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米迦勒动怒,克罗尔瑟缩一下,可不敢继续触霉头。他如今只是一名十一级魔法师,十二级还差一点呢,可眼前昔日手下败将只怕早就走过十三级的路了。

    “是我玩笑开大了,还请勿怪。”

    米迦勒虽然有教养,可实际上脾气并不怎么好。在魔法学院四十多年,竟然没交下一个朋友。任何组织的招揽他都不屑一顾,任何人都无法与他比肩。

    一年级的时候,他和路西菲尔的关系还没有暴露,曾经被很多人找过麻烦。以至于米迦勒冲冠一怒连战天梯闹得九重天上沸沸扬扬,这才暴露了自己光耀殿的背景。

    再后来,他就只是光耀殿的一代天骄,大天使长路西菲尔最得意的弟子,明里暗里被旁人称作“小殿下”,却再没有过任何冲突起伏。

    那可是光耀殿的人,谁敢找米迦勒的麻烦?

    既然对方认怂,米迦勒不会真的计较:“你就庆幸自己已经毕业了吧!若是明年我的禁令解开,你还是天梯榜首,第一时间给你打趴下。”

    “那是当然,”克罗尔完全不觉得不好意思,输给米迦勒仿佛天经地义:“别说学院了,就是整个九重天,除了光耀殿里那位,现在也没有人敢跟你打架。”

    可不是么!

    49年前,米迦勒初入九重天至高魔法学院,只一身近战本事卓越而已,挑战天梯虽然畅快,可毕竟不是克罗尔的对手。

    但是,短短49年过去,白驹过隙,米迦勒进入魔法世界,如鱼得水,飞快开辟自己的大道,一跃而起,早已名副其实成了真正的炽天使,官方认证的双系十三级魔法师,距离十四级还有多远根本没有人知道。

    不过,十三级是如今魔法师的天花板了,路西菲尔大人也才仅仅是十三级而已啊!

    虽然那是全系的十三级。

    米迦勒不想继续说这个话题,殿下当然强大,用得着你来吹捧。他作为殿下的弟子,又怎能丢了颜面。

    “问你个事儿,人界的事情,你知道得多么?”

    “还行吧,一般般。你想知道什么?”

    果然,长期在外执行任务的克罗尔对这些事情都有了解,米迦勒犹豫道:“那你可听说过一个叫该隐的人类?”

    “该隐?可是最近人界风头正盛那个该隐?这谁能没听说过!”

    克罗尔眉梢一挑,终于有让他在米迦勒面前炫耀的东西,那叫一个眉飞色舞。

    该隐,亚当之子,某种意义上讲也算是神的孩子,毕竟亚当是神明所创。这孩子出生十几年,从未入了天界的关注名单,在最近一年,不,最近半年,却不知道怎么突然异军突起。

    就在不久前,这孩子刚刚自立帝国,自封赤色大帝。扬言不尊神谕,不再信仰天界的一切。还号召整个人界所有不信仰神明的人类团结起来,表示他会守护那些人。

    被神明创造的种族竟然扬言悖逆神明,我就问你服不服气。

    “不尊神谕?”米迦勒简直疯了,他一个人类怎么可能不尊神谕?他是不怕死么?

    克罗尔摇摇手指:“你知道那孩子如今什么水平了么?标准的准十级魔法师,一旦突破瓶颈,随时触及十一级。”

    克罗尔没有继续说,不仅如此,按照情报,瓶颈可能也限制不了那个家伙了。

    米迦勒满脸不以为然:“区区十一级而已。”

    克罗尔真是恨不得打自己两巴掌,为什么他会在这个天才面前去夸奖另一个天才?

    “我知道你厉害,十一级你不放在眼里。可是米迦勒,你知道该隐多大了么?”

    该隐十五岁!

    从他诞生,到他达到准十级的瓶颈,满打满算,不超过十五年!

    “十五岁的时候,你真觉得自己是他的对手?”

    米迦勒似乎还是头一次吃瘪,十五岁,这怎么可能?

    十五岁的天使,根本连祷歌都学不全的吧!

    可是,正是因为这群人类没有信仰,他们不需要学习祷歌,所以却竟然在短短的十几年间,走过天使千百年的路。

    “听说那孩子触及黑暗,殿下还曾经亲自下界抹杀,但他竟然还活着,到底意味着什么,咱就不敢多说了。”

    殿下?

    路西菲尔殿下?

    克罗尔讳莫如深的转身离开,米迦勒站在原地握紧拳。

    路西菲尔殿下真想杀的人,怎么可能容他活着?

    可一个背弃神明,与黑暗为伍的家伙,凭什么得到路西菲尔殿下的垂青?

    接下来的晨会,米迦勒破天荒的走了神。数百年没有起过波澜的心境猛烈的动荡。最近一段时间的拼命压制的一切忽然间就忍耐不住,有些东西不是他想放下就不存在了。

    自欺欺人的还不够么?

