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霍嬗被挪出了偏殿,安置在了长秋殿,卫子夫也跟着众医官,把所有东西都搬了过去,就坐在正厅,看着宫人给霍嬗收拾。

    面前的医官都是熟悉的面孔,尤其是姓杜的医官,看着几位皇子公主长大的,本来都回去养老了,却因为刘进出生,霍嬗和曹襄常在宫内,据儿不放心,才又三请四催的把人叫回来。

    医者仁心了一辈子,若是···卫子夫虽然知道不该心软,却还是不忍让这些人卷入无端的漩涡之中。

    况且,医官属是义姁和众多老医官整治成这样的,自己维护了这么多年的纯正,却要亲手摸上污点么?

    “我知各位医官都尽力了,如今···奉车都尉已去,陛下···”卫子夫才刚刚开了个头,就见杜医官领着众人齐刷刷望了过来,目光里满满都是心痛和安慰,有两个年轻的甚至还犹挂泪珠。

    听见自己有吩咐,所有人都温顺着等待安排,没有多做一点事,多言一句嘴。

    这样的信任,真的要辜负么?

    到了嘴边的话,卫子夫还是拐了个弯,“陛下回来若是骤闻噩耗,怕是悲痛欲绝。若是年轻时候,我也不担心什么,可陛下也一年老似一年,舟车劳顿的回来,若真有什么意外,实在是我的罪过。况且你们也应有所耳闻去病和阿襄走的时候,朝中震动不断,陛下盛怒之下,不知会做出什么来,若是牵连长乐宫的医官······”

    眼皮微垂,卫子夫避开了众人视线,顿了顿,才轻叹着说道,“去病就这么一个血脉,陛下有多宠爱,有多看重你们都是知道的,本宫是真的担心,你们,”

    低下两个年轻人明显呼吸重了,可微微抬首,卫子夫瞥见杜医官等人还是板正的立在原地,目光平和的等着自己安排,仿佛自己说的永远都是真的,仿佛自己说完,他们只需要照做就对了。只觉得身体中忽然涌上无数的力量,语气也坚定不少,“等明日陛下回来,本宫会告诉他,奉车都尉霍嬗骤然薨逝于归长安之途,安顿尸身于长乐宫。众医官帮忙处理好后,悲伤难抑,痛哭许久才出殿归家。”

    这?杜医官手仁心慈了一辈子,对这样的谎言是有些迟疑的,景帝,也算自己没救过来的人,何必要在奉车都尉上撒谎。陛下虽然脾气上来,暴躁无常,却并不是不讲理的。

    但身后几人没有他资历深,已经交换了眼神齐齐应了诺,杜医官也只好躬身应下。

    其实若准确来说,薨逝于途中也没有错,进长乐宫时,那孩子若不是被太子用上好的参片吊着,根本撑不到进门,出发前就没救了。但到底是冠军侯霍去病的孩子,弱龄之年就这么能撑,实在不容易,奉车都尉大约是想死前回到熟悉的地方吧?

    杜医官正胡思乱想着,就听见几声高扬的哭叫声从远处传来,“霍嬗啊啊啊啊啊呜呜呜呜呜·······霍···呜呜呜呜···”

    众人转头去看,就见远远的,卫长公主在后,曹宗在前,母子两个满脸泪水的奔来,门口的人本能拦了一下才又退步让开,两人前后脚的哭倒在榻前,几欲昏厥。

    卫子夫眼圈红了又红,豆大的泪珠滚滚而下,这样的场景她实在受不住。

    榻前宫人急忙上前安抚卫长公主和曹总,可还没等劝上两句,就听一直守在榻前呆楞的阿边,高声哭喊道:“是奴没有照顾好霍公子啊!有负侯爷重托,奴实在无颜苟活于世!若真有太一神,就再给我一个机会继续跟随照顾霍公子!”

    说罢,咚咚咚叩首三下,干脆迅猛的转身,撞柱而死!

    发生得太过突然,尖叫几声后,曹宗被吓得立刻钻到了言笑的身后,两个年轻的医官最先反应过来,离开冲过去查看情况。可阿边存了死心,哪里还有生还的希望呢?

