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之后的元封四年一年,刘彻是想继续修复祭祀古迹,恢复礼乐的,连带着李延年所在的太乐都忙得彻夜丝竹不停。

    而卫子夫本是想探一下李夫人的深浅,再来收拾王温舒的。

    还有刘据,也需要一段时间去调整心态和布局。

    可老天却没有给他们按这计划走的机会。

    本应该是休养生息的一年,却天下大旱,尤以关东地区遭灾最甚,流民以百万计!

    丞相石庆和刘据这下是真的连捋一下思路的时间都没有,就投入救灾的事务中了。

    不过中途还有了一点小插曲,听说所忠和咸宣等一些官员想粗暴简单的把没有流民中没有户籍的人,直接移到边境几郡。

    石庆按耐不住火气,头一次在刘彻面前气鼓鼓的告了一状,说某些大臣不司其职,倒是奏报交得像雪花一样多,也不知道都在说什么,他身为丞相,忙于救灾一时疏忽,想问问刘彻有没有他能帮忙的地方?

    刘据跟张贺笑言,“还以为太傅受我影响,终于发了一回脾气,摆了一次丞相架子,结果告状竟然还是这么委婉谨慎。”

    “谁让丞相在咸宣和所忠身上栽过跟头呢,这次能扯上一嘴已经很不容易了。”张贺调皮的眨眨眼,“丞相是不得不谨慎,按理说任何公卿大臣的行为举止,本就是他责任,但陛下已经习惯了越过他去定义公卿大臣的对错,连石家其他做官子弟都不受丞相左右,又何谈其他人?看吧,这状,不告不对,告也是不对,最后陛下责难各位大臣,他自己还要先出来承认御下不严。要不,太子跟我赌一局?”

    刘据本来对这话不置可否,却耐不住张贺相激,玩心大起的答应了下来。

    但最后,刘彻刚令御史大夫儿宽严查惩办传此流言的官员,石庆紧跟着就去承认御下不严的过错,君臣两个一番心照不宣的拉扯,石庆才安心的回到救灾的事情上。

    刘据:“.......”赌输了,只好按照张贺的清单,乖乖的把自己儿子刘进小时候用过东西,送给了张贺家的孩子,这下气得卫伉好几天没登太子府的门,那明明是他先要的!

    但刘据眼睛一转,第二天趁着议论乌维单于使者死在京师之事的机会,顺嘴就把卫伉的需求告诉了卫青。

    卫青虽然也没闲着,忙着边防备战,却心领神会的送了大批的衣物用品给自己的孙子和孙女,卫伉虽然接得别别扭扭的,一声不吭。

    卫青却得了儿媳妇的感谢,每次回府都能看见两个小孩咿咿呀呀的冲他挥手,顿时有什么疲累也都消散无踪了。

    卫子夫听说后,笑得前仰后合,难为他们忙得脚下生风,还有闲心互相开玩笑。

    心中放下了刘据,她则顺手拽着刑夫人开始理少府账册,“凤凰殿歌舞不停,你倒是真坐得住,年纪轻轻的怎么生了一副与世无争的性子,之前看你也不是这样的人啊?”

    “皇后不还是与世无争?”刑夫人把账册学得磕磕绊绊,却仗着有大把时间,尽数消磨在了椒房殿,分外认真。

    卫子夫摇头,“那是现在我没了兴致!别说我在你这个年纪了,就是再退回去七八年,只要在陛下面前随意笑一笑,后宫其他人也就没什么机会了。”

    刑夫人怔愣,却又见卫子夫停笔顿了顿,松了口气道,“不过是这两年,实权越来越多才觉得那样心中只有陛下一人的日子,略微显得单薄了些......唉......现在若让我过原来的日子,也不是很舒服,毕竟其实得陛下的心也没什么难的,还不如现在这样充满挑战和变数的日子更有趣些。”

    刑夫人:“......”,她还是好好看帐吧,王温舒今年虽然让少府拮据着过日子,但前两年的是真过得油水很大。

    不过卫子夫又补了一句,“但让长安玉价飞涨这种事,我年轻时候有太后在,可是不敢干。”

    刑夫人面上配合着笑了笑,眼睛却静静盯着手下的账册,关东遭灾,长安建单于宅邸,到处都用钱。

    可李夫人一个玉搔头的流言,玉价就飞涨,紧接着拔胡将军郭昌出征的军费就齐了,有这么巧合的事么?

    刑夫人再抬头,见卫子夫又伏案去勾画什么,?只是悄悄誊写了一份有问题的账册,再没多言,总之军费是齐了,多事之秋就不要横生枝节了吧。

    总之这一年,实在是过得兵荒马乱!

