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徐氏正积极防匪备寇、甚至已小规模交锋外,桐柏山里其他方面的消息就不怎么乐观了,邓珪、晋龙泉、唐天德、程益最终一脸忧色的离去。

    徐武坤叫郑屠、殷鹏去守着院门。

    “有什么事但说无妨,老郑现在跟我可铁了!”徐怀将房门打开,窥着院子那边无人进出,也不叫郑屠回避。

    之前没能直接联络,徐武坤他们就知道贼军在淮源屡屡受挫,还没有讨到什么便宜,却不清楚这边具体的情形。

    他知道殷鹏是徐武良的徒弟,这些天就跟徐怀留在淮源,是可以信任的,但没想到肉铺户、街市有名的泼皮郑屠户,竟然也成了徐怀的铁杆。

    “玉皇岭那边还算是稳定,但现在这个局势发展,还是远远超乎太多人想象。我们也派人翻过南岭,从随州绕道去泌阳看州县对剿匪的部署,眼下看似乎并不能对州县及路司寄以太大的厚望啊!”徐武坤感慨说道,“现在却是家主及三爷、五爷他们担忧淮源这边的局势难以持久,才叫我冒险潜过来找你们,看有些事是不是早作准备……”

    “我每天都要带人马出去兜上一圈,提三五颗头颅回来,淮源这边的局势有什么担忧的?”

    徐怀摇了摇头,内心对徐武富、徐伯松、徐仲榆这些人内心依旧软弱、惶惶不安感到不满,说道,

    “淮源这边没有什么好担忧的,粮食也充足,除非贼军不计一切代价强攻,要不然守到入冬都没有问题。不过,郑恢这厮自以为是的在桐柏山下了这么多手棋,我也算看清楚他了,他自视甚高,妄图将一切都掌控指掌之间,就注定他不敢冒险……”

    王禀坐一旁说道:“贼军真要强攻淮源,对他们来说,不确定的因素太多,我们暂时不需要担心这个,现在主要还是要关注贼军对几家大坞堡的动向……”

    守御之事,更多是人心与意志的较量。

    河东街市看似防御简陋,但军民心志越守越坚,又有邓珪等人掌控街市及军寨的形势,缺兵少甲、没有什么战械的贼军真要强攻,必然要付出极惨重的代价。

    王禀现在担忧的,反而是那几家退守各家坞堡的大姓宗族。

    唐氏、晋氏、周氏等,都是拥有两三千不等族众的大宗族,但他们不像徐氏在形势恶化前就已经做了充足的准备跟动员,都是仲家庄惨遭血洗之后,以为淮源不可守,仓促撤守坞堡的。

    一方面各大姓宗族的内部矛盾隐患都还存在,另一方面粮秣、兵甲等物资的筹备严重不足。

    特别是粮食。

    整个桐柏山地区都地少人多,每年都要拿茶药生漆桐油竹木以及铜铁等矿产,从外部交换大量的粮食弥补缺口。

    往年每到五六月份往后,淮水涨起来,用筏舟载装商货出山,再从信阳、颍蔡等地购粮及棉麻等布料,是大宗物料交换的高峰期。

    然而今年二三月以来,虎头寨两次肆无忌惮闯入走马道劫杀商旅,就已经令商贸骤减;到仲家庄遭受血洗、诸寇躁动,桐柏山与外部的商贸就基本断绝了。

    而如此严重的匪患,也必然严重干扰到各家的农耕。

    唐氏、晋氏、周氏,宗族势力都强,大户囤粮都不会少,但人丁占绝大多数的贫困农户,生计却变得雪上加霜,可以说正面对严重的饥荒问题。

    这时候族中大户若对形势有清醒认识,或宗族有强势人物站出来主持事务,拿出粮食对缺粮的赤贫户及时接济,还不会出乱子。

    问题是,王禀可不觉得所有的大户都能看清形势,这也是他最担忧的。

    现在好不容易徐武坤潜进来,他最关切的也是这些细节问题。

    “那些大户没有那么蠢吧,这时候还看不清形势?”郑屠不解的问道。

    他这些天跟着徐怀,有机会听王禀、邓珪、卢雄等人分析形势、安排守御之事,眼力是蹭蹭蹭的见涨。

    “还真有,”徐武坤苦笑道,“两天前十八里坞就闹出贫户抢粮之事,听说是唐氏几个大户,不愿意白白拿出粮食来,只想着将粮食借赁给那些缺粮的贫户,却不想有人因此内心更愤恨。抢粮之事虽然被唐文仲弹压下去,听说领头闹事的几个都被唐文仲以宗法捆绑活活打死,但贼军显然是嗅到血腥味了。刚才唐天德在,我不方便明说,但这两天贼军确有往十八里坞聚集的样子,看情形是要想打十八里坞……”

    “堂堂唐家,竟然也如此目光短浅?”郑屠很是觉得不可思议。

    徐怀拿脚踢了踢他,说道:“跟着王相公长了些见识,便不知天高地厚,觉得人人都会舍私赴公了?淮源之内,要不是王相公当机立断,邓珪还算聪明,在各家闹哄哄往外逃时将钱粮都截了下来,现在你还能吃得上饱饭?”

