盐业都是重利。

    白居易《盐商妇》诗云“盐商妇,多金帛,不事田农与蚕绩。南北东西不失家,风水为乡船作宅。”,描写的就是盐商妇人安逸、富足的生活。

    对这样的重利,朝廷不眼红?不想加强控制?

    唐中后期实行的“榷盐法”,就是朝廷统一收购食盐,再卖给盐商,限定盐商的售卖范围。

    朝廷自己做批发商,增加了财税收入。

    难道说……朝廷想借新造盐法的契机,局部试点“榷盐法”?

    这是滕王的意思,还是……

    他敏锐地嗅到了其中的因素,识相地说:“这主意不错,只是朝廷如何防止盐商串货呢?还有盐的定价问题。”

    山东盐若是比辽东盐便宜,商贾肯定会串货啊!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七郎一开口,在座年长的官员都刮目相看,这是立刻想到重点啊!

    接下来要商议的,就是官府如何控制盐的“定价权”,防止盐商串货等。

    滕王见七郎爽快答应了交出制盐法,笑道:“你放心,这件事先在山东和辽东尝试,为了控制定价权,我们也不会再将制盐法流传出去……我们船坞造的船,一律按半价卖给你们,如何?”

    这可出了血本啊!

    七郎心里更肯定,朝廷想开展“榷盐法”!

    毕竟……皇帝也挺穷的。

    既然是皇帝或太子的意思……七郎爽朗笑道:“同朝为官,都是为了朝廷的利益,为了治下百姓,其中并无私利,分什么你我?”

    ……漂亮话谁不会说?

    滕王与长史互视一眼,满意点头:“赵太守以大局为重,我会上奏折汇报给皇兄。”

    ……皇帝不会忘记你。

    在座都是聪明人,其他人一听,立刻向朝廷表忠心,什么安东州是朝廷的安东,盐场是朝廷的盐场,哪有什么你我?

    达成了协议,细节问题可以慢慢商讨,这接风宴就更热闹了。

    觥筹交错间,滕王坐在七郎旁边,小声说:“你一道制盐法就换便宜的大船,还是你挣了。”

    七郎说:“知识是无价的。我若不提出这个制盐法,就要再过几百年才出现。”

    ……他可是把老赵家大宋的制盐法提前发明了!

    滕王笑道:“也有一点道理……但名声你得了,船你也得了,我够不够意思?”

    七郎笑了笑,和滕王碰了碰杯。

    确实,和盐的利益相比,能够在皇帝、太子那里表忠心、展现才能更重要。

    他这样的偏远外官,上面有都督、都护,功劳很难直达天听。

    一代新人换旧人,皇帝都是负心汉,再过几年还记得他是谁?

    必须时不时露一手,刷一刷存在感才行啊!

    “殿下,这是陛下的意思?”七郎轻声问。

    滕王微微摇头:“盐利涉及甚广,关系到很多世家大族,皇兄不想引起波澜。此事,是太子的意思,皇兄知道就默许了。”

    七郎明白了……皇帝年纪大了,求稳。不想大动干戈、挑动士族反对。

    但是太子年轻,是一心要对士族开刀的。

    盐铁之利,就先从盐之重利开始。

    七郎看滕王意气风发,又微微叹息,他这边还好……辽东没啥大士族;山东那边可麻烦,滕王这一回得罪的人多了。

    “殿下,你要小心啊。”七郎隐晦地提醒。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可别最后被山东士族联合起来赶走,你新建的滕王阁就不是你的了!

    滕王不知是不是没听到,兴致勃勃地看着院中跳舞的人,酒兴来了也下去扭动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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