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姝听着二人的对话大惊失色,蜀王府婚宴上现任太子萧智对前太子萧睿的推崇还历历在目,如果楚忆风曾是当年的太子殿下,那他岂不就是萧睿?

    怪不得自己提到萧睿时他的反应会那么大,可是这样一来岂不是说云鹤曾设计将当年备受推崇的太子殿下拉下了马?难道他跟萧智是一伙儿的?

    她下意识的看向楚忆风,却见他神色黯然,周身竟然萦绕着一种茫然无助的感觉。

    云鹤却还在唏嘘道:“其实你刚才只要再坚持一会儿,臣就看不下去了,可你还是功亏于溃了。”

    云姝闻言不由怒火中烧,反唇相讥道:“置亲生女儿的安危于不顾,心中只想着那些尔虞我诈的算计,你觉得自己很光彩吗?盟主是光明磊落的真君子,你却是……阴险狡诈的无耻小人!”

    云鹤神情一怔,喃喃问道:“你……知道了?”

    云姝哽咽着点了点头,说不出话来了。

    云鹤急道:“我没有想不顾你的安危,殿下若是再有动作,我一定会妥协的。”

    云姝泪如泉涌,一时间泣不成声:“再有动作?再有动作我的清白何在?”

    看云鹤一副有苦难言的样子,她突然崩溃大哭起来,边哭边断断续续的说道:“那你倒是妥协啊,你妥协给我看啊!”

    云鹤为难道:“姝儿,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只是因为事关重大,我要是说出来,咱们都得死无葬身之地,我是甘愿一死了之,可是你呢?你是你娘留下的唯一骨血,才刚刚及笄啊!”

    听他提起洛轻尘,云姝耳边突然响起了那封遗书中如泣如诉的愧悔之言,本已惆怅莫名的心中便更添了悲愤,一股莫大的悲哀犹如狂风过境一般,瞬间浸染了她的心田。

    她心情郁郁,愤怒的控诉便不假思索的冲口而出:“你也知道我是我娘的唯一骨血啊?可是这些年你都做了什么?你只不过是守着你那自以为是的情仇夙怨和自怜自艾在暗地里搅弄风云罢了,根本就不会去顾及任何人的感受,你现在告诉我你在乎我?你觉得我信吗?”

    云鹤满面愧色,喃喃说道:“我只是想为你娘报仇,真的,我不知道云琴到底对她做了什么,可是她的红颜早逝一定跟云琴脱不开关系,我不能让她就那么默默无闻的在区区青竹山庄的后院中香消玉殒。”

    他小心翼翼的看着云姝,姿态卑微的完全没有一位父亲该有的威严气度,哀声道:“姝儿,轻尘她不该过那样屈辱的生活的,对于她的遭遇,我真的做不到无动于衷,若不是遇到了我,若不是来山庄找我,她原本可以有完全不一样的人生,那才是本应属于她的风光无限、笑傲江湖的人生!”

    云姝看着他在自己面前愧悔不已、痛哭流涕的样子,一时也不知道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只下意识的反驳道:“你根本就是自以为是,你什么都不知道,娘她从一开始想要的根本就不是什么权势地位。”

    云鹤闻言眸光一亮,急切的奔过来,颤声问道:“姝儿,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可轻尘离世时你才五六岁,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眸中的光芒太过耀眼,云姝不由为之幌了心神,心间有种被灼烧的痛感。

    她望着眼前满目希冀的男子,轻轻一叹,微微侧过身去,小心翼翼的取出洛轻尘的遗书,无言的递了过去,低声道:“这是娘亲留给我的遗书,你看看吧,看看她跟你分别后都遇到了什么,她想要的到底又是什么?”

    云鹤颤巍巍的伸出手来,带着一种即使近乡情怯也要追究到底的决绝,轻轻的接过那承载着致使天人永隔之谜的薄娟,仿佛力举千钧一般缓缓将之移到眼前展开,泪眼朦胧的看了过去……

    稍倾,屋内便响起了他明明难以自抑却又强自压抑的凄怆呜咽:“我不知道,我真的没想到,真相居然是这样的,轻尘她……轻尘她……”

    他紧紧的把那薄娟揉在胸口,仿佛要将其融入自己的心间,半晌,终于忍不住捶胸顿足的嚎啕大哭起来。

    云姝怜悯的看着他,轻声叹道:“如果你当时不是义愤填膺的质问她,你哪怕只给她一丁点的信任,能心平气和的跟她谈一谈,结果就会完全不一样了。可你却选择了激烈的质问。”

    她并不想站在道德制高点上评判这痛失了挚爱的男子,却又忍不住的想要为洛轻尘鸣冤,迟疑了一下,到底还是不吐不快:“但长得漂亮引人慕艾并不是她的错,她明明洁身自好,却无端遭人觊觎,又何其无辜!”

