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出兵一如往常,一如所有人的期待,顺利极了,看着大军随骠骑出定襄,跟大将军出代郡,大家也都按部就班的忙碌起来。

    走之前两个将军府照例来人请安,还是老意思,邀请她相送,但卫子夫照例没有送。

    甚至明卿抱着嬗儿来哄她去看,她还是没有答应,而这次搬出来的理由,两个将军倒是谁都说不出来什么。

    也是如今大热的天,她已经恹恹的趴在桌子上,还要用凉帕子敷脸,必须强撑着看账目的理由——八月官员考绩,刘彻这次要着重看少府的记录。

    换句话说,少府庞大充盈,交到卫子夫手里也有段时间了,差不多够她熟悉整理一番了。她这个新的主子上手之后要给个原主子——刘彻一个交代,到底卫子夫能不能挑大梁?

    能就彻底放实权给她,不能就还是刘彻自己来,所以...不争馒头争口气,卫子夫怎么也要交上个满意的答卷,况且少府还是自己想要的。

    卫子夫无比的感谢和佩服太皇太后和王太后的节省,两代积累下来国库充盈都是没跑的,而少府乃是皇帝私库,所入只多不少,仓廪数目之大比之国库毫不逊色。但是到了刘彻这里,他可不是个省财的人,为了自己喜欢,也为了让大臣们适应他阔绰的手笔,换句话说,就是告诉大臣们,我有钱,别花点就扣扣嗖嗖的劝谏我!

    很早之前扩充了上林苑后,少府令下的产业也跟着扩大,使得少府每年流水令人瞠目结舌,这么多年的阔绰日子,也让卫子夫养出来个跟刘彻同样的价值观,见着几万万钱内心也没什么波澜起伏了。

    尤其刚开始看见后宫支出几万钱,本能的‘哦’一声就要掠过,还是明卿提醒她,那是钱,不是数字啊!!得提起精神来!!

    唉......真是由奢入俭难啊!

    瑕心给卫子夫扇着扇子,看着依旧褪不下热气,抬头又把脸缩在凉帕子里半天不起来的人,忍不住开口劝道:“皇后若还是困,也别这么冰脸了,对身体不好,一会儿该头疼了,要不休息几刻再看吧!”

    声音闷闷的传来,“我不是困...我是觉得...我是觉得有些对不起太皇太后和太后。”

    前面节俭了两代人肯定不容易,若是让他们知道自己这俩儿子和儿媳如此败家,肯定想从陵寝里面拿拐棍揍他们夫妻两个了吧?

    “......”

    瑕心警惕的看了看四周,陌地脊背发凉,还没到祭日,怎么来了这么一句,这都哪跟哪啊?

    卫子夫抬起头来把帕子扔到一边,脑子里却忍不住脑补刘彻跳脚躲拐棍的画面,扑哧一声又乐了出来,越想越开心,甚至还把几个孩子都想了进去,想着他们跟在刘彻身后跳脚,她越想,越忍不住笑,笑得连竹简都跟着抖起来。

    瑕心:“......”

    等计蕊和陈掌来的时候,屋里正是这么个诡异景象,卫子夫忍俊不禁的笑着,瑕心一脸警惕小心的陪着。

    “皇后安。”

    “皇后安...”

    “来了?坐吧!”卫子夫脸上还挂着落不下去的笑容,“说说你们那边如何了?”

    陈掌把抱着的账目都放在了桌上,“有颜大司农在,这拨出去的钱财自然是九成九都落在了实处上,按皇后吩咐,一应流水少府抄录留存,顺道也找人去抄了之前拨的款项。”

    “结果如何?”

    陈掌和计蕊对视一眼,无奈摇头,“也在意料之中,之前因为旱灾、出兵、西南夷拨出去的账目,多少有些对不上。”

    计蕊点点头,补充道:“对不上也是正常,皇后不是还让我提醒少府卿好几次要他们自行整改补上亏空吗?守着那么多的肥肉,就是换了臣,也忍不住伸手。”

    “你倒是坦白,可惜了没那伸手的命,就在本宫这椒房殿呆着吧。”卫子夫白了她一眼,收敛了笑容换个话题问道:“说正事,账本就先到此为止,关于人员变动,得重新布置一下了。”

    “可人员变动,平阳公主一向都盯得紧,皇后等了这么久不就是怕没有准备好,贸然动手两败俱伤么?”

