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她立时就要喊人进来,张坐怎能不知道她是不愿自己提起南宫公主,心中只觉得悲凉,大家都能猜到自己不会放弃南宫公主,可,公主却永远都猜不到自己曾来过。

    “皇后,今天张坐来,是有事想跟皇后商量。还请皇后宽恕,张坐不得不在这么忙乱时候插几句嘴。”

    卫子夫不是特别习惯跟陌生人甩脸子,但是情势逼人,不支持继续出兵,言笑受伤,让皇子宴席不欢而散,每一个都触碰到她的底线。所以,她并没有特别好的耐心。

    用温柔又坚定的声音缓缓说道:“结果已定,你多说无益。况且,你在这里说,公主不知道,也不会心怀愧疚,更不会有所改变。”

    张坐一撩袍子,缓慢又沉重的跪下,恭敬道:“皇后,臣并不是要替公主说情。先…主要是多谢皇后照顾小衿,不只是这次,还有一直以来,言笑公主的陪伴和帮扶,让她没有成长为一个孤僻自卑的孩子。”

    卫子夫看着他真诚的面容,情绪松了不少,想伸手虚扶他起来,却被他默默躲开,膝行换了个方向跪好,示意她坐下。

    见他坚持,卫子夫无奈,只好依了他。但看着他跪着挪来挪去的,很贴心的并没有坐得高高的,只是在旁边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

    “本宫知道一个带着孩子有多难,当年我母亲也是这么一步步过来的,而且她也是陛下的侄女,本宫能帮的肯定帮。况且张衿外刚内柔,活泼开朗,本就是招人喜欢,言笑跟着这样的姐姐,我也很开心。”

    提到张衿,张坐心中软得就如化开的水一般,刚毅的面容也裂了个口子,心中越发酸楚,叩首感激道:“张衿不了解很多事情,可我明白,孩子的身份尴尬,平时被人私下议论也就罢了。但她性子倔强,又惦记着我孤身一人,迟迟不肯议亲。婚事平白耽误许多年,却无人说三道四,是皇后在背后帮忙。所以不只是感谢皇后照拂她,还感谢皇后容她洒脱了这么多年。”

    卫子夫抿抿嘴,心神放松的笑道:“没什么,不过是顺手的事。这也是陛下的意思,她毕竟是公主长女,若是多亲近公主,成亲之后的日子也会好过些。”

    “不过...”张坐话锋一转,情绪不自觉的就低落下去:“如今既然她们母女关系已经不可调和了,我也不必再抱有期望了。”

    被哀伤的情绪感染,卫子夫也是千般纠结,下意识专头看看郦苍,见对方也是一脸惋惜的样子,不由叹气道:“本宫已经尽力了,她...实在是放不下。”

    这个结果张坐似乎早在意料之中,不在意的笑笑,换了个话题说:“她怎么样,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我更关心我的女儿,本来我想让小衿嫁出长安,再不理这些纷纷扰扰,可是,她跟言笑公主的关系真的很好,若是从头适应一个新的生活,还没有亲人和朋友,我也不忍心。所以今天来跟皇后求个情。”

    卫子夫微微点头,了然道:“你想让本宫帮她挑一门亲事?”

    “是,还请皇后帮忙找个可以护着她的人,不需要大富大贵,只要人好,其他都不是问题。”

    卫子夫沉思了几秒,干脆的应下来:“好,本宫尽力。”

    张坐面上是掩不住的欣喜,似是心中大石已尘埃落定,略有慌乱整了整衣袍,郑重道:“还有,今天还请皇后饶过南宫公主,她一向面皮薄,申斥旨意一下,我...怕她受不住。”

    !!卫子夫的心一下子被提得高高的,拧着眉头不说话,看来,她这是放松警惕,掉到别人陷阱里了!

    要是刚刚他开口就求情,自己听都不会听,一定立马转身就走。可...俩人聊的还不错,这时候要是准备走,就还是...怎么都要给个回复的。

    看来这个张坐还是心怀不忍啊!唉……可真是一往情深!

    但卫子夫却没有松口:“这个恐怕本宫做不了主。她口出狂言恶言,犯上不敬,本就罪无可恕。退一万步说,今天就只是家事,本宫也已经给过她两次机会了。还有,她竟对陛下出兵心生怨怼!我不是很能理解,当初和亲的事情,她难道要再来一遍吗?”

