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天在瞿先生的病房里,阿荣见过了程菲菲等几个电影明星之后,他原本要去电影公司拍戏的大梦,时不时又在脑子里蠢蠢欲动起来。

    终于有一次,他把自己这个久有的愿望,对瞿先生倾诉了出来,恳求他向那位袁导演推荐自己,哪怕是先给安排一个小角色。

    阿荣对这位本先称为是林先生,后来又自我承认,其实是瞿先生的人,虽然不摸身份底细,但内心潜藏的崇拜和敬意,却是与日俱增。何况是,单就那些曾经到医院,探视过瞿先生的众人来看,瞿先生的影响不容小觑,背景实力一定极为强大,

    瞿先生当即应道:“瞿某在电影公司,的确有许多来往朋友,若要把你推荐给他们,在我这里没有一点问题。”转而想了想,又道:“但是小兄弟,如果你仅仅是因为,觉得演电影很有趣,就想成为家喻户晓的一位明星,不见得就能轻易实现愿望。”

    杨女士道:“以我看,这孩子眼神灵活,样子伶俐可爱,假使培养得当,多做磨练,说不定还真就能成为一个好演员。”

    阿荣感激地望了杨女士一眼,不由觉得脚底似有起风,身子顿时轻飘,心中滋喜道:“这第一场电影,须是要与那个程菲菲,合演一对郎才女貌的夫妻才好,搂搂抱抱,好不惬意!”

    瞿先生对妻子连连点头,盯着阿荣凝思了半晌,终于表情严肃地道:“有一个叫做救亡宣传队的组织,经常开展一些排练话剧、群艺演出的活动,如果你真的就很想演戏,须是从那里就开始练习。但是小兄弟,我必须要实话告诉你,这救亡宣传活动,可能会有一些风险。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参加,又怕不怕?”

    阿荣立刻在心中打起了鼓点,嘴里虽然道:“瞿先生放心,我当然是……什么都不怕!”但他那语气,听来并不十分坚定,脖子也跟着缩了一大截,与之前判若两人。这哪里还叫不怕,而是很怕!

    瞿先生清楚地看在眼里。

    他与杨女士会心一笑,对阿荣道:“这件事不妨先放一放,等小兄弟想得周详了,我们以后再作细谈。”

    他其实是在思忖,眼前站着的还只是个少年孩子,如果要他马上就能表现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无疑是一种不切实际的苛求。

    阿荣听到瞿先生,肯把他参加救亡宣传队的事,暂时搁在一边,不由得暗自松了一口气。心中道:以后可是切切不能,轻易再向瞿先生请求,介绍到电影公司拍戏了。

    忽有一日早间,阿荣见到有人,急急忙忙地为瞿先生送来了一份盒装的点心。他过来看时,发现盒子虽是已经打开,但点心却是没动上一口。

    瞿先生和杨女士,两人也都是一副神色焦灼,心事重重的样子。

    阿荣照例像往常一样,问询了瞿先生这天的病情状况,并记录在记事薄上。发现瞿先生不仅早饭没吃,还言语甚少,颇有些心不在焉。他觉得奇怪,却又不便对他们夫妇多有打听,随便周延了几句,就离开了。

    莫斯医生前几天,就从四川成都回来了。

    下午,他看到阿荣在记事薄上,除了写有患者的用药情况,还特地标明了病人当日食欲不振,精神恍惚,总之是状态欠佳的记录,便问:“这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如果患者情绪过差,很不利于身体康复。”

    阿荣回答道:“我也心中难解,说不上来会是怎么一回事。其实病人前一阵子,还都是挺好的。”

    莫斯医生道:“我要亲自去看看。”

    然后拿上听诊器,就带着阿荣再次来到瞿先生的病房。他对瞿先生做了详细检查之后,并没有发现到患者有什么突发地意外状况,才算放下心来。

    瞿先生问莫斯医生:“医生,我已经住了近两个月的医院,现在感觉很好。是不是这两天,就可以办理出院手续。”

    莫斯医生立刻拒绝道:“你的肺结核还没有完全钙化,目前尚处于关键治疗时期,至少还需要半个月,才有定论。请务必安下心来,继续配合治疗。”

    瞿先生皱起眉,与妻子相视一眼,不再问下去。

    莫斯医生带了阿荣,从瞿先生的病房离开后,他小声道:“格里陈,你知道这位患者,为什么会突然间发生情绪波动么?”阿荣立刻堆起笑意,恭维道:“学生愚拙,当然不如老师慧眼,立马就能找到患者的病根!”