    “之前不动,一是我还不想跟平阳公主过快的交手,她骗了我这么久,到底真假几何,本性如何,我还要重新考量,把对公主的态度跟往事割裂、重塑...”卫子夫把满腹叹惋都消散在翘起的唇边,继续道:“二是少府涉钱财事宜,唉...无奈本宫身后还有兵事,兵钱二者乃国之大事,俱不可轻忽,以免动荡朝纲,小人会以为我卫家图谋不轨。”

    陈掌微微颔首,第一个理由他不便多言,但第二个他明白,锋芒过盛避无可避的时候,就要倍加小心如履薄冰。尤其是如今的卫家,连一向贪玩的卫少儿都感受到氛围开始装样子了,其他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不过还有一点卫子夫没有说出来,在刘彻最缺钱的时候,贪墨数额牵扯过大,若是轻易闹出来被刘彻知道,结果可能就是简单粗暴的——诛!

    卫子夫能理解刘彻的铁血手段,可不代表她喜欢。

    低头查了查流水和划拨款项,卫子夫冲计蕊和陈掌两人略高兴的说:“不管有多麻烦,还有值得庆贺的事情,从去年起我就着手定下了少府该拨给国库的分配额度。这几次看来不得不说划拨效率很高,而且过了颜异的手,不必担心有贪墨滥用的情况,倒是省了咱们许多麻烦,在这方面少府之后若是需要增添人手,你们自己看着来就好。”

    “诺。”

    卫子夫偏头看去:“计蕊,你...一直没怎么说话,是还有什么别的想法吗?”

    “皇后,计蕊斗胆说几句,如今少府和大司农好容易才建立起互补的局面,可一边薄,一边厚,一边紧,一边松,目前虽然大好,但万一前朝有什么变更,咱们这边恐怕有些被动。”

    唔,计蕊说的也不无道理,未央宫的事情必须得永远未雨绸缪准备着,尤其是人事变动。这可不怪众人悬着心办事,卫子夫觉得要怪就怪在刘彻身上,换人换得那么勤。转眼连汲黯都被他贬走,还提了出去没多久的义纵回来当右内史,谁还不多打算几步呢?

    陈掌见卫子夫若有所思,也附议道:“皇后,臣也赞同,少府卿贵为九卿,轻易动不得,可实际掌权者,或者平分秋色之人,还是要多加思虑的。”

    但这涉及与刘彻分权事宜,卫子夫不得不慎重,况且朝中那帮大臣也不会轻易同意皇后来决定九卿的人选,自己可无意做第二个太皇太后。

    可换个角度想,二人说的也不无道理,总不能刘彻换一个人,她反而要屈就这人的风格,那可太麻烦了,做事是为了省事,她可没这个闲心给自己招揽这么多麻烦。

    “计蕊,让少府把亏空补上,账抹平,你提醒几次了?”

    “少府卿第一次倒是乖觉,着众人补齐完整。之后见我们查账并没有大加惩罚,便又渐渐陋习难改,还妄图贿赂臣。”

    “嗯,那次我知道,还让你收下了。不过后来我跟平阳公主插手争权,也曾吩咐你去提醒他补漏洞吧?”

    “是,第二次补得就很粗糙,大有试探的心里,皇后您不准备动手,臣也只能如此继续提醒,第三次的时候,账已开始应付了事了。”

    卫子夫皱眉,沉声道:“那就提醒第四次。”

    “可是,皇后...”