    “而她即便是那样被你冤枉,却还在为你开脱,担心你是遇到了什么难事才会性情大变,她口中说着不肯原谅你,不肯去找你,恐怕也只是因为那时的她早已走火入魔,早已是有心无力了。”

    云鹤闻言愣了一下,突然噗的一声喷出了一口鲜血,眼角更有点点血泪无声滚落,跌跪在了地上,完全沉沦在了这巨大的悲痛中,只有染血的唇瓣无力的开合,无意识的呢喃低语着:“轻尘……轻尘……”一声一声犹如杜鹃泣血、声声哀鸣,砸进云姝心间。

    云姝见他如此,一时间也是心痛如绞,泪眼婆娑的看着他,眸色间悄然染上了浓到化不开的怜悯和不忍之意,迟疑了良久,终是又忍不住斟酌着词句,肃然劝道:“我不知道你当年到底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但我知道自己犯的错就要勇于承担,就要尽最大的努力去补救。”

    “而我身为你的女儿,既然与你有了父女之义,那该我承担的我绝不会退却,只要能做到无愧于天地道义,哪怕是为此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我相信若是娘亲在天有灵也会赞同我的。”

    她缓了一口气,又怅然叹道:“否则就这样偷偷摸摸、战战兢兢的苟活于世,又有什么意思?亲人间近在咫尺却不敢相认,每日里处心积虑的不是害人就是担心被害,还要时时刻刻忍受着良心的煎熬,这样的生活又有什么意义?”

    云鹤愣愣怔怔的望着义正辞严的云姝,原本已千疮百孔的心底深处有什么不同于以往的东西在悄然萌发。

    良久,他眸光中的决绝沉沦渐渐被炽烈的火焰取代,整个人的气质随之一变,一扫先前的阴霾沉郁,变得月朗风清起来。

    他潸然泪下,轻声哽咽道:“原来这么多年来,竟是我魔障了。姝儿果然有你娘亲当年的风采,如果当年我听了她的劝,跟她一起隐姓埋名,而不是意气用事选择去博取与她匹配的身份地位就好了。”语气中饱含着无限的欷吁追忆与懊悔。

    云姝没想到还有这一出,自己那集万千光环于一身的娘亲竟然还动过与云鹤私奔的念头,看来果然是爱的深沉,所以之后被他误解才会那般心灰意冷的吧。

    思及此,她再次目光复杂的看了云鹤一眼,心中一时间五味杂陈,个中滋味实在是难以言表。

    云鹤珍而重之的把白娟叠好,动作略一迟疑,深深看了云姝一眼,还是将之自顾自的收进了自己怀里。

    然后他神色一肃,缓缓的起身,缓缓整了整衣襟广袖,缓缓走到楚忆风面前,郑重的行了大礼,沉声开口说道:“臣与芳华教前任圣女洛轻尘的往事想必殿下已经清楚了,臣就从那时说起吧。。”

    “臣当时自觉无颜面对她的柔情,次日一早就悄悄离开了。”

    “那时芳华教的地位还位同国教,臣想着若想要能与轻尘匹配的身份地位,也只有位极人臣、权倾天下才能实现,就想着去京城碰碰运气,而臣的运气也确实不错,刚到京城就听说皇上广开经筵,要为新立的太子殿下甄选太傅。”

    “臣自恃也曾饱读诗书,自然以为这是上天眷恋,喜滋滋的报了名,然后臣就成了殿下太傅中的一员。”

    “在臣的刻意引诱下,殿下与臣成了……莫逆之交,臣的地位也渐渐凌驾于其余太傅之上,本来有朝一日殿下登基,臣也定能平步青云,此时臣的地位其实已经能配得上轻尘了。”

    “可是臣被拒婚后,胸中一直憋着一口怨气,所以想要更高的地位、更大的权势,臣想着狭天子、揽朝政,臣一直暗中培植自己的势力,甚至想着几年之后,待臣完全掌控了殿下之后,就派人暗中刺杀陛下,让殿下提前登基,好早日实现臣权倾天下的野心。”

    “可是殿下的风采太过耀眼,您英明睿智,天纵奇才,小小年纪已经能上朝听政了,每常与臣谈古论今,有些见解连臣都自愧不如,随着殿下越长越大,臣渐渐确定了殿下乃人中龙凤,不是臣能掌控得了的。”

    他轻轻闭上眼睛,缓缓跪俯在楚忆风脚下,愧悔道:“臣鬼迷心窍,竟然想着设计废掉殿下,扶持其他皇子上位。”

    他慨然叹道:“可是殿下人虽然小,却心思缜密、处事老道,待人接物竟是滴水不漏,即便臣多次暗中怂恿,殿下也没有娇纵张狂,反而愈发谨言慎行了。”

    楚忆风闻言微怔,随即苦笑道:“我以为老师是在讽谏。”

    云鹤一愣,惭然道:“殿下霁月清风,自然不会轻易怀疑臣。”又续道:“臣无计可施,只能选择了与杨阁老同流合污,将主意打到了皇后娘娘的身上。”

    楚忆风难得的露出了瞠目结舌的表情,愕然道:“杨奕真?居然是那只老狐狸?”