    张坐似乎对卫子夫的疑惑并不意外,语调平稳的答:“她那个时候还小,只觉得愧疚,没感受到屈辱。所以,大概有这种感觉也在情理之中吧!”

    被娇宠长大的公主,又没经历过鲁元公主那种真的差点被送走的黑暗时刻,若不是牵扯了自己的好姐妹,她恐怕都不记得被送走的公主叫什么了。

    张坐经常在想,就是这样一个自私又脆弱的女子,怎么看都不像是自己年少时会喜欢的类型。可命运捉弄,自己偏偏就喜欢上了,即使被刺得遍体鳞伤,还依然控制不住的想去照顾她,去安抚她。

    在自己的家族里,有了祖母鲁元公主的教训,人人都既敏感又坚强,对增强国力、打败匈奴这种充满安全感的行为,总是不遗余力的支持。可也许就是这种氛围太强烈了,强烈到他不自觉的对既敏感又脆弱的女子吸引,不可控制的想要救赎她,让她一生安乐!

    后来...这样一个美好的公主,却依然逃不脱被和亲伤害到,她战战兢兢的脆弱和不安,都让他心疼,总想着要用一辈子的努力去抚平这种不安,去结束这种悲伤。可终究是教养不同,思想不同,让两人渐行渐远。

    这就像是黄河边的洪水,治理的人,一个拼命的去堵漏洞,一个想着去开渠疏通,平稳波涛。初心一样,却永远都难以同归。

    卫子夫看着他那心口不一的样子,也不忍心再说南宫公主几句坏话了,但也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只好无言的沉默。

    半晌,张坐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抬头望去,一字一顿的说:“还请皇后答应,作为交换,我可以在此立下一个承诺!张家,虽然无人在九卿为官,封国也被褫夺,可我毕竟是鲁元公主的嫡系后代,这么多年传承下来,自问还是有点根基的,所以皇后将来若是有用得上我的,可尽管开口!”

    “你拿张家换南宫公主公主一个平安?!就为了救如今的她?”卫子夫有些不可置信,哪个世家不是把‘矜贵自持’四个字明明捧得高高的,表面端庄有礼,私下议论纷纷,把尊卑和姿态捧得高高的。平时就算是有交集,也都点到为止,今日竟然要主动站在她身后?手机端 一秒記住笔\趣\阁→\b\iqetv.c\o\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就为了儿女私情,竟把家族的未来压上,卫子夫都觉得自己是不是看走眼了,他真的配为一个大家族的族长?

    望着他站得笔直的身姿,倒是真有几分家族之主的沉稳谋划,跟印象中那个只知痴情的侯爷有些不一样了,眼神坚决果断,不带半丝情意,冰冷得很。

    可若是真无情意,怎么会拿这种条件来救南宫公主?

    “不算救吧,只是张衿选了皇后和言笑公主,我借这次机会,想跟皇后绑得再紧一些。”张坐自嘲的笑笑,“或者也可以说我张家愿意依附皇后吧!”

    鲁元公主的后代,虽早退朝局风浪,可积赞下的家底和声望,也是足够在世家中占据重要位置的,可没到非要站队不可的地步。这话,谁都不会信,更别提卫子夫了。

    但重要的是,卫子夫没觉得定这个条件有多吸引人,回绝道:“可我不需要...”

    “皇后需要的!”张坐低沉的嗓音,四两拨千斤的打断了卫子夫:“将来霍公子若是立功封侯,即使大家同样在明面上不敢说些什么,但同样是...只知其母不知其父的出身,这私下的舆论...皇后肯定不想他再如卫将军当初一般经历一遍吧?那么个活泼耀眼的性子,若是变成卫将军如今的谨言慎行,皇后也是心疼的吧?”

    卫子夫紧了紧拳头,不自在的挪了挪肩膀,眼底飞快的闪过一丝暗芒,咬了咬下唇,装作若无其事的道:“看来,你已经准备很久了。”

    “皇后大可以放心的相信我,莫说小衿在皇后的庇护下,我绝不敢做些什么。就是没有小衿,皇后也不必担心我的能力和诚意...”张坐瞟了郦苍一眼,淡淡的说:“不然我早就把郦苍的来历告诉所有人了,不必一直守口如瓶。”

    郦苍内心一惊,微低的头‘倏’的一下抬起,充满防备和敌意的目光死死的盯上了张坐,仿佛对方要是再多说一个字,她就要扑上去杀人了。

    张坐淡淡一笑,“不必这么看我,吕禄是我堂祖父,他的知交好友,我还是一直有来往的,况且你我同辈,我怎么可能察觉不出来。你...”