    殿内弥漫着无法言表的死寂,卫子夫跌坐在席,泪流不止,当初拉着去病站在永延殿让阿边和吴渊尽心服侍他的场景,还依稀如昨,却转眼皆离世成灰,一人不留。

    “瑕心,就全了阿边的心愿吧,着人收殓待葬。”

    一把年纪的杜医官纵使见过再多生死,此刻也觉心中憋闷难受得厉害,见卫子夫强忍悲伤,还要处理后事,不由想到陛下,陛下一定比所有人都更难过。

    高高兴兴封禅去,归来却要送黑发稚子,任谁都要疯吧?如果陛下真有一丝想法认为是医官们没有救好,真说不好会怎么惩罚,心中也就更认同卫子夫的做法了。

    所以,等万事俱了,杜医官带着众人离开的时候,不仅在计蕊面前略显失礼的抖了抖衣衫,抬手原地转了一圈,还把懵懵懂懂要带走案脉的两个年轻人踢了一脚,看他们听话的放了东西,才告辞而去。

    也不知张贺是怎么说服了刘据,在外面处理好之后,刘据站在殿门口处,许久。

    卸了钗环,换了素服的卫子夫也没喊他进来,只略抬了声音,问计蕊,“长乐宫见到太子殿下抱着嬗儿进来的人,你都见过了?”

    计蕊:“是,因他们懂礼避让,所以臣代为转达皇后和太子的仁德,为攒奉车都尉在天之福,奖他们三个月的月例。”

    卫子夫轻轻点头,“若照着出宫的年纪还差一两年的,就把他们加在这次攸宁制定的名单里吧。无家可归的,正好经詹事府介绍,赐给远去边塞置新郡的官员。也别忘了嘱托那些官员,这些宫人都是服侍奉车都尉有功,才在丧礼之后得恩出宫的。”

    这样就解决了阎奉‘特意’鼓动官员来捧场出宫计划的麻烦,计蕊眼中一亮,又飞快的低下头去,此刻并不是夸赞皇后,面露喜色的时机,“诺,臣明白,皇后放心,臣会安排妥当。”

    刘据似乎听到了,也似乎什么都没听到,眼神虚虚的看着霍嬗的方向。直到计蕊出门,刘据才恍惚着收回目光,抬脚迈了半天,却终究是没有迈进殿内。

    只对卫子夫长揖到底,抱走了撒泼打滚好一阵,哭累后最终倒在门口不肯出殿的曹宗。

    再转头走出长秋殿院子,几个早就到了的姐姐和妹妹,才蹑手蹑脚的围了上来。

    “母后呢?”

    “母后还好吧?”

    “列侯丧礼该备的东西都已经备齐了,但我想父皇还会再添的,只是我们却不好提前准备。”

    “有劳二姐。”刘据点点头,拒绝了言笑想接回孩子的手,抱着吧,现在就剩他和进儿了。

    ”二姐还是回去休息吧,转年就是你的产期,该小心才是。”

    言欢摇了摇头,坚决道:“今天我就留在长秋殿,陪着霍嬗。不然等父皇回来,不定怎么闹呢,恐怕就没有时间了。”

    言思和言瑾刚想说话,就被言笑安排了任务,“你们两个就不要跟着了,去看看姨母吧!史良娣还要照看进儿,还要对接一部分丧礼,恐怕分身乏术。还有未央宫那边,李夫人和刑夫人······”

    言笑看了一眼言欢的肚子,道,“我明早会着人去打招呼,若她们知晓轻重,自然会安分些。”

    两人见状只好先应下这个任务,毕竟大家都清楚明天刘彻回来才是暴风骤雨的开始!

    第二天。

    刘彻和卫青回来了,但匆匆回来的原因,不是因为霍嬗,而是因为刘据走的当天晚上,刘彻就收到了齐地的急报。

    齐王刘闳薨!

    刘据整个人都有些懵,那个拽着他衣角到各府拜访的弟弟,没有了?