    他因为是一直在为瞿先生夫妇担心,当然很想看到莫斯医生,能真正发现原因所在。

    莫斯医生四下观望了一眼,道:“格里陈,实话告诉你,我在四川就已经得知,当局正在对赤色活动加紧围剿,眼下形势紧张,对他们很是不利。所以我判断,这位病人一定是得到什么风声啦,否则又为何要急于此时出院。”

    阿荣背上一阵冷嗖,觉得莫斯医生所言,若是当真如此,亏得自己没有答应过瞿先生,去参加了什么救亡宣传队。

    下班后,阿荣正要去食堂吃晚饭,瞧见杨女士正悄悄招手,似是找他有话要讲。

    待到走了过去,杨女士歉意道:“对不起陈医生,瞿先生急着有事要找你商量,只好耽误你这会去吃饭了!”阿荣道:“没关系的!”便跟着杨女士去了。

    瞿先生见到阿荣进来,示意杨女士把门关上。他直言道:“小兄弟,我思来想去,有件事情只有请你帮忙,出了医院跑一趟,才好安全完成。”

    阿荣听到瞿先生要他离了教会医院外出,且是用了“才好安全”几个字,立即意识到这要帮忙的事,一定非同小可。虽是内心缩成一小把,面上却不好现出异样,故作轻松地笑道:“瞿先生言重了,不管有什么天大的事,我一定去办。”

    瞿先生信任地点点头,手指被人早晨送来的那盒点心,道:“这是一盒由杏花村作坊,生产的核桃酥糕点,里面共有八块,外表上难以看到有什么不同之处。请你牢记,其中有一块已经长了霉点,但却是唯一最为紧要。”

    阿荣低头看去,见这盒点心已被重新包好,还系扎上了丝带。立时紧张地醒悟道:瞿先生既然说那块长了霉的糕点十分紧要,定是被暗里动过手脚,藏了什么机密在里面。这意味着自己,已获了瞿先生的充分信任,此时成为了赤色组织在上海,地下交通线的一员。

    瞿先生又道:“你还记得前段时间,陪同电影公司的人一起来过病房,那位在商务印书馆做事的张先生吗?他在北四川路与塘沽路的交叉口,开有一个叫众联斋的书店。”

    阿荣答道:“张先生,我记得他!”

    对这家叫众联斋的书店,阿荣其实也相当熟悉,因为就在大新亚舞厅不到两里路的地方,他以前还进去买过电影画报。

    瞿先生点了点头,道:“能记得就好!请你现在就出发,到了众联斋书店,亲手把这盒糕点交给张先生,并提醒他一句话,当心发霉,要早点吃。张先生会答,好说,好说。小兄弟要记在心里,千万不能说错,因为这几句话,全是一种接头暗语。”

    他最后又不放心地叮嘱阿荣,若是在去书店的路上,发现有什么不对头,比如意外被人盘查,要么把这盒点心再带了回来,要么是把那块发霉的核桃酥,设法吞进肚子里,总之千万不能落入他人之手。

    出了教会医院,阿荣叫上一辆黄包车,立刻奔徃北四川路。

    路上在想,本以为瞿先生是要交办自己,一件特别紧要的大事,所以兀自先起了怯意,如今只不过是把一盒点心,转送给书店的那位张先生,真的是虚惊一场。原来这地下交通,恁不是件件都有危险,刺激好玩。

    过了苏州河上的外白渡桥,阿荣由不得向大新亚舞厅的方向,好一阵张望,盼着能在这附近一带,意外瞅见到杏花、银花的身影,或者其他任何一位熟悉的舞女,哪怕她们是被哪个男人搂着腰,从自己身边晃悠过去,也会觉得亲切无比。

    天将擦黑的时候,阿荣终于找到了众联斋书店的门口。

    他在车上磨蹭了片刻,见到书店里面掌着灯,此时并无顾进出,周围也是一片静寂,看不到任何异样之处,这才放了心。

    付好了车钱,转身正要进去书店,突然一双大手从背后绕过来,瞬间捂住了他的嘴,吱声不得。接着便被连拉带拽,塞进几十米开外,胡同里停着的一辆汽车里。

    直到这时,阿荣的嘴才被松开。他一面大口地喘气,一面把那盒糕点,紧紧抱在怀里。

    一个男人用枪顶住阿荣脖子,压低了声音问道:“小孩,为何这么晚还要进去书店,打算干什么?”

    阿荣惊魂未定,本能地脱口而出道:“找张先生……买书!”

    男人追问道:“哪个张先生?”

    阿荣意识到情急之下,已经不慎说漏了嘴,此时再也改口不得,只好顺嘴胡诌道:“张先生,就是书店里的张老板。我前些天……向他订了几本电影画报,现在过来找他,想问问有没有到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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