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时的车程后。

    黑色宾利停在陶山机场的停车场里,  两人先后下车。

    秋日的夕阳照在远山的枫树林上,熠熠灿灿,像是观世音菩萨头上的一圈金光。

    宋枝眺望远方,  指着那片枫树林对正在关车门的闻时礼说:“你看夕阳的光照在枫树林上方,像不像观音头上的一圈光。”

    他合上车门,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目光与她落在同一片区域。须臾后,  他淡淡笑:“你不觉得更像佛祖头上的光吗。”

    宋枝寻根问底:“哪个佛祖头上的光是这样的?”

    闻时礼绕过车头,  来到她面前,自然地抬手屈指在她鼻梁上轻轻刮了下,  漫不经心道:“如来啊。”

    宋枝捂住鼻子后退半步,心想还真是,如来头上的光可不就是这样的吗。

    两人往机场大厅走去。

    宋枝走在前面三四米的位置,  闻时礼单手插兜慢悠悠跟在后面,  倒很像是散步。

    在路上时,宋枝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时礼哥,  你信佛吗?”

    他回答得散漫:“不信。”

    宋枝哦一声,  又问:“那你拜过佛吗?”

    闻时礼:“没拜过。”

    “拜佛有什么用?”闻时礼从内心深处觉得不屑,语气也淡,  “求人不如求己,  拜佛不如赚钱,我要是等那虚无的佛来渡我,我早就化为一抔土了。所以,  没事拜什么佛,  不如等佛来拜我。”

    “”

    听到最后一句话的宋枝心脏吓得一停,未经思考直接转身掉头,冲到闻时礼面前抬手把他的嘴捂住,  语气难免有些激动:“你乱说什么啊!谤佛会遭果报的!你不怕报应吗?”

    闻时礼口鼻都被小姑娘的手捂住,只露出一截高挺的鼻梁和深邃双眼。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宋枝有些着急:“你说话啊!”

    “”

    闻时礼没有出声,只持续性地赤直看着她,迷人桃花眼轻微眯起来,看着很像是在笑。

    对山他含笑潋滟的双眼,宋枝一瞬的晃神。

    就在这样一个瞬间。

    她就觉得。

    那些光不在佛祖的头上,而是在他眼睛里。

    又是一阵过后。

    宋枝突然反应过来,是自己把他的嘴捂住,所以导致他没办法说话。

    真让人有点尴尬。

    宋枝悻悻把手收回,不自在地掌心相抵来回搓着,声音变得又轻又小:“反正你以后不要这样了。”

    闻时礼抬手,手指在她刚刚停留过的地方轻轻擦过,他漫不经心地一笑:“怎么,小宋枝信佛?”

    “也不是说很信吧。”宋枝抬脚继续往前,“小时候经常跟着爸妈去拜佛,我还往功德箱里捐过很多钱,就总觉得多少得怀着点敬畏心。”

    闻时礼拖着尾音慵懒啊了声,像是听进去了,又像是没听进去。

    对于他这副散淡态度,宋枝有些不满:“你到底有没有听进去?”

    闻时礼笑道:“在听啊。”

    宋枝:“那你能不能认真点?”

    闻时礼:“还要怎么认真啊?”

    “”

    “反正——!”宋枝把语气加得很重,转头看一眼慢悠悠跟上来的男人,“你不要再说什么让佛祖来拜你的话,听着太狂妄了。”

    闻时礼像个听训的老实人,一言不发地保持着绝对沉默。

    其实宋枝比谁都清楚。

    他这人就是狂妄,甚至形成一种无法剔除的劣根性。目中无人,绝情傲慢,谁都不放在眼里,也从不把事情往心里去。

    兴许这也是他自我保护的一种手段吧。

    见他不再说话,宋枝也不好再说什么。沉默一会儿,她想聊点其他的来缓和气氛,正准备开口的时候,闻时礼突然叫她一声:“宋枝。”

    “啊?”她顺势回头。

    闻时礼周身清寒,立于金灿灿的夕阳下也从身上瞧不出一丝烟火气。他停在原地,隔着几米远的位置面带笑意看着宋枝,嗓音清晰沉缓地问:

    “你不让我谤佛,是怕佛祖不高兴,还是怕我遭报应?”

    “”

    宋枝被问得明显一怔,思考着他话里的因果关系。三个数后,她平静分析道:“不一样吗?”

    闻时礼懒懒笑着:“哪里一样?”