    淮源看似防御简陋,但在徐怀看来,问题不大。

    第一是前期截留大量的钱粮,物资充足;第二是王禀、邓珪威信也足,组织得当,物资的分配也相对合理,被围淮源的两千余军民,其中武卒、乡营扩大到四百人,另有六百丁壮以及千余妇孺也都组织起来参与巡视、城寨修建、兵械铸造等事,井井有条;第三就是驿丞程益往日无所事事,就好饮酒,但善工造之事,淮源被围之后,他就接管两百多匠户、丁壮以及妇孺,负责打造刀弓盾矛、制造皮甲等事,甚至还照着朝廷钦定的《武经总要》,造出几架能用的三牛床弩来。

    说白了,淮源这边军民规模不大,却集结了此时桐柏山相对有远见的一批人。

    即便贼军不计伤亡强攻,街市不能守,他们最后都不得不退守军寨,也有把握令军械简陋、缺少训练的贼军止步寨墙之外。

    现在头疼的,还是唐氏这样的宗族,死到临头,还冥顽不化。

    想想也很正常,徐怀不觉得有什么意外,要不是“肉食者鄙”,无视矛盾的积累,坐看矛盾激化,哪来这么多破事?

    然而现在气愤唐家管事人不识时务也于事无补,十八里坞矛盾已经激化过一次,即便被摁下去,那也只是暂时的,潜藏在水面下的激流可能变得更凶险。

    贼军此时往十八里坞集结而去,唐氏内部矛盾不能得到缓解,倘若再叫郑恢暗中遣人进去推波助澜,徐怀很难想象十八里坞能逃过此劫。

    唐氏受重创,徐怀还不担忧太多,但十八里坞要是失陷,会诱发一系列的严重后果,这最叫人担忧。

    这一个月来的形势发展,已是远超徐怀最初的预料,这也叫他更注重分析形势各种演变的可能。

    贼军在一个月稍多些的时间里,就膨胀到八九千众,这其实还不算有多恐怖,至少还没有到路司不能制的地步。

    事实上,只要唐州能有足够强干的人物主持,比如像王孝成,集结唐州的人马、资源,也不难将桐柏山内这些看似人多势众、却无根基的匪军分而歼之。

    这跟大姓宗族主要在淮水两岸的浅丘地带往南北岭主脉延伸过渡区域聚族而居,有非常大的关系。

    大姓宗族聚族而居所建坞堡,坚固是一方面,同时还控制着桐柏山里大片的耕地资源,又都临近较大规模的溪河,在桐柏山里是除淮源、玉山驿等核心节点之外的次要冲节点。

    每家真要辐射出去,就能控制腹深处一大片区域。

    大姓坞堡不失,贼军的活动范围就受到控制,所掠夺的粮秣资源以及所能胁裹、煽动的平民,都会受到限制。

    然而贼军每打下一座大姓坞堡,实力都会得到大幅的提升。

    如唐家的十八里坞失陷,除了唐氏三四千族人会惨遭贼军蹂躏,徐怀才不会觉得心痛,但这意味着唐氏数以万石计的粮食、十数万甚至十数万贯财物以及大量的兵甲军械都会落入贼军之手,意味着唐氏本身可能会有数百上千丁壮受蛊惑或受胁裹投匪。

    而之前为十八里坞遮护的大批中小村寨,都会因为十八里坞失守暴露出来,他们无力对抗势大贼匪,他们要么轻易为贼军攻破,要么就只能直接投附贼军、为虎作伥。

    而接连有大坞、大堡失陷,其他大姓宗族也必然会受到的震动。

    面对贼军大股围来,他们是不是会更轻易的选择投降,或者说位于山口位置的宗族,族长及族中大户,会不会直接放弃坞堡以及底层族众,举家逃往信阳、泌阳城里避祸?

    之前桐柏山内形势恶劣之速,就超乎徐怀想象,这时候更难想象对贼军不加以遏制,下一阶段的形势又将骤然恶化到什么地步。

    徐怀沉吟良久,问徐武坤:“歇马山有多少机动能战兵马?”

    “歇马山加上金砂沟,也就不到一百人。”徐武坤说道。

    现在兵荒马乱的,有不少人逃往玉皇岭避难,但歇马山、金砂沟只能挑选值得信任或能够控制住的人手,兵马规模扩充不大;而徐氏即便接纳一些沾亲带故的难民,但已经编有六百族兵,暂时也无意扩编太多。

    “你想做什么?”卢雄蹙着眉头,看向徐怀问道。

    “郑恢、陈子箫等人,以为在淮源外围建几个据点,驻以一千八九百名乌合之众,就坚固得跟铁桶阵似的能将我们死死困住,他们就可以腾出手来干别的事情了,我们当然不能叫他如愿!”徐怀说道,“我要将他们自以为是的铁桶阵凿穿掉,不能叫他们放手去打十八里坞!唐文仲这些蠢货,一个个奇愚无比,却还是不能看着他们轻易被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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