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子难道没发现,每次出征都挑在春天,说不定就是你舅舅在故意避开你呢!”

    刘据今日穿了一身墨黑色长袍,上好的丝绸在阳光下滑顺如水,掺了金丝的红线沿着袖口、衣领绣了一连串的麋鹿,衬得整个人又贵气又可爱。本来寸步不离刘彻的他,因为想提前来大夏殿见见张汤之子张贺,就留了公孙弘和庄青翟跟刘彻说话,自己一个人先来了。

    谁料到正被刘陵翁主拦了个正着,听她面挂笑容却不怀好意的说了几句话之后,转了转眼睛,就装作一派天真的说:“翁主是什么意思?不妨直说,为什么舅舅要故意避开我的生辰呢?”

    刘陵心中暗喜,笑得越发慈爱,道:“你可是皇子,极有可能是将来的储君。重臣和皇子交往,可是最会引人忌讳的,会让陛下疑心的,所以要适当的回避!”

    刘据抬眼看她,眨了眨黑葡萄似的眼睛,说:“可他是我舅舅啊!”

    “正因为是你舅舅,”刘陵蹲下来,笑着说:“你跟长平侯是有血缘关系的,他当然是更向着你。将来若是你跟你父皇吵架争执,你说他会向着谁?”

    刘据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他当然更向着父皇了!”

    “。。。”

    忽视了对方略有僵硬的脸,刘据继续无知无觉的反驳着:“刘陵翁主不知道,不只是我舅舅,连母后也是。对父皇都是好好好,行行行,能赢!能办!到我这儿就是这个玩一会儿就不行了,那个多吃点就不可以了,两个人都不如哥。。。霍表哥疼我的一半。”

    这下刘陵脸上挂不住笑了,辩解道:“那是现在你还小,等长大了,他们就都会向着你的。”

    刘据一派大方的挥挥手,声音高了不少,半喊着说:“行吧,看在舅舅每次出去,觉得有可能会错过我生辰的时候,都私下补给我双份礼物的份上,我勉强相信你的话吧!”

    刘陵笑容一僵:“啊?”

    “行了,等舅舅回来,你告诉他,据儿心里知道他对我最好了,也最疼我了,不必不好意思的特意找人拐弯抹角的来解释。”

    “。。。。。。”呵,这下刘陵明白了,原来这个孩子是这么想的,内心万分不甘。

    她就不信,宫里长大的孩子,就没人告诉他君臣之分,就没人往刘据和刘彻这对父子之间添一个皇权的钉子?

    可惜此刻她不能上手对这个孩子做什么,不然她真想知道,这个孩子到底是天生聪慧看穿了挑拨,还是真的纯真无邪没懂话外音。

    李息的夫人,任歆兰扶着李广夫人站在正要绕开的一处假山拐角,两人本要走开的,却因为那两人越来越高的声音,让所有的对话一字不落的传入耳朵,不约而同的都停下了脚步。

    “翁主?!翁主要是没有其他的事情,我还有事要忙,你可以走了。”刘据暗自后悔,自己跑得快,抄了小路,不小心甩开了侍从,不然也不至于这会儿竟一个人都没寻上来!

    心中越发着急,他对这个刘陵堂姑母可没有什么好印象,就像是大姑姑一样,身上都透着“怎么就偏让你赶上好时候的”的嫉愤的感觉。所以一旦遇到了,还是敬而远之吧!

    刘陵上去就拉住了他的手,拽得死紧,强硬的说:“皇子身边也没跟着人,我实在是不放心,不如我陪你走上一段吧?”

    “不用了!疼!”刘据本能的往后拽了几下,却因为实在是力量悬殊,不但没有抽出来手,反而却被她抱起来了。毕竟是有自小的礼仪教养,他也不好像私下那般弹胳膊动腿的剧烈挣扎,但是也不安的挪动身子,想下来。

    高声训道:“快放我下来!”

    刘陵没想把他怎么样,在生辰宴上对皇子动手,那是怕自己命太长。可是,吓唬吓唬也是好玩的,“皇子可小心点,这旁边就是太液池,最深的地方,就是两个你也冒不出头来!”

