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余把话说得含蓄,徐萍何止是不聪明。

    在傅辞洲看来,徐萍就是疯了。

    只有疯子才能说出那样的疯言疯语,让别人不顾自己家孩子的性命去救一个半道上突然出现的人。

    “我看她才有病,”傅辞洲到现在气都没消下来,“就真的不要脸。”

    之前他还顾忌着那人是祝余的生母,现在看来,也用不着那份尊重。

    祝余把头一转,后脑勺枕在傅辞洲肩上:“还好,我爸也不同意。”

    “你用脚趾头想叔叔也不同意,”傅辞洲揽过祝余的肩,让他整个人都靠在自己的怀里,“你可是他宝贝儿子。”

    祝余顺着傅辞洲的胸前往下滑,最后弓着身子窝出一个舒服的姿势。

    他对祝钦“宝贝儿子”这个身份有些存疑,但是没敢直接在傅辞洲面前说出来。

    不久前傅辞洲破门而入见谁打谁的气势还在,祝余比较担心对方会不会直接指着自己鼻子骂“叔叔他对你那么好,你这个没良心的还觉得他不把你当儿子?!”

    当儿子是当,但是宝贝儿子的话…应该也不至于吧?

    “咔嚓”一声厨房的推拉门被打开,祝余一个激灵坐直身子,脚丫子在空中一摆,瞬间和傅辞洲拉开距离。

    傅辞洲看祝余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忍不住躬身捏了颗提子扔进嘴里,低头闷闷地笑。

    就跟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家长出来还要避嫌。

    大岔着坐的小腿被人踢了一下,没事招惹人的脚上还穿着他们两人一起买的人字拖。

    傅辞洲用脚背一抬那节瓷白的脚踝,祝余本就没怎么穿好的拖鞋直接飞了出去。

    “我去…”他翘着脚趾去够拖鞋,傅辞洲使了个坏心,把拖鞋踢茶几底下去了。

    “我把冰箱里的剩菜热热煮了面,”祝钦端着一碗面出来,“你们要不要再吃一点?”

    祝余和傅辞洲一起摇摇头。

    大热天还吃热腾腾的汤面,要人命了。

    祝钦“嗯”了一声,拿起筷子开始吃面:“你们俩今天请了假,就在家里别出去了。”

    祝余和傅辞洲又点了点头。

    祝钦主要是怕祝余遇着徐萍,正好他也不是很想出去。

    “你真是闲。”祝余没了自己的拖鞋,破罐子破摔硬是把傅辞洲的拖鞋也扒拉下来一起踢进去。

    傅辞洲把他小腿往旁边踢:“你也差不多。”

    两人闹来闹去,闹到祝钦离开。

    家里就他们两人,厅里开空调实在浪费,于是又去卧室里折腾。

    傅辞洲又看到了床头柜上的那个相框。

    依旧卡在那里,里面是空的没有照片。

    祝余察觉到傅辞洲的目光,干脆按着床边坐上去:“其实你早就知道了吧。”

    傅辞洲看了他一眼,承认得大大方方:“昂。”

    “主要是你看到辅导班那张照片了,”祝余把相框拿在手里来回颠倒,“不然你也不会猜的这么准。”

    “是啊,谁能猜到。”傅辞洲淡淡道。

    谁能猜到会有人病态到企图去复刻另一个人。

    谁又能猜到一个爱笑爱闹的少年能承受那么多。

    与其说是猜不到,不如说是不敢猜。

    他连想象都觉得匪夷所思的事情,真真实实发生在祝余身上,而且是十几年。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祝余嘴巴一撇,叹了口气,“感觉你下一秒就要眼泪汪汪地对我说‘你…好…可…怜…啊…’”

    傅辞洲如他所愿,立刻张嘴道:“你…好…可…怜…啊…”

    祝余“啧”了一声,对着傅辞洲的脑袋就上手招呼:“你欠不欠?”

    傅辞洲捉住他的手腕,指尖在掌心轻轻一挠:“打我?舍得吗?”

    祝余另一只手也跟着上去:“你觉得呢?”