    宋枝:“你谤佛惹佛祖不高兴了,佛祖就会降报应给你啊。”

    “你讲清楚一些。”闻时礼非要揪着她问个明白,“到底是怕佛祖不高兴,还是怕我遭报应。”

    宋枝抿着唇不说话。

    闻时礼追问:“回答哥哥。”

    “”

    宋枝没搭理他,扭头就继续往前走,脚步也不自主地加快,快得类似于在小跑。

    他在后面追,一边追一边混不吝地笑道:“说话啊。”

    被他追到最后,宋枝索性拔脚跑起来,手里的包和白色裙摆都在晃荡。

    晃荡在风里。

    晃荡在男人眼角的眸光里。

    他放慢脚步,看着小姑娘纤窈的背影,心里一个劲儿在塌方。

    真想永远都能这样看着她。

    哪怕只有背影。

    也足够。

    -

    来到乘客出口的大厅接机口。

    周围人非常多,多到肩膀摩擦肩膀,脚跟碰脚跟的地步。

    宋枝瘦瘦小小的一只在人群里,就显得很无助,被人轻轻一挤就觉得要窒息。她刚挤到一个缝隙里准备喘口气,结果旁边立马又来一个牛高马大的男人朝她凑来。

    还在想要如何避开身体摩擦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住她手臂。

    闻时礼站在她身后,伸手将她拉到自己面前,用身体替她辟开一方清净地。

    宋枝终于得以喘口气。

    男人低沉的嗓音自头顶落下:“就站这等。”

    宋枝嗯一声,乖乖在他身前站好。

    出口渐渐涌出来大量的人。

    周围不停有人喊着名字说这里,然后迎上去。

    陈斯出奇的慢。

    直到四周全部人散去,陈斯才拖着个骚包红的行李箱慢悠悠出现在视线里。

    闻时礼看见陈斯,下意识问身前的宋枝:“是他?”

    宋枝:“对,好慢啊。”

    陈斯一眼看见穿着白裙娉婷玉立的宋枝,瞬间双眼放光,取下戴着的airpods塞进裤包里,直接拉着行李箱百米冲刺般冲向宋枝。

    行李箱的万向轮疯狂在光滑地板上摩擦,发出刮擦刮擦的声音。

    “枝枝!!”

    宋枝实在难以招架这样的热情。

    她在想,就让陈斯这样冲向自己的话,自己会不会一把被扑倒在地上。

    怔得一时做不出反应。

    眼见着陈斯马上就要冲到面前扑过来,宋枝退半步的动作相当认真,她想出言制止:“陈——”

    斯字还没出口,余光注意到左边耳侧伸出一只手。

    指骨清晰且肤色冷白。

    陈斯正想一把抱住宋枝,诉说相思苦的时候,就感觉自己脑门被人重重一按。

    整个人都被一股不可控的阻力牵制住。

    没办法再往前,只能被迫停下。

    陈斯有些焦躁地抬手,用力抛开按在自己脑门上的那只手:“谁啊!”

    刚吼完,就看见立在宋枝正后面的闻时礼。

    男人长身玉立,一身手工黑西装精致妥帖,脸孔英俊难挡,眉眼却又散淡至极。

    一如当年般的清寒寡淡。

    一点儿都没变。

    陈斯的嘴巴直接张成一个o型,半晌后指着闻时礼夸张道:“你你你你!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闻时礼淡淡扫他一眼,不语。

    宋枝解释道:“是这样的,我今天约好和时礼哥一起吃饭的。我在电话里有提前和你讲呀,你还说让我一起叫上。”

    “我不知道是他啊!”陈斯以前就看闻时礼不顺眼,现在更是越看越不顺眼,“我要是知道他在,那我宁肯走路回去,死路上都不要他接。”

    “”

    闻时礼环臂而立,目光很有几分居高临下和威压感,他淡淡笑得嘲讽:“行,那你走路回去,宋枝我们走。”

    陈斯:“诶——!你这人怎么这样!”

    闻时礼:“你不是不稀罕吗?”

    陈斯:“”

    “你们怎么一见面就开始吵。”宋枝扶着脑袋觉得头疼,“先走吧,拜托!”

    陈斯丧气包似的跟在宋枝旁边,非常不满意多出来的一个闻时礼。

    闻时礼则单手插兜走在前方。

    怎么看都很拽。

    陈斯瞅几眼男人的背影,凑到宋枝旁边低声逼逼:“他怎么还这逼样,谁欠他钱一样。”

    宋枝小心看一眼前方的闻时礼,然后用食指竖在唇边警告:“嘘,别说他坏话,他一直都这样。”

    陈斯轻啧一声后安静下来。

    宋枝早已习惯闻时礼这样。

    他总在外人面前冷着脸,不苟言笑。

    而在她面前时嘴又欠得要命。

    三人来到停车场。

    闻时礼拉开副驾的门在等宋枝,陈斯看见他的车是宾利后,走过去拍两下男人肩膀:“可以啊哥们,混得不错。”

    “”

    闻时礼很抗拒这种旁人突然的触碰,眉间微微一皱:“跟你很熟?”