    “你!”刘据本能的就拽紧了她的衣服,停了一下又开始推搡,想安全落地。

    这下还在病中的李广夫人倒是比任歆兰还要快上一步,第一个闪出来,恭敬有礼的请安:“皇子长乐无极!”

    “刘陵翁主怎么在这儿?”

    刘据急切的道:“两位将军夫人免礼!快让…”

    “宋夫人?任夫人?”刘陵没松手,反而半退一步,打量着她们的身后方向,似笑非笑的说:“怎么这么巧?还鬼鬼祟祟的从假山后面出来,莫不是在偷听吧!”

    李广夫人拢了拢衣服,从容道:“刘陵翁主多心了,我身体不好,别看总是一身的薄汗,内心却偏偏燥热不安,也就是在这水边呆着,还能舒服些,所以沿着太液池走走。”

    刘陵看李息夫人任歆兰眼睛眨也不眨着盯着自己手上抱着的刘据,故意截她的话,夸张的道:“哎呀!真是难得!我还以为自从大行李息主动与卫大将军交好后,虽然没有再上几次战场,但随之水涨船高的得陛下看重,其他六郡子弟也许会心存芥蒂呢!今日看两位曾经的将军夫人还和和睦睦的,真是让人开心!”

    曾经两个字被刘陵咬得意味深长,也不知道在讽刺谁。

    刘据转头对刘陵说:“不是曾经,她们就是将军夫人啊!李息将军还和程将军一同在准备粮草呢!还有李广将军此刻还在前线跟着我舅。。。大将军一同打仗呢!”

    任歆兰弯了嘴角,转头去看旁边的李广夫人,但李广夫人没有把这句话听进耳朵,因为刘陵话音刚落,她的心里就咯噔一下。

    这两年自己身体不好,久未出来频繁走动,竟不知六郡子弟与外戚争夺上战场的机会,已经表现的如此明显了吗?竟然能让一个诸侯之女这么公开的点出来,她也不怕闪了舌头,被刘彻问罪!

    “刘陵翁主真的该成亲了,不然这猜男人意思的水平真是有所下降呢!”

    “。。。。”

    任歆兰愣了几秒,内心狂笑不已,这才是年轻时敢作敢为的宋姐姐!边境彪悍民风出来的将军夫人,看你居心叵测,那就是一言不和就能把你噎死!

    刘陵的脸色白了又黑,最后又变得铁青,狠狠的盯着两个人,照理她才不怕这两个人,可现在谁不看着刘彻眼色过日子?诸侯势微,军武之人新宠,平白得罪,将来就多一分阻力。

    怪只能怪她运气不好,今天的日子真是不宜挑拨,不成功就算了,惹恼对方才真是不划算。

    趁着她愣神的功夫,任歆兰飞快的跟李广夫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上前一步步的缓慢靠近,另一边李广夫人站在原地柔声劝说:“皇子该下来了,今日生辰过后,就六岁了,陛下这个时候都快封太子了,皇子怎么还要人抱着呢?”

    电光石火间,任歆兰就抢走了刘据,边抱边喊:“我还没有福气抱过皇子,今天赶上生辰,可得借机沾沾福气!还请皇子恕罪!”

    刘据心有余悸的拍拍胸脯,顺势滑到地上,整了整衣服,退到了任歆兰身后两步,紧跟着说了一句:“没事没事,我只是着急去见廷尉家的公子,这才跟侍从跑散了的,此刻恐怕怎么也是迟了。既然大家都是要往大夏殿正殿去的,不如同往吧!”

    “诺!”

    “诺!”

    刘陵见跟上去的位置堵死了,暗自咬牙。李广夫人尽收眼底,略停了两步警告道:“翁主,我家将军是个武夫,不如翁主长袖善舞,一步多思,若是有什么做的让您误会了,可千万别当真!”

    刘陵不欲得罪她,任何离心的臣子,都是她拉拢的对象,“宋夫人说笑了,我只是替李将军不平而已,空有报国之志,却难有上战场立功的机会,陛下也实在是太过偏心了!”

