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厢,婉莹回到惜珍阁,见晚饭已经摆上,浣了手,换了一件家常的衣服,正准备用饭。绿蓉一脸恼怒地推门进来,手里捧着那只受伤的喜鹊,当着林姨娘,婉芸和一众仆人的面说:“小姐,你们走,也不喊一喊绿蓉,留我一个人在园子里面,天黑黢黢的,绿蓉还跌了一脚。”说完呜呜地抽泣。

    林姨娘放下筷子,给红芙正在布菜的使了一个颜色。红芙会意,放下给小姐夹菜的长筷子,拉着绿蓉出了正堂。

    寂然饭毕。绿蓉已经端了一碗漱口的茶水,侍奉在侧,眼中已经没有泪意。婉莹接过茶杯,略略漱口,另有丫鬟捧了一个漱盂过来。

    饭事停当之后,林姨娘从针线匣子里,掏出一个鞋样图,拉着婉莹到西里间,坐在红烛下,母女两人对着一副鞋样,闲叙家常。

    正在这时,芸娘撩开帘子进来,对林姨娘说:“后院儿的李姨娘过来了,说想跟林姨娘讨一个上次说的绣花样子。

    烛火摇曳,婉莹拿着剪刀剪掉了歪着脑袋的烛芯,嘴上说:“姨娘要绣花样子,打法一个丫鬟来去就行了,怎么她自己亲自过来了。”

    芸娘点头,也不去找绣花样子,只说:“正是这话,我寻思着,李姨娘怕是有话要对您说。”

    林姨娘放下手里的鞋样,扯了扯衣领,理了理鬓发,芸娘赶紧上前打帘子。主仆二人出去。

    婉莹一个人坐在西里间,拿着鞋样子,铺在桌子上,想到方才母亲说‘这鞋面上绣一朵芍药甚好’。拿了一只极细的狼毫,取了一瓶胭脂,用一个掏耳小银勺子抠出一点,点了一些茉莉香精,用那小银勺搅拌均匀,收起了胭脂瓶。坐在灯下,打算等会儿和母亲一起,在鞋面上画一朵芍药花的图案。

    只听帘子外面,母亲和芸娘已经将李姨娘,迎入堂屋里。芸娘出出进进的端茶倒水。婉莹心想:“还真是有话要说,母亲与李姨娘话家常,自己也无趣,不如回自己屋里,翻翻书也比坐在这里有意趣。”

    起身走到帘子跟前,只听母亲说:“妹妹好端端地哭什么?”

    婉莹伸出的手,悬在空中。“平白无故的,李姨娘跑我们屋里哭什么?”婉莹放下手,回到烛台边,拿起狼毫,在鞋样上,一笔一画的描画。

    李姨娘半天只是低声抽泣,并不说话,林姨娘也尴尴地坐在旁边,给李姨娘递丝帕。

    李姨娘哭了半天,自己停下来,抽泣着说:“这府里越发没有我们娘儿三个的立足之地了。”

    林姨娘一听,就已经知道李姨娘想要说什么,递了一杯茶给李姨娘,说:“你也是府里的老人了,怎么说这样子垂头丧气的话。”

    “姐姐,妹妹心里实在愁苦,只能来找姐姐排解。”

    “妹妹既然找姐姐我排解,姐姐愿意为妹妹你效力,只是姐姐也不知道妹妹心事,到底郁结在何处?究竟为了什么让妹妹如此难以释怀?”

    李姨娘手里的丝帕已经全部泪湿,林姨娘起身又取了一条丝帕递给李姨娘,李姨娘接过丝帕,将脸埋在丝帕中,狠狠地抽泣,林姨娘怅然无助地坐在旁边。

    过了好久,李姨娘幽幽地抽泣着说:“婉蓉只比绍松小三个月啊……”说完这几个字,更是一串劝也劝不住的悲泣。

    未及李姨娘再开口,林姨娘已经全然明白了李姨娘深夜造访的目的。但是这种事情,李姨娘不说明白,林姨娘也不敢多嘴,生怕李姨娘吃心。

    少时,李姨娘渐渐平气,哭诉道:“我实在是命苦啊,一个人拉扯两个孩子,跟活死人一样在府里熬日子。越熬越没有盼头。”

    “妹妹,府里除了崔姨娘,就数妹妹你最有福气了,连妹妹也说日子难熬?”

    “姐姐,你说妹妹有福气?”李姨娘泪如雨下地冷笑说到。

    “府里儿女双全的除了崔姨娘,就是妹妹你。这难道不是福气?”

    “姐姐说是福气?妹妹偏偏觉得是祸气。”

    “妹妹深夜过来,想必不是为了和姐姐赌气拌嘴。喝一口茶,润润心肺,若想说一说,姐姐也乐意给妹妹解一解。”林姨娘递给李姨娘一杯茶。

    “你有如此好心?”李姨娘接过茶,没好气地反问道。

    婉莹在西里间,也无心描花样子,撂下笔,竖着耳朵听。转念想到‘非礼勿听’四个字,只在自己心里给自己找了台阶下来。

    帘子那边,林姨娘也端起了茶杯,柔声说:“姐姐心肠好与不好,自己不好说嘴,妹妹觉得好就是好,妹妹觉得不好,那便是不好,这样可好?”

    “呸,怪不得,上上下下都说你假情假意,你果真是作做,我深夜过来是敬重你这几年在府里与世无争,从不盘算我。”

    “你我虽说是侍妾,好歹是一家人,什么盘算不盘算的?”

    “罢,罢。妹妹也知道千帆过尽,终究此生也再不能结交姐姐。妹妹不怪姐姐防备妹妹,只怪妹妹当眼有眼无珠,没有想到姐姐后来才是稳坐钓鱼台的主儿。既然无福攀附姐姐,但只求姐姐略略施舍恩惠,就是我们的大恩造化了。”

    林姨娘不敢虚承李姨娘这几句话,只是说:“妹妹,你若有事,姐姐若可帮上你,一定尽力替你效力,只是我们之间,再不要说‘施舍不施舍’的话。”

    李姨娘见林姨娘这句话是真心真意,说:“偌大一个师府,竟没一个人给我们母女筹谋啊,眼看婉蓉就要熬成老姑娘,妹妹不奢求与姐姐交心,只有一件事情劳烦姐姐替妹妹筹谋啊。”

    林姨娘心中知道李姨娘所求何事,无非是婉蓉的婚事,也不是什么登天的难事,固也不便推辞,说道:“妹妹请说,若能效力,定然效力。”

    “好姐姐,我果然没有看错你。这一杯清茶妹妹先敬姐姐。”说完将杯盏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林姨娘也举杯示意。

    “好姐姐,这心事儿压在妹妹心里好几年了,婉蓉过了年就年满20了,如今还待字闺中,老爷忙,太太总说不急,可是妹妹心里着急啊。”

    “可不是吗?明年三月初六就是婉蓉20岁生日了。”

    李姨娘不接林姨娘的话题,只顾自己说:“前几年提亲的人把门槛都踏破了,太太只说‘咱们家的小姐是要进宫当娘娘的。妹妹也傻,竟真的做起了这样的春秋大梦。但凡来跟妹妹我说媒拉纤的,我都骄矜地回绝了。”说完一大串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忍着泪意说:“现在,满京城没有一个不说,是妹妹我眼高于顶,才耽误了婉蓉。天地良心,我若真心想耽误我闺女,我!天诛地灭!我自己亲生的孩子啊……我巴不得她飞上枝头做凤凰。”

    说完这一句话,李姨娘的眼泪连帕子也拭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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