    陈斯嘁一声:“还是这么不讨喜。”

    说着就准备弯腰钻进副驾驶。

    闻时礼伸手直接拎住陈斯的后领,一把将人扯开:“这里不是给你坐的。”

    陈斯:“操!”

    宋枝跟上来,对陈斯说:“先把行李箱放在后备箱吧。”

    陈斯心不甘情不愿地退开,拖着行李箱往后面去了。

    闻时礼抬抬下巴示意宋枝:“上去。”

    宋枝:“哦。”

    宋枝坐到副驾上,乖乖把安全带系好。

    闻时礼和陈斯相继上车。

    陈斯坐在后排的右边靠窗位置,也就在宋枝后面,他身体前倾,把头凑到副驾和驾驶座的中间,转过脸对宋枝说:“枝枝,你现在没谈恋爱吧?”

    宋枝诚实摇头:“没。”

    陈斯感动得一塌糊涂:“你是在等我对吧?呜呜呜枝枝你真好!”

    宋枝心里无语。

    这时候,闻时礼无端发出一声冷笑,握着方向盘的指轻轻敲了下。

    陈斯体感不悦:“你笑什么?”

    “不让笑?”闻时礼反问。

    陈斯轻咳一声:“倒也没有。”

    “”

    宋枝总觉得两人间的氛围有点奇怪,于是开口调和:“要不等下一起吃个饭?”

    陈斯欣然同意:“好哇!”

    话音落下后,宋枝看着闻时礼流畅的侧脸线条,试探性开口:“行吗,时礼哥。”

    闻时礼对她向来迁就:“行。”

    宋枝当下松一口气,陈斯问:“枝枝,咱俩什么时候单独吃个饭?我有好多话想对你说。”

    宋枝觉得直接拒绝有点不礼貌,于是委婉道:“再说吧。”

    闻时礼目光落在前方,看着洒满沥青路的阳光,竟觉得多少有些刺眼。

    他微微眯眼,眼底凛出不自知的寒芒。

    -

    最终,在宋枝的决定下,三人来到间芸商业圈美食街里其中一家中餐馆。

    这个时间点用餐的人很多,中餐馆里面没有位置,三人只能坐在外面撑着彩色大伞的地方,伞边和四周都有明亮的彩灯。

    把用餐氛围烘托得特别好。

    宋枝觉得坐在外面挺热闹的,还能看看一些杂耍手艺人,还有当街变魔术的魔术师。

    宋枝询问闻时礼的意见:“坐外面可以吗?”

    闻时礼:“都行。”

    陈斯:“枝枝,你怎么不问我行不行?”

    宋枝:“那你行不行?”

    陈斯:“我行!”

    宋枝浅白陈斯一眼,然后对服务员说:“我们三个人,就坐外面。”

    女服务员微笑着说:“好,请稍等。”

    三人在一张空桌坐下。

    陈斯非要赖在宋枝旁边坐,闻时礼独自坐在对面。

    很快,服务员倒好茶水拿来菜单:“先生,你们吃点什么?”

    而后直接把菜单放在闻时礼面前。

    闻时礼把菜单推到宋枝面前:“你点。”

    宋枝接过。

    看几眼后选择综合使她犯难:“我也不知道吃什么。”

    陈斯直接把菜单抽走:“那我来点吧。”

    陈斯随口报出几个菜名,宋枝一个都不爱吃。

    等他点完,闻时礼才把菜单拿过去:“再加个糖醋小排,红烧土豆牛腩,和一个紫菜蛋花汤。”

    服务员一一记好,问:“还有别的吗?”

    “没了。”闻时礼合上菜单递过去,“对了,所有的菜都不加香菜,谢谢。”

    陈斯:“为什么不加香菜?香菜多好吃啊!”

    “”

    宋枝平静道:“因为我不吃香菜。”

    “你不吃香菜?”陈斯大为震惊,“我怎么不知道你不吃香菜啊,我记得你不吃小葱的啊。”

    宋枝:“你记错了。”

    陈斯:“那好吧。”

    等菜上来的间隙,宋枝不停在安抚自己有些激动的情绪。

    他还记得她不吃香菜这么细节的点。

    很难让人不心动。

    十三岁时,他耐心将她牛肉面里的香菜一一挑出来的画面历历在目。

    那时候她还问过他——

    哥哥,你以后也能像这样帮我挑香菜出来吗?