    “你去提醒就是,其他我自有主张。”卫子夫截住她的话头,眸中闪过一丝冷洌,既然大家都看她好说话,比平阳公主温柔,那就让他们好好尝尝什么叫柔中带刚!伸手推过去一个漆木箱子,吩咐道:“陈掌,这是你们之前整理的所有少府账房人员名单,后来我根据张坐对他们家人和背景的补充,已经做好批注,现在可以去接触一下了。”

    “诺。”陈掌抱过大半箱的竹简,沉甸甸,胳膊都有些吃劲,不过瞬间就把他浮躁的心也压了下来,他明白,皇后这是要动手了。

    少府卿是个滑头的,表面上,卫子夫跟平阳公主争锋,他协调得滴水不漏,所以自然双方都默契的在少府令以下,互相培植势力。

    少府以下,有六丞,往下属官有十六官令丞、还有其他都水和均官三长丞、黄门和永巷等八官令丞、上林中十池监、仆射等等杂七杂八因需而设的官员属部,实在庞大得很。

    之前皇后也管少府,主要是集中在八官令和十六官令丞等,多涉宫中杂事和人员,而钱财,除了山海地泽的杂税,少府自己也做不少的产业,皇后只看总账目,知道大概有多少钱,支出随便皇后支配。

    但怎么经营,包括怎么挣的,为什么要这么挣...决策权还在陛下手中,一直到如今才慢慢交过来。

    从这点来说,陈掌有时候总是忍不住猜想,到底是因为太皇太后和王太后不懂商贾之事,才在兵、钱两大国之重事上,给陛下点钱财自由,让他不至于手头紧巴巴。

    还是......之前的皇后不耐烦这些,推给的陛下?

    陈掌抬头看了看因为这几年劳累,眉眼全是倦容的卫子夫,不得不暗暗感叹,不管因为什么,皇后这养颜舒心的好日子算是到头了。

    陛下可真是人尽其才,几个孩子才刚长大不用操心几年啊,皇后又要开始陪着他挑灯夜战筹划大汉版图了。

    “陈掌?陈掌...陈掌!”

    “啊?皇后,皇后说什么,臣走神了,抱歉。”

    计蕊好心提醒他,“刚刚说之前八官令和十六官令丞,因为部分官署涉及陛下和朝堂之事,一直是陛下管的,皇后说既然要总管,自然也要收权,问你怎么看。”

    感受到卫子夫投过来探究又有些不开心的目光,陈掌不免抖了抖,飞快的理了一下思路,“臣觉得和陛下相关的部署,权可以不收,但事还是要做的。”

    卫子夫已经心中有了个大概的计划,不过安排之前,还是想多听听他们意见,听到陈掌这么说,好奇的问:“说说你的权不收,事可做的想法,具体想怎么做呢?”

    “陛下大权归拢,想掌控的如今基本都尽在掌控之中,别说收权,就是碰一下,也无异于虎口夺食。”

    这话说的对,别说是刘彻了,就是卫子夫自己,就算跟平阳公主之前没有决裂,此刻来碰她的少府,她也不会手下留情。人嘛,谁还没有个领地意识?

    “这两年来,不管平阳公主如何挑衅,皇后动作都如此之慢,不仅有为朝政安稳的考量,不也是怕出手没个轻重,影响陛下和...呃,影响陛下前朝的政令推行么,此番用心陛下必然体念,若是被收权破坏岂不是得不偿失?”

    和谁......计蕊本能去看卫子夫的脸色,卫子夫却垂下目光,半撑起下巴,另一只手不紧不慢的收拾着桌上的东西,开口淡淡道:“不必试探我的意思,你直说你想要怎么做。”

    陈掌抿抿嘴,坦白道:“臣还未及细想,只是提些建议,如十六官令中的尚书,陛下那边已有安排,一应规矩、习惯、礼仪、人员已成定局,且变化...频繁,不如就捡重要事宜来报,记录存查即可,所谓权不收,事可做,便大概如此。”

    变化频繁?是变化莫测,全凭刘彻心情吧?他倒是委婉,不过能想到这种分寸,也是尽心尽力了,卫子夫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不加掩饰的满意。

    这应该是跟皇后想的不谋而合了吧?陈掌这才舒了口气,松了脊背,被提问的滋味真不好受。

    看到此景,计蕊哪还有不明白卫子夫已经早就想过这事的意思,陈掌刚刚出神定是没有听到她的担心,眼见两人要定下来,只好又重复了一遍,“可是平阳公主没有插手,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隐情,臣觉得还是不要轻易动吧?”

