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缨湖制药厂并不在洗缨湖旁边,从外面看去,制药厂的规模并不大,没有高高的围墙,也没有轰隆隆的机器,更没有一般工厂热闹的景象。

    最高的楼房是宿舍区,四层楼高。

    一字排开的车间里,都是穿着白衣制服,戴着口罩的药厂职工,虽然已经停产,他们还是站在了这里。

    “好了,今天就是初步了解一下,明天我再过来。”秦东笑着跟郭洪涛等人握手。

    “秦总,晚上一起吃饭吧,你来到沈南,我们怎么说也得尽地主之谊,”他笑着看看跟随在后面的厂领导班子,“我们虽然破产了,但吃顿饭,不会把我吃破产。”

    秦东是在郭洪涛的热情邀请下来到沈南的。

    起初,他是“不愿意”来的,还是看在杨厂长的面子上,杨厂长为此还大受感动,感念秦东虽然是总经理了,还惦念着以前的情分。

    天知道,秦东现在身上的压力有多大,北海大厦每天都在烧钱,烧得他屁股都坐不住了。

    “饭就不吃了,晚上我还要到轻工学院,看一下我的老师……”秦东与肖莉莉笑着依次与制药厂领导班子握手,那样子风轻云淡,好不悠闲。

    “秦总的老师就是我们啤酒界的泰斗,梅毓秀梅院长,”杨厂长笑着解释道,“梅老一共收了四个弟子,秦总就是他的关门弟子。”

    这是小说中的情节吗?

    郭洪涛等人立马肃然起敬,经过加持,秦总是自带光环的人啊。

    晚上,与杨厂长一起,看望恩师,又拉着董青鲲、朱奕、衣谨、王庆文等人一起吃饭,可能是兴奋了,秦东很晚才睡觉。

    “房区长,要不要我们上去把他叫醒?”

    第二天清晨,区里的房区长一行就早早来到了宾馆,秦东没有起床,宾馆的经理就提议道。

    “不能,这样不妥,”房区长看看手表,“我们现在是有求于人家,好不容易把人家从秦湾请过来,老杨,”他看看杨厂长,“这个秦总就是以前的那个大学生?”

    哦,房区长与这位秦总经理看来是有渊源的,大家都看向杨厂长。

    “对,那年发明了酶法糖化技术,中央台都报到过……”杨厂长声音依旧宏亮,谈起往事,豪情重涌心头,那是北冰洋啤酒厂的光辉时刻,也是他的光辉时刻。

    “我当时是二轻局局长,也参加了这项七五重点攻关项目,”房区长给自己脸上贴金,“秦总当年还是山海轻工学院的大学生,现在仅仅五六年功夫,都是几千人大厂的总经理了。”

    房区长笑着感慨道,“小伙子不是当年的吴下阿蒙了……我们等一会儿,只要他能买断我们制药厂,我就是等上一天也可以。”

    “房区长……”

    当秦东终于睡醒,下楼吃早餐的时候,他终于看到了区里、厂里等候的一帮领导。

    “昨晚高兴,喝多了,才起床,唉,让你们久等了。”

    高虎站在他的身后,拿着他的水杯和手包,撇撇嘴就笑了,早上五点就起来了,躺在床上看电视,现在才下来……

    “没事,我们几个正好也说说话,”房区长很热情,“秦总,先吃饭,请——”他笑着作了个手势,示意秦东先行。

    众人都不说话了,杨厂长突然想起那年的往事,秦东发明酶法糖化技术,各级领导都来视察,房区长也来了,并且在镜头前还很突出,而秦东却被挤到一边找不到身影了。

    “一起,一起。”秦东与房区长并肩朝电梯走去。

    “洗缨湖制药厂现有建筑面积36772.15平方米,在职职工553人,其中全民所有制固定工368人……”

    秦东翻看着手里的资料,这家厂从1983年正式投产后,除去第一年盈利80万元(未扣除折旧费),1986年持平外,1987年起就开始亏损,到1992年底已累计亏损1856万元。

    1993年6月份后,因负债累累无法运营而全面停产。

    随后主管部门向区政府提出该厂破产的申请,经过大半年多的运作,还没有人敢接这块烫手的山芋。

    “厂房破旧不堪,设备简陋落后,生产品种单一,企业经营困难,年产值只有387万元,账面净资产19万元……”

    一行人,连同房区长又来到了厂里,这一次,秦东说话不再气。

    可是人是他们请回来的,又在楼下等了两个多小时,房区长、郭洪涛等人虽然面有不愉,但只能接受。

    杨厂长看着侃侃而谈的秦东,这份霸气与自信,哪还有当年那个大学生的影子,早已不是当年的吴下阿蒙了。

    “进入破产程序后,我们可以买断,但不负责厂里的债务,职工也要进行筛选,厂里的领导干部要经过考核后重新上岗……”

    房区长提了一口气,却只吐出半口气来。

    因为,这一年,一个叫作“下岗”的词,为越来越多的工人所熟知,它就象是一把菜刀,指不定哪天就会砍到谁的头上。

    最早的职工下岗产生于1987年的劳动合同制改革。当时的人数很少,情况也很复杂,大多带有自愿的性质,比如有的自己开始尝试下海、有的女工在家带孩子、有的脱产学习等等,待遇也是自己与企业协商,有的没有什么补贴,有的还要向厂子里交一些钱。

    大规模的职工下岗始于1993年,而今年,会有三百多万职工离开他们熟悉的工厂,许多人在这种不确定和迷茫的裹挟下,走进了人生的暴风雪……

    职工,看来秦东没有打算让他们下岗,这是房区长最为关心的,当然,为区里着想,他也不想承担厂里的债务。

    秦东的态度很明确,“债务问题是不能谈判的,这根本不需要拿到谈判桌上来。”

    看着这个比自己小了三十岁的总经理,房区长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可是他不想就此罢休,还准备再跟秦东拉锯。

    “咳——”

    郭洪涛嗓子很是难受,他一转头吐了一口痰。

    “房区长,谈判没法进行了,”秦东突然说道,他看着郭洪涛,“这里是制药厂,不是公共厕所……”

    “秦总,现在厂里也不生产了,如果还在生产,我不会……”见秦东瞪眼,郭洪涛赶紧解释,这哪是请回的人,是给自己请回个祖宗来。

    “这跟生产不生产没有关系,”秦东大踏步朝外面走去,肖莉莉、高虎等人就赶紧跟了上来,“这是一个厂的基本素质问题。”

    房区长的脸一下沉了下来,看着秦东一行的背影,他指指郭洪涛,“你这是一口痰吐掉了一个制药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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