    李广夫人微微挑眉,默不作声,步子没有慢上半分,稳稳的走着,始终快她一个身子,生怕她再做什么小动作。

    刘陵还欲再说些什么,转头就看见张次公正在远处看着她,旁边还跟着巡逻的校尉,心中一慌,就沉默着错开了眼神。

    等四人走到了正殿,时间刚刚好,三人入席,刘据上去跟刘彻和卫子夫见礼。

    不一会儿,宴席就正式开始了!

    刘据收礼物收得很开心,经常笑得眉眼弯弯的去看刘彻,父子两个之间都是掩饰不住的亲呢和开心。

    最后还没等刘据把自己吃饱,刘彻就把自己灌差不多了,看着下面熙熙攘攘还在继续的歌舞,忍不住去扯卫子夫的袖子,“喜庆是够了,可流程是不是太长了?”

    卫子夫看着那边小心翼翼吃着东西的宁良人,发呆得正起劲儿,随手把他的袖子也揉皱了,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一会儿说不准还双喜临门呢,陛下着什么急?”

    刘彻皱眉,有些不开心:“什么喜?私下说不行吗?今天是据儿的主场!我还想宣布给他找的师傅呢!“

    “陛下,看到言笑了吗?”卫子夫扫过座位,见本应该亲亲热热的坐在一起的言笑和张矜都不见了,有些担心,这俩人还说要送份大礼呢,怎么还转眼就不见了?tv首发.tv. @@@tv.

    刘彻侧头去问:“孔立,看见了吗?”

    “这…要不奴才找人去寻一下?”

    还没等刘彻发话,庄青翟就上前来敬酒,“陛下,臣请敬皇子一杯酒,祝皇子福同海阔,长生无极!”

    公孙弘在下面不屑的撇撇嘴,这点时间都等不了,自己上去催,还真是着急!

    转而又无奈的叹息,他实在是摸不准陛下的心意,明明欣赏的都是公羊学派之人,怎么又偏偏给皇子挑了一个修谷梁学的学者?也不知道这是因为礼不下庶人的私心,还是用人偏好的示警。他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实在是着急想推一个合适的人在朝中给公羊学派撑着。

    庄青翟念念叨叨的,极是啰嗦,卫子夫和刘彻都被缠住了,再加上公孙弘又紧着凑上去了,俩人也想不起看言笑和张矜到底有没有回来。

    一直到宴会结束,刘彻被颜异、韩说扶回宣室殿,说有事要单独启奏,宴会之前都没有排上时间,宴会后定要说完了再走。

    卫子夫这才脱身出来,抱着言思数着轿辇送人走,这才觉得孩子少了,问了景福才知道后来一直没见言笑回来,这下着急了,“还不去找!”

    计蕊去送卫君孺和卫少儿几个姐弟了,郦苍和瑕心忙着送各位宗室,元睿带着言欢几个小的早就退席了,身边就剩了她和攸宁。

    此时走开…会不会有问题?正在她愣神的时候,卫子夫又催了一次,这才反应过来往外跑去,喊大家找人。

    攸宁上前把言思接过来,“皇后别着急,公主也许是带着张矜姑娘去太液池看新种的李子树了。那种子是平阳侯送的,常去的地方都种了,就太液池旁边的那颗长得最好,平常一呆就是好几个时辰呢!”

    卫子夫略略放心下来,见言思困得直打呵欠,立刻放柔了声音倒:“也许吧,她最近贪玩得很!”

    话音刚落,瑕心就气喘吁吁的跑回来“皇后,郦苍姑姑要我告诉您,送张侯出去的时候,南宫公主和刘陵翁主都没出现!应该还没走!”

    卫子夫暗道不好,南宫公主真是要疯了,哪有这么巧都同时找不见的,怕是为了见张矜又要闹出点动静来。

    “走!我们先往李子树那里去!”

    “诺!”

    言思伸着小胳膊,奶声奶气的喊“母后!”