    所以,当好容易万事初定,听说刘彻还要出去,卫子夫顿时就火了。

    不知道朝廷缺钱吗?不知道农桑未复吗?不知道李夫人怀孕要生了吗?

    你转悠一圈,又去甘泉呆着算怎么回事啊?

    卫子夫去了几封信催他回来,都没有听到动静,最后气得她盯着李夫人的肚子直翻白眼。是不是她真的太仁慈了,以至于连宠妃要生孩子,刘彻都可以放心交给自己主持,他只要回来抱现成的孩子就行?

    她忍不住坏心眼儿的想想,自己是不是要做点什么,来给刘彻点危机感,才能把他多绑在未央宫呢?但卫子夫看着李夫人秋水盈盈的瘦弱身子,又心软叹气,特许她的兄弟姐妹多进宫前来陪伴。

    直到孩子降生,刘彻才像踩着点似的,到凤凰殿去给这个小儿子起名——刘髆。

    卫子夫简单应付了一下,就拂袖而去,并不想理会这些只会享受成果的男人们!

    然而刘彻正在兴头上,李夫人又不肯松手,也没有注意到卫子夫生气的情绪。

    帝后就这样诡异的多月不见!

    大家各忙各的,谁都没有去调和这样的关系,卫青却去见了卫子夫,“姐姐最近生气呢?都这么大岁数了,气出皱纹可不好!”

    卫子夫头也没抬,“我没气,我只是兢兢业业给您和陛下准备巡幸资费呢!怕你俩下次出去,没法抚民,没法修祠,都是因为钱不够!”

    最后三个字,说得咬牙切齿,卫青却是笑得很开心,“没想到我姐姐有一天也会满口钱权,活成了个忠臣模样。”

    卫子夫瞪着他,甩了一卷烂账,“谁还没个清官梦,可你看看,这能成么?要不是流民众多,需要保证京畿周围安全,我才不会那么轻易的放王温舒去当右内史!”

    “王温舒虽然折腾了一番,却把原来水面下的东西都翻到了明面上,姐姐把水衡都尉于德调来少府,陛下又命许守为水衡。一切慢慢改善就顺利多了,不是么?”

    “哼,你倒是对我的事了如指掌。”卫子夫冷哼道,“难为你这么关心我!”

    卫青笑笑,这些细则可都是平阳公主说的,但若告诉卫子夫,她怕是要炸,还是算了,“时间有的是,姐姐又何必着急。”

    卫子夫皱眉,“你知道我在着急什么,还不帮忙?”

    “无非是劝陛下少祭祀,少巡幸,少花钱。”卫青心中清楚得很,“姐姐不喜欢鬼神,是姐姐心中无可后悔的事,陛下心中装了太多的忧惧和悔恨,能有个平复的方式,总好过那几年情绪不稳,折腾官员吧?”

    “我就没有忧惧?我就没有悔恨?!你就没有忧惧?你就没有悔恨?”卫子夫大声道,“这长安的百官公卿,但凡装着点百姓的,哪一个心中没有忧惧与悔恨!?可求神求仙就能有用么?!难道心里不难受就可以当事情从来没有存在过?”

    “姐姐,你不要太过苛求陛下,他也是人!做点什么让自己少些慌张和担忧,总比什么都不做的好吧?”卫青顿了顿,鼓起勇气道,“当初我也是一样的心思,怕自己哪天真死在战场上,或者早一步去,姐姐没人撑腰受了委屈,倒不如在我有能力的时候就让姐姐什么都有,像...”

    “像如今这样...”

    “你......”卫子夫看着卫青突然红了的眼眶,心中一酸,就是再多火气也都消散无踪了,想起跟他生疏的那几年,竟然是为了这样的原因,真是幼稚至极!火气又忍不住冒出来,“你糊涂死得了!你就没有后怕过,万一孔仅和东郭咸阳的事,你没有理智的收手,最后就是板上钉钉的官商勾结!!升迁起落都是小事,一世英名毁于一旦就......”

    卫子夫说着,心中委屈又担忧的情绪瞬间涌了上来,加上这段时间的憋闷和压力,眼泪就有些憋不住了。

    她那时候知道原委,之所以憋着没说,就是因为生气到了极点,她弟弟那样一个清风朗月、军政皆通的大将军大司马!竟然因为这样一点点的担忧和不安,就敢游走在声名崩塌的边缘!!就敢在权力的泥沼中小心试探黑暗!?

    卫青生死拼搏那么久,兢兢业业了那么久,夙兴夜寐了那么久,却要把一腔报国热血和军政之才全部险送于此等忧惧之上么?