    他俩真的很神奇,相处模式就像是形成了一个闭合回路似的,几句好话说完就要立刻原地开掐。

    两人在床上滚了一圈,又互掐着掉到床下。

    只是不同于在元洲的那次闹腾,这次傅辞洲有意护着祝余,就算掉下了床,那都是他在底下当肉垫。

    “一身汗,黏的慌。”傅辞洲枕着木地板,轻轻喘气。

    祝余手掌撑在傅辞洲的脸边,支起自己的上半身:“黏你还跟我闹腾?”

    傅辞洲一句“那不是喜欢你么”在嘴里转了一圈又咽回去。

    他觉得这话要是放在前一阵子说也没什么关系,但是放在现在说就有点不太对劲。

    两人相处,关系由远及近。

    之前的距离就有回旋的余地,允许他们互相打哈哈开玩笑。

    但是现在的距离,似乎不允许了。

    他和祝余太近了。

    无论是身体上,还是心理上。

    都太近了。

    这种距离让他们无法随心所欲地鬼扯,因为在说完之后,对方都会把那些话重新拿过来,翻来覆去地细细品味。

    太容易露出破绽,让人抓住细微的把柄,牵扯出压在心底的巨大感情。

    和好哥们打闹过界也不是没有,但是一旦真正把这种行为和感情定义为“喜欢”,可能对方瞬间就会远离开来。

    爱是盔甲,更是软肋。

    傅辞洲这一生随性不羁,但是到了祝余这里,还是要怂上一怂。

    “那就不闹腾了。”傅辞洲推推祝余,坐了起来。

    他一双长腿屈着,略微伸展就踢上了床下的物件。

    “咚”的一声,傅辞洲赶紧把腿收回来。

    “什么东西?”他往床下探了探头,好像是一个塑料储物箱。

    “以前的旧东西,”祝余似乎没什么兴趣介绍,也不准备让傅辞洲继续询问,“话说你暑假的二十篇作文写几篇了?今年要不要我继续帮你写啊?”

    傅辞洲想起祝余当年给自己写的玩屎绝作,登时气就不打一处来:“你也敢跟我提这茬?一年前的打我现在还能跨时间揍到你身上。”

    “真冤啊我,”祝余嘴巴一撇,“我那年暑假的确是老家玩屎去了。”

    老家里的人也没理他,祝余就一个人乱逛。

    他和猪圈里的猪讲话,给草地上的牛拔草,甚至跑去河边,栓个蚯蚓钓虾玩。

    祝余不是一个喜欢孤单的人,但是他一个人也不是不可以。

    “就玩屎?”傅辞洲笑了起来,“那今年呢,玩没玩?”

    祝余憋着笑摇摇头:“七月三号,没玩屎,玩你了。”

    傅辞洲脸上笑容一垮:“你是不是找打?”

    “你比屎好玩多了,”祝余拍拍傅辞洲,“以后都跟你玩。”

    -

    虽然傅辞洲获得了祝余一句“以后都跟你玩”,但因为比较的对象太过恶心,导致他也没多开心。

    这个暑假并不平静,徐萍并没有屡遭拒绝而轻言放弃。

    她去诊所苦求,在家门口蹲点,甚至还跑去祝余学校,把事情闹得沸沸扬扬。

    祝钦不堪其扰,最终选择报警。

    这个法子管用了那么几个月,只是左邻右舍都知道了有这一档子事。

    但是祝钦不在意,祝余也不在意,父子两人该工作工作该上学上学,日子还照以前的过。

    就是多了个傅辞洲,有事没事就跑来祝余家里浪一圈,再一起勾肩搭背去学校。

    他美其名曰保护祝余的人身安全,定点接送,每晚都要听一句“路上小心”再转身离开。

    老旧的屋檐下吊着昏黄的白炽灯,上面蚊虫飞绕,映得地上阴影乱晃。

    七月的尾巴,蝉鸣嗡吵。

    昨天下了场小雨,地上还积着大大小小的水洼。

    路灯的灯光很暗,傅辞洲一脚踩中,发出“啪嗒”一声让人头皮一紧的水声。

    “卧槽!”少年抬脚单腿跳到一边,骂骂咧咧甩了甩鞋子。

    “你看路啊,”祝余觉得好笑,“都让你小心了。”