    “攸宁,你把言思给傅母,先带回椒房殿睡觉!”卫子夫赶紧安抚了几句言思,就往太液池匆匆而去。

    等卫子夫赶到的时候,李子树苗周围已经跪了一片人了。言笑湿漉漉的坐在岸边,剧烈的咳嗽,张矜正紧紧的抱着她,给她拍着背。敬声、卫伉、还有言欢言乐都在,言欢似乎是哭过了,不管不顾就要冲南宫公主冲过去,敬声死死的拽着她,让她冷静!

    卫子夫心立刻就揪起来了,几乎是飞扑过去看言笑的情况,顾不得什么威仪不威仪了,高声喊着:“快请医官!都愣着干什么!跑着去请!”

    “母后!咳!!!我…没事!就是呛了一下!”

    “皇后,这事是…”

    言笑攥了张矜的胳膊,抢道“母后!咳咳!小矜姐胳膊也划破了,我也…咳!!冷得很,能不能先回去再说!”

    言欢可没这么许多顾及,哭着奔过来,抱着卫子夫就告状:“母后!是刘陵翁主出言不逊在先!大姐不过说了几句道理,她就上手推人!是她把大姐推下太液池的!”

    !!!

    卫子夫内心的怒气像火山一样翻涌而出,猛的抬眼望过去,寒芒四射,狠戾的看着刘陵和南宫公主。

    南宫公主本能的往前一步,护着刘陵道:“不是这样的…她不是…”

    “都给本宫闭嘴!!”

    言乐在旁边吓得一哆嗦,拽着敬声就要哭出来,“表哥!大姐不会死吧?”

    卫伉和敬声赶紧把人扶到一边安抚,远离了战局!

    卫子夫沉着脸,没再发一言,只是利索的把宽大的外袍脱下来,盖在缩成一团的言笑身上,“送公主回长乐宫!赶紧烧热水请医官!”

    “诺!”瑕心赶紧喊来了轿辇,看看周围也不知道谁可靠,干脆一拎裙子自己先往长乐宫跑去了。

    南宫公主见众人都要撤走了,悬着的心刚要放下,就听见卫子夫被攸宁扶着转身走回来,面如寒霜,一步比一步沉重,并且眼神动也不动,只紧盯着南宫公主,扬声吩咐道:“来人!请张侯回来!就说本宫宣召!”

    南宫公主顿时有些慌乱,像个刺猬一样脱口就是:“你要做什么!”

    卫子夫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用从未有过的陌生又疏离的语气,带着浓浓的警示意味说道:“南宫公主,你该称我为皇后!”

    刘陵不知打的什么算盘,不知道收敛,还敢接话道“皇后想怎样?冲我来好了!”

    “刘陵翁主!我记住你了!”

    刘陵不但不怕,反而有些隐隐的兴奋,“皇后,我可从来没有插手后宫,我可是诸侯子女,是翁主,要罚要废,都归都尉管!你敢插手前朝么?你动不了我的!”

    卫子夫分毫不让,秋水一般的双眸如弦上将发之箭,半分不移的盯着她,说:“你看我敢不敢!”

    刘陵也不顾南宫公主悄悄扯袖子的动作,趾高气扬的说:“俗话说站得高,摔得惨,你可要好好保护卫大将军,此刻他还在大漠呢,用他?说不准他也要……”

    卫子夫冷冷的打断她:“你就两个字说对了!”

    刘陵僵了身体,讪笑道:“什么?”

    卫子夫的下巴微微抬起,即使没了华贵弋地的长袍,依然有着凌厉不可侵犯气质。作为整个汉朝最尊贵的女人,快十年的皇后生涯,生生养出了似乎早就浑然天成的霸道强势。

    一改往日的端庄大方,头一次在面容上流露出深深的嫌弃和不屑,语气分外冷硬,几乎压得所有人直不起身子来的语气道:“用他?”

    “哼!你也配!你以为本宫就空长了一副皮囊?!对付你,也配我弟弟出手?”

    刘陵愣住了,她的意思是为了自己女儿要插手国事,还能不让卫大将军参与么?她不是因为弟弟位高权重而避嫌么?

    刘陵竟真的有些期待,这个歌女皇后除了把后宫照顾得好了之外,还有什么本事?“我等着!等…皇后的训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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