    他告诉她,他会让店家不加香菜的。

    现在他做到了。

    他没有食言,更不会骗她一星半点,哪怕是一件很小的事情。

    路人兴奋凑热闹的声音打断宋枝思绪。

    宋枝看过去,发现一群人围在一个戴着黑帽子披着黑斗篷的女人面前,女人脸上画着小丑妆容,帽子边缘插着一根彩色羽毛。

    一看就是魔术师的打扮。

    魔术师女人手里提着一个金属制的鸟笼,里面有一只小麻雀。

    宋枝被吸引注意力,看得仔细。

    而且他们所坐的位置就在魔术师旁边,可以清楚看见那人的一举一动。

    宋枝捧着杯荞麦茶喝着,一边喝一边看。

    魔术师女人用暗红色的绒布把鸟笼整个罩住,里面还传出两声麻雀的叫声。

    好多人都在围观,看准备变个什么魔术。

    只见魔术师女人,从地上拿起一块厚重的红砖,像是提前准备好的。

    然后在众人的注视下,抬手直接往下砸。

    “哇——”

    宋枝看得倒吸一口凉气,在四周此起彼伏的声音里,看见魔术师女人用红砖把鸟笼直接砸扁,彻底扁下去那种。

    那只小麻雀还好吗?

    带着这样的疑惑,宋枝看见魔术师女人把遮在鸟笼上面的红布拿开。

    只见扁扁的鸟笼里空空如也。

    好!神!奇!

    宋枝漂亮深棕色的眼睛里亮晶晶的,她看得认真。

    对面的闻时礼看她也看得认真。

    她在看魔术。

    他在看她。

    接下来。

    魔术师女人把红布重新盖上,然后用手提着鸟笼,把鸟笼用力往上提着抖了两下。

    鸟笼很快被抖回原本的高度模样。

    魔术师女人再次把红布揭开,鸟笼里面赫赫然站着一只生动活泼的小麻雀。

    还在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宋枝不禁跟着路人拍起手来:“好厉害啊!!!”

    魔术师女人取下头上的黑帽子,弯腰鞠躬,然后把帽子翻转过来去接路人投来的零钱。

    四周全是拍掌叫好的声音。

    陈斯更是比谁都叫得大声。

    宋枝把荞麦茶放下,收回视线注意到闻时礼正目不转睛看着自己:“怎么了?”

    闻时礼弯唇:“没事,就觉得你会被这种小伎俩吸引怪可爱的。”

    “”

    宋枝竟无法分辨他这到底是好话还是坏话。她又端起茶杯喝一口,问:“你不觉得很厉害吗?”

    陈斯符合:“对啊,不觉得吗!”

    闻时礼笑得斯文温和,语气也缓:“不觉得。”

    宋枝:“为什么?”

    闻时礼:“那女人手上有两只麻雀,第一只已经死掉了。第二次揭开红布出现的是另外一只。”

    陈斯却反驳道:“不可能啊!”

    闻时礼淡淡扫他一眼不说话。

    也许是真的很不满闻时礼这种冷淡的态度,陈斯不服气地挑衅问:“那你敢不敢和我打个赌!”

    闻时礼实在懒得玩这种小孩子把戏。

    陈斯却觉得他在示弱:“你怂了还是不敢?”

    闻时礼轻嗤:“幼稚。”

    “那你就是不敢嘛!”陈斯用胳膊拐一下旁边的宋枝,“你看枝枝,他也不过如此嘛,天天装那么高冷,连个赌都不敢打。”

    “”

    正当宋枝想要制止陈斯的阴阳怪气时,闻时礼利落开口:“你想赌什么?”

    宋枝怔住。

    她完全不明白这有什么好比的,也不明白男人天生就好斗,胜负欲得失心也很强。

    更不会明白此时此刻闻时礼的内心想法。

    他想——

    臭小子居然想在宋枝面前压我一头。

    做春秋大梦去吧。

    陈斯口出狂言:“我赌鸟就一只并且没死,我要是赢了,你就得喊我一声爸爸!”

    宋枝:“陈斯,你怎么这么恶趣味啊。”

    “枝枝怎么回事啊?”陈斯拍一把桌面,“这还没开始赌呢,你就已经开始偏心了?”

    “”

    宋枝解释:“这哪里是偏心,明明就是很恶趣味啊。”

    闻时礼懒洋洋笑一声,抬手示意宋枝没事,然后淡笑着慢悠悠问陈斯:“那要是你输了怎么办呢?”

    陈斯:“我会输?我绝不——”

    闻时礼打断他:“你就说,你输了怎么办?”

    陈斯一噎,稍稍一顿后问:“那你想要怎么办?”

    闻时礼不紧不慢地端起茶杯喝了口,待咽下后才抬眼,目光自宋枝脸上一扫而过,最后定定落在陈斯脸上。

    “这样吧。”他轻笑一声,“你要是输了,不准约宋枝单独吃饭。”

    “”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双更合一,今晚没有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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