    “根本看不见好吗?”傅辞洲拧着身子跟他抱怨,“你丫过来也一样踩。”

    他们隔了老远,说话得用喊的。

    傅辞洲扭头冲他一摆手,继续往前走着:“走了,你进去吧。”

    祝余“哦”了一声:“你看路啊。”

    傍晚有风,带着盛夏里难得的凉意。

    傅辞洲的头发长了些,被风一吹就撩起几根,在路灯的笼罩下显出一圈暖色的光晕来。

    “卧槽!”临近街口,他又骂了一声。

    原本都要关门的祝余把门打开,双开院门间探出一颗毛绒绒的脑袋。

    傅辞洲转身原地转了一圈,看见那片屋檐下已经没有站着的少年。

    可是下一秒,他兜里的手机震动,祝余的信息就发了过来。

    -这次是哪只脚?

    傅辞洲勾唇一笑。

    -你猜。

    -

    亲生父母似乎没有对祝余没有太多影响,就是每天放学时都要留意一下校门外有没有人堵。

    南淮一中一个大门四个小门,祝余日常放学慢半拍,等袁一夏他们出去探查完情况之后找个没人的校门溜出去。

    八月末快要正式开学,徐萍在努力无果后,似乎也开始慢慢放弃。

    一连半个多月,他都没有再被徐萍骚扰。

    不过傅辞洲依旧没有放松紧惕,每天都要在教室和祝余黏一会儿,等袁一夏王应报完安全后再离开。

    只是今天有些不一样,袁一夏没有发信息,而是直接一通电话打到了祝余的手机上。

    “卧槽!你要不要出来看看?!”袁一夏在电话那头似乎格外为难,“那个女的好像叫了电视台的人,还有扛着录像机的,正在学校门口哭呢!”

    -

    徐萍似乎最喜欢卖惨博同情,但是真要卖起惨来,祝余也并不比她差。

    对方所做的事,所说的话,每一样都经不起推敲。

    企图用舆论逼祝余就范,这么做的结果只能她被自己掀起的舆论反噬。

    没什么好怕的。

    祝余让傅辞洲不要参与,执意要去校门外的摄像机前和徐萍单独对峙。

    大批看热闹的人群堆在学校外面,徐萍的哭声很是凄惨,正一点一点地向记者讲述自己的辛酸苦累。

    “就是他!”

    有人看见祝余,指着他大喊一声。

    几乎是一瞬间,无数道目光就聚集在了他的身上。

    记者和徐萍连忙迎了上去。

    “这位同学,你就是祝余吗?”

    人群拥挤,祝余喉结上下一滚,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我是。”

    徐萍哭着扑上去:“我的孩子!”

    摄像机对准了他的脸,好一场母子团聚的感人场面。

    祝余不动声色地推开徐萍,对记者道:“有什么想问的就直接问吧。”

    记者眸中略显诧异,但是很快回过神来:“祝余,我想请问一下你为什么对自己的亲生母亲这么冷淡,而选择了虐待你的养父?”

    祝余一愣:“虐待?”

    记者继续提问:“你的养父母曾经有个和你同名同姓的儿子,而他在十三年前因车祸去世,这件事情你是否知情?”

    祝余瞬间呆在原地,他的脑子嗡嗡作响,怎么也没想到对方会直接把这个问题甩在他的脸上。

    “你的养父母疑似对你存在精神虐待,你的亲生父母想夺回你的抚养权,这件事你怎么看?”

    祝余的手指发颤,连带着整个人都跟着颤抖。

    他觉得热,又热又闷,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眼前黑白交替,混着摇晃的残影。

    记者的逼问,路人的讨论,徐萍的哭泣,拧成一根结实的麻绳,从祝余的耳朵里穿过,来来回回的磨着脑子。

    心脏跳的很快,震得胸口疼。

    这份疼痛蔓延,在几秒内变成剧痛。

    是久违的绞痛。

    他心脏病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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