    卫子夫每次和他生气,都忍不住回想,若不是他自己及时收住手,没有做出错事,她都恨不得亲手给他两巴掌,再去刘彻面前举报他的所作所为!

    官商勾结,乱国之本!

    平阳公主怎么敢?卫青又怎么敢?

    无知!幼稚!!瞎操心!!!

    卫青竟然还能笑得出来,“三姐,我终究是什么都没做,不是么?”

    卫子夫瞪他,“你敢!”

    “我这些年见过太多事,倒是越发佩服我自己。”卫青难得说话如此厚脸皮,“原来这世上最难的不是从没有走过黑暗泥沼,而是与其擦肩而过时,清醒转身。”

    卫青仰起头,竟有些孩子气的问卫子夫,“你弟弟是不是很厉害?”

    ......卫子夫微红着眼睛盯了他一会儿,手边半碗凉茶就毫不留情的顺手泼了过去,伴着一声带着哭腔笑骂,“呸!厉害个鬼!”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卫青不在意的甩了甩袖子,笑得前仰后合!

    卫子夫又陆续扔过去几个香囊、扇子、手帕,“笑什么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卫青一直笑到咳嗽不止,才堪堪停下,带上几分认真的说,“我都有这样犯糊涂的时候,陛下承担的....姐姐应该更了解才是,陛下再厉害也不是神,年纪大了,辛劳这么多年,就这点巡幸和求仙的爱好,偶尔放纵一下自己,就不要跟他太过计较了吧?”

    说着,一声声咳嗽就止不住了。

    “好好好!”卫子夫紧着递了一杯新茶过去,妥协道,“不计较不计较,都听我弟弟的,好吧?”

    “我最近身体也不好。”卫青状作随意道,“所以近期跟陛下应该是不会出去了,这样也好让姐姐少生气不是?不过姐姐现在的身体状态,不如让平阳公主推荐几个医官?她到底是过来人,有经验些。”

    有经验些?医官?卫子夫想了一下,脸上顿时滚烫,羞红了脸,她怎么就养了个这么粗中有细的弟弟,“这你也知道?”

    “大姐暗示我的。”卫青无辜极了,“再说这不是很正常的事么?”

    大姐......卫子夫对这个总是默默干大事姐姐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自己不过是听医官禀报说二姐有肾气不足、天癸衰少的迹象,就顺手送了自己的补药,大姐就知道了自己也到了特殊时期。

    她该怎么说?心细如发,还是闻弦歌而知雅意???

    “我知道了,你管好自己吧!”

    卫子夫匆匆结束了这个话题,心中好个埋怨卫军孺,加上被卫青一番话弄得脑子一团乱麻,根本没有注意到卫青身体状态有异,轻咳不断。

    之后的一个多月,因为身体在特殊时期,加上夏日炎炎,卫子夫几乎就没怎么出门,更不知道卫青回府没多久就病了。

    还是言思觉得事情不太对,来禀告了卫子夫“舅舅身体怕是不太好了,我见言欢姐姐都派人去给阿广舅舅送信,让他速归了!’

    卫子夫这才慌慌张张的去了长平侯府,看见了脸色灰白的卫青,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

    眼前一黑,卫子夫就有些站不住了!

    不知道哪里来的恐惧和惊慌,几乎在瞬间就淹没了她,耳畔嗡鸣半天,才听到瑕心和平阳公主喊自己的声音,都变了音调。

    “怎么会病成这样?”

    月皎雕塑一般靠在床头,一眼不错的看着卫青,木然道,“医官查出来的也不是什么大病,但人就是好不起来,就是生老病死,自然衰落吧...”

    “什么衰落?你在说什么!”卫子夫喝道,“我们几个姐姐还活着呢,哪里轮到他生老病死?”

    月皎这才把目光直直的挪到了卫子夫身上,“你吵到他了。”

    “我...”

    卫子夫还要再说什么,外面一阵报喝,刘彻就大步流星的进来了,“仲卿今日怎样?有没有好些?”

    除了一直守在床边的月皎,众人纷纷行礼,刘彻也顾不上这些,只虚扶了一下卫子夫,“都跟你们说了不要日日守这些没用的虚礼。”

    多日不见,卫子夫一靠近刘彻,就很敏感的闻道一缕熟悉的香粉味,脸色更难看了几分,他这是从哪里来的?

    刘据跟在后面,还以为卫子夫是因为突然知道卫青病情,才状态不佳的,上前解释道,“父皇日日盯着医官,抽空就来,汤药不断,现在舅舅的病情也没有那么糟糕,所以就没去烦扰母后。”

    抽空就来?是从李夫人那里抽空,还是从国政中抽空,卫子夫心中冷笑,暗暗记下了这笔账,刘彻,你最好让青儿好起来!