    平阳公主?陈掌这几年放开手脚后,倒是比当列侯的胆子更大,只要跟卫子夫不合的,他竟隐隐的连公主也不会轻易放在眼中,但...平阳公主......到底还是言笑的婆母,皇后她...

    “无妨。”卫子夫倒是平静得很,摩挲着手腕的玛瑙手镯,似在说一个根本无关的人,“我们本就不是同类人,也不是什么生死之敌,不必事事看她脸色行事。”

    就跟两人在少府你来我往一般,平阳公主惯用的就是平衡官员势力,发展人手自有谋略,分寸感也好,从不过贪,让人佩服。可她生来尊贵,弱点就是天生会忽略下面的人,习惯了那些作为弱小棋子的做事官员会十分听话。

    比如那些亲手做账和各地收钱、制造、经营的人。而

    这些人的名单和未来安排,都在陈掌手中的箱子里了。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能不能发现对方的蚁穴,她们两个,就各凭本事吧。

    “皇后...”

    “这事不着急。”卫子夫示意计蕊稍安,“主要是还是新接手的产业和各属情况,时机差不多了,就按照先前定下的,该撤的人,要换就要换一批,小打小闹很快就被他们压下去,同时还不能影响各属安排和收入。尤其是收入,不用我说你们也都清楚,况且盐铁马上就要有大动作,少府产业也会受影响,你们趁机换人,避免多次动荡,少府人心不稳。”

    “诺。”

    “诺..”

    卫子夫又接过瑕心换来的帕子,冰冰脸,放柔了声音,轻松道:“计蕊,放手去做,椒房殿以下,无事可惧。”

    马上入盛夏,热气蒸腾,计蕊心有顾虑难免心浮气躁,卫子夫轻飘飘的随口一句,却似凉风习习,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注入心田。

    “诺,臣遵令!”

    “去做事吧。”

    等他们两个走了,卫子夫也没了继续工作的心情,今日份处理公事精力已用尽,她现在无比的眼馋刘彻的清凉殿,下次真的要多去蹭一蹭,不止凉快,累的时候看着有人陪着自己,心里很平衡,劲头也足。

    瑕心帮她脱了汗湿的外衣,躺到了塌上,打扇半响都以为卫子夫睡着了,却听她闭眼嘟囔道:“你说,姐夫这个詹事做的如何?”

    “皇后...”

    “皇后...是在问我?”

    卫子夫眼皮都没抬,慵懒的哼出一声,“嗯...”

    “奴婢哪里懂这个,他和计蕊姐姐都不错。”

    “唔...”卫子夫好像听到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听到,翻身挪到了旁边没躺到的地方,把躺热的地方晾出来,合眼睡着了。

    其实平心而论,姐夫是真不错,要是没有之前因为霍去病的事情,两人离心了一段时间,她应该会跟陈掌配合得很好,也不至于累成如今这个狗样子。

    信任......

    这个话题太沉重了,卫子夫不由得反思,尤其觉得自己应该要再大度一点,也给犯过错的人,新的机会和信任。这样的头,要不要开?自己还要再想想,倒不是她想看在言笑和曹襄的份上跟平阳公主和解,只是没有必要因为一个人,变得满身都是刺,最后受伤的还是亲近的家人和孩子们。

    受过的伤...慢慢淌干血,就算了吧......还有事情要忙,总惦记着伤可不行。

    所以陈掌,不如...

    卫子夫就这么胡思乱想着进入了梦乡。

    “皇后!”

    景福远远的就喊,“皇后,皇后。”

    糟了,出事了?

    瑕心跟景福自有默契,景福很少如此惊慌,所以反应比卫子夫动作还快,出门就冲景福招手,让她直接进来。

    同时迅速吩咐左右守门之人都退下,回身手脚麻利的就扶睡眼惺忪的卫子夫坐好,递上凉帕子,整衣襟、拢秀发一气呵成!

    “皇后,醒醒,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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