    一个月前他还来信,说想念母亲,也不知当初招魂的方士是否还在,他想在年底回长安时见上一面,若能带走就最好了。可惜卜式不懂这些,不然他也不必担忧卜式会被陛下斥责,最后可能连齐王丞相都做不了了。

    这才多久,就来信说他薨了?

    “父皇可派人去查看阿闳是为什么走的?我也未曾听说他病了啊!”

    刘彻明显有些精神不济,“回未央宫见了你母亲再说吧。”

    刘据犹豫着没有答话,给陈掌使了个眼神,让他悄悄回去一趟提前告诉卫子夫——齐王刘闳薨逝。

    “怎么不说话?”刘彻眯眼看他,“还在生朕的气?”

    刘据强忍泪水,他宁愿此刻是自己跟父皇吵得面红耳赤,也不想骤失两位亲人。“父皇,还是先去长乐宫吧。”

    “怎么了?”刘彻听到分外明显的哭腔,有些不知所措,至于么,就大庭广众吼了他两句,可刘彻也不擅长道歉,此刻更没有心情想办法缓和父子关系,只好拉着卫青,勉强笑道,“你看你外甥,都要及冠了,还跟小时候一样孩子气。”

    卫青有心逗刘彻开心,笑着附和几句,“那陛下就让百官先行散了吧,明日再上朝议事,臣陪着陛下先去长乐宫歇歇,见见孩子们。”

    刘彻很是犹豫,“子夫应该备好菜等着朕呢,你确定不先去椒房殿蹭一顿饭么?”

    “母后,也在长乐宫···”

    刘彻懒懒的靠在扶手上,笑道,“看来你都安排好了,那仲卿,你就让大家散了吧,我们去长乐宫。”

    卫青:“诺。”

    百官已经先行陆陆续续回来一批,目前还在跟着的大都是侍中和郎官,散得很快。

    见没有什么人了,刘据才不再隐忍情绪,红着眼眶,扑抱住刘彻,“父皇!”

    刘彻吓了一大跳,“这孩子,怎么了?”

    “父皇!嬗儿没了!!”刘据哭道,“嬗儿在回来的路上就突然薨逝了,是我没用,没有救活他!!现在他的尸身就在长乐宫,父皇快去看看他吧!!”

    “嬗儿···”刘彻哆嗦着嘴,再多余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只能费力的试图去重复刘据的话,“嬗儿···薨···”

    卫青只觉天旋地转,霍嬗死了???怎么会?怎么可能?他还那么小,那么可爱,那么听话!!!怎么可能死了呢?是因为逼他参加了几个他不喜欢的祭礼,所以才跟众人开玩笑的吧??

    跟着刘据去,却没跟回来的霍光,也脚下一软,头一次失礼的撒开了牵着马的缰绳,扶在车辕边上去看刘据。

    太子的哭,是真的伤心,所以···兄长的孩子,死在回长安的路上了?

    卫青大喊:“陛下,我们去长乐宫!快!陛下!!!我们去长乐宫啊!”

    “走走走!”刘彻被卫青好一阵摇晃,才拽回点神志,“快去长乐宫!!!!”

    然而长乐宫内

    只早了一步得知刘闳去世消息的卫子夫,只留了计蕊在长乐宫按计划形式,自己则领着瑕心回了未央宫,几乎是落荒而逃般的与刘彻擦肩而过。

    这一天,刘彻和卫青在长乐宫没有动地方,是怎样的后悔自责,怎样的悲怆呐喊,怎样的安排哀荣,卫子夫都不知道。

    她只是在漪兰殿,枯坐了一整天。

    王夫人,王玙,真的有太一真神么?那你见没见到你的孩子,见没见到我的孩子们?

    “皇后?”瑕心在天色将明时才敢来打扰卫子夫,“皇后,陛下派孔立来找您过去。”

    披了一层晨灰的卫子夫,阴涔涔的挪动了一下身体,从牙缝中挤出来一个字,

    “滚!”

    “好端端的孩子们让我养得活蹦乱跳,带回来的却全是尸身,还有脸宣我去见!”卫子夫似乎是把积压了许久的怒气都发泄在了这两句话上“让他身边的笨司马,先给本宫滚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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