    学院中早就遍布各种各样的学生团体,他们不是为了钻研魔法,不是为了匡扶正义,而是在热火朝天的讨论起神明的意义。

    学院城之外的军队出现了几十次兵谏,无数的队伍都已经更换了指挥官。

    至于地位较低的二三重天,更是早已沸沸扬扬,几乎全部的低阶天使都加入了大罢工之中。

    没有人告诉米迦勒,米迦勒就真的不知道么?

    “借助晨会的机会,我有一件事情想要当众询问。”就在米迦勒走神的时候,主席台上的青年天使忽然间点到他身上:“米迦勒学长,请问你如何看待神明?”

    亘久寂静的学院礼堂忽然就炸了锅,无数天使开始窃窃私语。是啊!九重天上关于神明意义的讨论持续了多少年,基本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

    只有米迦勒,被誉为有史以来天界第一天才的米迦勒,光耀殿路西菲尔大天使长传人的米迦勒,他似乎从未表态。

    米迦勒站起身。

    就在这一瞬间,他想了很多很多。

    他想到诞生之初,大天使长路西菲尔在众多天池圣果中唯独捧起自己的脸,认定自己是最有潜力的天使。

    他想到自己住进光耀殿,路西菲尔亲自把着他的手,教他持剑。

    他想到路西菲尔手捧圣经,无比虔诚的为他解释对神明的每一句歌颂。

    想到一次又一次加翼仪式上,路西菲尔对自己满是赞赏和期待的目光。

    同样,米迦勒也想到最近的一些年,路西菲尔每每叫亲信开会都要特意将自己支开。

    想到他不断的在天界各处演讲,却从不许自己靠近。

    想到他甚至特意派遣炽天使接送自己上下学。

    想到光耀殿自己的房间里,十几年竟然没有一份传单或报刊。

    他想到无数和路西菲尔相处的点点滴滴,可是最后的最后,那些纷乱的画面却静止在刚刚的光耀殿中,大笑的路西菲尔手中情报上,该隐的名字。

    他不说,不代表他不懂。

    更不代表他不在乎。

    如若该隐是神明新的弟子,米迦勒无话可说。他若优秀米迦勒只会心悦诚服,哪怕他取代自己来到路西菲尔殿下身边,那也是他的造化。

    可他明明只是个背弃神明的叛徒而已。

    就在主席台上,就在万众瞩目当中,米迦勒脱口而出道:“我信仰神明。”

    一石激起千层浪。

    他本可以敷衍过去的,本可以搪塞过去的,他本可以用圣经中的任何一句话去歌颂神,那什么都不代表,所有人都不会失望。但是他最终选择了这宣誓一般的话语。

    因为,这是路西菲尔亲口说过的。

    他对神明的一切信仰,都来自于路西菲尔的歌颂。路西菲尔说过的每一句话他都深信不疑。

    是路西菲尔教给自己,神明拥有这个时间的一切美好。是路西菲尔教给自己,身为天使,他的一切都为神明所用。

    所以,米迦勒信仰神明。

    不是负气,也不是故意对着干,他只是在平静的陈述自己的理念。

    本该也是整个天界亿万年来守护的理念。

    许多天使本能的呼唤起来,他们终于拥有了一个领袖——在他们一直以来信仰的大天使长路西菲尔开始决定与神对立之后,他们太久没有过领袖了。

    至高无上的神不肯发声,那么,整个天下又有谁能够撼动大天使长路西菲尔的地位呢?要知道那些年间的大天使长可不是神明之下的第一人,而是和神明比肩的天界的信仰。

    可是,当有一天他们的信仰忽然开始亲自否定昔日里的一切,又该让这些人何去何从?

    被视为大天使长接班人的米迦勒,无疑是支持神明的一派最有希望成为领袖的那个人,而他也确实吐出了这如同宣誓一般的话语。

    但米迦勒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只是在陈述自己的理念而已,并非闹别扭和路西菲尔对着干,更不是要分庭抗礼。

    米迦勒就站在原地,开始咏唱祷歌,无比虔诚,无比专注,目光低垂,双手合在胸前。

    你的荣耀降下来

    将天敞开

    你的同在降下来

    将天敞开

    哈利路亚

    哈利路亚

    神就在这里

    我们欢迎你

    神就在这里

    宝座前敬拜不停息

    荣耀归于你

    辉煌归于你

    天上地下

    在永恒里敬拜

    永不停息

    此后的一万年间,米迦勒无数次重复咏唱这首祷歌。不论是神殿之前,还是广场之中;是晨会时还是创世日上,他总是不厌其烦的虔诚咏唱出这首曲子。

    以至于早已经没有人还记得,这首歌原本不过是万千祷歌中平平无奇的一个,只不过在这一刻,它代表了一切。

    也注定了米迦勒的未来。

    越来越多的天使跟随米迦勒一起歌唱,洁白的光泽在礼堂中缓缓升腾。对天界掌控最深的路西菲尔自然第一刻得到了这个情报,可他出乎意料的,没有半分气恼。

    他只是终于露出如释重负的微笑,遥望天边的远方。

    是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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