    云鹤喟然道:“可不就是只老狐狸,臣与他筹谋了半年多,他从未带过一名心腹,也不许臣带一名手下,每一次会面都只有我们两个人,所以所有的计划再无第三人知晓。”

    楚忆风身体微微颤抖,声音干涩的问道:“你们都筹谋了些什么?”

    云鹤迟疑半晌,才涩然道:“在那之前,殿下一直简在帝心,而娘娘又与陛下琴瑟和鸣,若没有足够震天撼地的冲击,根本就不足以引起天子震怒,所以臣等谋划的是诬陷皇后娘娘的……名节。”

    楚忆风神色间晦暗难明,语气中带了几分小心翼翼的意味,轻声问道:“如何筹谋?”

    云鹤神色怔忡,身体微微颤抖,沉默了良久,才接着说道:

    “杨阁老声称找到了一种秘药,溶于水之后无色无味,而且一个时辰之后残留的药液会重新变回清水,最高明的大夫也检测不出来曾有人投毒。计划都想好了,侍卫的人选也已经定了,可是却苦于找不到机会实施,一直到那一年陛下南巡,我们一起伴驾,才找到了机会。”

    “那一晚,臣趁着皇上与娘娘、殿下在甲板上赏月,悄悄潜入房中将药下在了娘娘的茶水里,然后本应去驾前去谈论国事,好让娘娘避回房去的,可是不知为什么,臣下完药后就感到阵阵眩晕,还未走出房间就不省人事了,再醒来时就已经躺在了娘娘身旁了。”

    “臣自然明白自己也被那老东西算计了,可是却苦于没有任何证据。”他苦笑道:“其实就算有证据又如何?计划是臣全程参与的,药是臣亲手下的,臣根本没有办法辩解。”

    “所以殿下毅然决然的带着娘娘跳江后,臣也跳了江,可是臣不通水性,只能随波逐流,好在侍卫们多去追殿下了,臣才得以逃脱。”

    “后来皇家暗卫倾巢而出,追杀殿下、娘娘,臣自顾不暇,一直躲在蜀中的深山老林中,待风声过去,已没了殿下和娘娘的消息。”

    他以额触地,沉声道:“殿下,臣罪该万死,无论您想如何处置臣,臣都毫无怨言。”

    云姝还沉浸在云鹤胆大包天的阴谋中没有回过神来,一时不知该怎么评价他这丧心病狂的行为,闻言也沉默的走了过去,跪俯在他的身旁。

    静谧,无尽的静谧以楚忆风为中心蔓延开来,连窗外不知名的虫鸣声都似乎感受到了那冥冥之中的威压,销声匿迹了。

    云姝静静的伏在地上,无法想象楚忆风听到这个消息时是什么感觉:

    ——他本为正宫嫡子,早早封了太子,惊才绝艳、游刃有余,本来只要如约长大,就可以承继大统、君临天下,谁知母后却无端被人陷害,流亡了十几年。

    ——然后又耗尽心血筹谋十载,才有了如今的势力,却苦于找不到当年的证据,想要拿回本属于自己的地位,还要背上一个谋朝算位的罪名。

    ——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丁点的证据,却发现当年的诬陷竟是自己最为倚重的太傅为了一己私利与自己曾信任有加的长者共同设计的,这让他情何以堪!

    她不敢抬头去看他的神情,心中充斥着浓浓的愧疚与怅然,自觉自己父女就是跪死在他面前也难赎罪责。

    楚忆风隐在广袖中的双手倏然收紧。他眸色悲戚,仿佛穿过了时光的尽头看向了那遥远的过去。色淡如霜的薄唇紧紧的抿成了一条线,昭示着他无尽的克制和隐忍。但一股犹如实质的威压还是以他为中心缓缓的弥散开来,直至汹涌如潮。

    小小的屋舍之内,如山似海的威势澎湃肆虐。

    云姝感受到了萦绕在他周身的暴虐气息,一时间噤若寒蝉,心火终于燃尽,只余冰冷的灰烬,再也燃不起一丝对生的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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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之父债女偿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笔趣阁只为原作者篱落临溪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 第 96 章 心火燃尽-晁云穿越小说免费阅读最新,穿越之父债女偿,笔趣阁并收藏穿越之父债女偿最新章节 伏天记笔趣阁最新章节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