    之后一连十天,卫青的状态却急转直下,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众人心中都像压了一块大石,连带着卫大司马府所在的整条街道几乎都静悄悄的,死寂得可怕!

    卫子夫都早起晚归,恨不得住在卫大司马府,除了照顾卫青,就是算刘彻什么时候会来,又呆多久?整个人都是从来没有过的计较,计较刘彻的态度,计较刘彻的时间,计较刘彻都还忙些别的什么?

    她心底也有个小小的声音在告诉自己,不能这样,这太苛刻了,计较这些并没有什么用。

    但卫子夫控制不住!她真的控制不住自己的刻薄和计较!有那么几瞬,她甚至觉得自己不如疯了的好,就做一个尖酸刻薄的皇后,跟刘彻撒泼!

    跟刘彻尖叫!撕扯!质问他为什么还有心思去看李夫人?处理无足轻重的国事!?为什么不陪着卫青?为什么不能住在卫大司马府?!

    为什么因为其他的事情,就错过那么多次卫青清醒的时候!!

    卫青清醒的时候在等他!很想看见他!看见所有人都陪在他身边!为什么刘彻做不到?

    卫子夫变得前所未有的冷硬严肃,除了平阳公主和卫君孺,其他人都近不得身,孩子们甚至都不敢多在卫子夫面前晃。

    连带着曹宗来服侍的言笑,不过在廊下多磨叽了几句言思,就被卫子夫破天荒的吼了一顿,“要吵就滚出卫府去!在这里摆什么公主架子!”

    这种状态,刘彻怎么可能感受不到,但他也无心计较,只是李夫人几次询问皇后可要回来理事?让刘彻每次晚上回宫时候,都催了卫子夫快些走。

    桩桩件件小事挤压在一起,倒是让卫府一入夜,就更加冷如冰窖。

    卫大司马府上,灯火通明,烛光摇曳,宛如白昼,寝屋内倒是骤然暗了不少,只有几盏烛光,轻轻跳跃,晃得人心慌!

    言思撑着沉重的脑袋,看看卫子夫,看看刘彻,又回头看看疲惫的众人,帝后不走,大家就是轮着休息都不敢轻易走动,她只好鼓起勇气来打破沉默,轻声“父皇……”

    几乎与此同时,床上有了翻身的动静,以及闷闷的哼声……

    月皎几乎是在瞬间就握紧了他的手,俯身过去“将军我在,你哪里不舒服?”

    “仲卿?”

    “青儿?”

    众人不敢围得太紧,怕抢了他的呼吸,又着急得坐不下,各个伸长了脖子去看,怎么今天才睡一会儿就行了?

    卫青只觉得这一觉睡得沉多了,醒来也是神清气爽了很多,见到足足瘦了一圈的月皎,竟露出个笑容来“你在呢?”

    月皎一如既往的温柔,“是,我一直在,姐姐和陛下也没走呢。”

    刘彻看到卫青很明显的清明的眼神,不由大喜,“仲卿!好多了吧?朕就知道求神明还是很灵的!哈哈哈哈哈,你看你这次就状态好多了,可要吃点什么?”

    …………

    此话一出,周围都呼吸一窒,大多转头去看卫子夫。

    卫子夫铁青着脸,强忍怒火咬了咬牙,对一直跪坐在床边的卫伉道,“去端点吃的来。”

    卫伉张了张嘴,也想问候几句父亲,又怕他话说多了太过疲累,只好一步三回头的起身去准备膳食。

    “陛下,太子呢?”卫青目送走了卫伉,又见卫不疑和卫登两个人圆滚滚的脑袋凑过来,不由心中一暖,下意识就问起刘据来。

    “太子还在忙着,你想见他?”也不等卫青回答,刘彻转头就一叠声的催孔立,“去去去!叫太子过来!”

    “对了,朕还喊了卫广从西南回来,这府里还是有个弟弟帮衬比较好,就是太突然了,他又得了个儿子,恐怕要安顿一番才能启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长安!”刘彻絮絮叨叨的,又欢喜又激动,还有些埋怨月皎只知道照顾身体,不懂安顿探病同僚的埋怨。

    幸好有平阳公主和卫伉,不然,大司马府就无人理事了。

    卫青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依旧不轻不重的握着月皎的手跟刘彻说话,“这么晚了,陛下怎么没有回宫?”

    他倒是想回去歇歇,明日再来,可卫青,你倒是看看旁边那个不大正常的你姐姐!

    一副阎王来了,都要生撕人家的样子!

    “……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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