    卫子夫似乎对这个秘密并不诧异,只是在郦苍刚迈出一只脚的时候,不容置喙的打断了他:“如果你再说下去,惹我的朋友不快,那这个条件就一点诱惑力的都没有了!”

    “皇后...知道?”张坐眼神有几秒的疑惑,又转瞬想通了。看来卫子夫不是不知道郦苍的过往,只是不戳破而已。或者说...她不在乎?

    在世家眼中,名声和家学渊源很是重要,子女为父母背骂名更是很正常,被人瞧不起很正常,‘孝’字当头,必须担着!可最令人瞧不起的,不是一辈子都担着父母的过错,而是...子女因不肯承担过错,还和家族分割关系!

    郦苍桩桩件件都占了,若是这样的身份说出去,别说她自己抬不起头来做人,就是皇后的名声也要受损。

    张坐开始以为卫子夫根本不知道这些故事,只是看中了郦苍曾经得太皇太后青眼,本身又好用,才无比信重的。

    但是...朋友?

    卫子夫觉得真是有被冒犯到了,她怎么都没想到会是张坐来揭开自己和郦苍这个秘密,有些担心的看了看郦苍,不仅没有松手,反而握紧她的手,继续警告道:“我知道,不知道,没有什么区别!只是郦苍不愿意讲的故事,我也不想听。你也不必多事来说了!”

    张坐跪在原地,心中的讶异转了一圈,在瞥到她和郦苍交握的手时,就转瞬就想通了。也许所有人都会在意,都会介怀,可皇后不会的。

    卫子夫不是世家、不是贵女、甚至不是良家子,本就没有好身份的人,恐怕从小也没人教过她,在为人处事的时候,这些名声和家学,应该被介意和看重的。

    而且...也就只有她体会过被看不起的滋味,才会不计较这些背景和出身的用人吧?

    这样一个不问过往出身,只论本人能力的风格,倒是真的跟陛下很像,也不知道这帝后夫妻两个,是谁影响了谁?

    “其实...”

    “不必其实了。”卫子夫飞快的做了决定,“交易达成,就不必再多啰嗦!出去做你的事吧!”

    这回轮到张坐心神不宁了,“皇后不再想想?”

    “不就是不申斥南宫公主吗?”卫子夫笑得很是温柔,拦住郦苍要跪的趋势,语气沉稳的说:“又没说不动别的,况且!契约刚刚达成,本宫身为一国之母,也要先赏赐点诚意给臣下!”

    郦苍局促不安的去看她:“皇后?”

    卫子夫打开门,喊计蕊过来:“刚刚陛下不是叫走了张侯吗?”

    “是。”

    ”那就好,张侯不敬公主,惹陛下大怒,过两天,就会有和离旨意下到张侯府里,你去通知宗正的内官长,提前给南宫公主做好准备!”

    若是之前,计蕊恐怕会跟卫子夫反复确认一下。可对接詹事府这么久以来,早就对这些公主和列侯没什么感觉了。所以此刻她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躬身听令后,反应的时间略长了几秒,然后就匆匆而去。

    张坐在殿内缓缓的站起身来,神色复杂的看向郦苍,又看向卫子夫,不多时,侧身郑重的跟郦苍拱手行礼。

    终究,还是他占便宜了……

    郦苍夹杂震惊、羞愧和局促的情绪之中,分外脆弱敏感,见此动作,瞬间就湿了眼眶,匆匆回了礼就上前去扶卫子夫。两人对视一眼,又默契的错开,一抬头,一低首,相携而去,只留了张坐一个人在原地站着。

    ......

    “今天我儿子的生辰,事已经够乱了,你可别给我哭鼻子啊!晦气!”

    郦苍声音闷闷的,“皇后怎么知道的?不...嫌弃吗?”

    卫子夫看了看周围,半揽上她的腰,神神秘秘的说:“你盯好了张坐,别让他光说不做,我就不嫌弃你了。”

    郦苍拼命的把眼泪憋回去,喉头滚动半天,却说不出半个感谢的字。只把她不规矩的手掰回来,放在手臂上稳稳扶好,哑着嗓子道:“皇后放心,他不敢!”

    “万一...”

    “那我就把他家的丑事抖出来!贼隐秘的那种!然后让言欢公主满世界的给嚷嚷出去!”

    “......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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