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承认“萧睿”这个名字与自己的联系,这一声轻叹仿若穿越了时间的长河,一些刻意尘封的记忆突然再次变得鲜活起来,那些单纯快乐的、意气风发的、韬光养晦的、痛不欲生的、腥风血雨的场景纷至沓来,在他的脑海中汇成了一股巨大的时光洪流、盘旋轰鸣……

    他头痛欲裂,气息更是变得紊乱不堪。易寒山和极目见状忙上前一左一右躬身扶住了他。

    樊野和胡文斐本来还沉浸在“教主竟然是十几年前谋反失败的前太子,怪不得天生反骨!”的震惊中,就见此情景,忙丢开心中的惊涛骇浪,上前关切的问道:“教主,您怎么了?”

    樊野又提醒极目道:“是不是这个蚀骨软筋散除了压制内力还有别的伤害?”

    极目罕有的露出了焦急之色,道:“属下已经全面调查过了,没听说有别的伤害啊?”

    楚忆风以手扶额,气息微弱的说道:“我没事,只是骤然想起了一些往事,一时有些晕眩,歇息一会儿就好了。”

    众人闻言脸色稍缓,极目和易寒山便一起将他扶进了后堂的矮塌上躺下。

    见楚忆风沉沉睡去,极目才轻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教主为什么……变化这么大?”

    易寒山也是一头雾水,为难道:“我也不知道啊,我和胡兄到的时候就已经这样了,对了,胡兄似乎知道些什么。”

    恰巧樊野和胡文斐不放心也跟了进来。闻言胡文斐问道:“什么我知道些什么?”

    易寒山道:“我们正在讨论教主转变这么大的原因。”

    胡文斐笑道:“教主说他碰巧打开了一些心结,却没有明说是什么心结,所以我也不清楚。”

    樊野道:“教主既然肯坦诚自己的真实身份,想来这种转变于他而言是利大于弊的。”

    四人均不由自主的沉默了,没想到教主心思深沉若斯,竟然将这么一个惊天的秘密独自隐藏了这么多年。

    楚忆风静静躺了很久,久到就连极目都开始怀疑自己打探到的是假消息、渐渐露出彷徨之色了,他才幽幽醒转,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四人齐齐松了一口气,虽然每个人心中都有万千疑问,却谁也没有开口再问什么。

    这段时间足够他们梳理自己的思绪了——不论教主的真实身份是什么,他们敬佩臣服的是他这个人,即便以前他身份成谜时都对他忠心不二,此时他身上虽然多了一层叛逆的罪名,可是那又如何,他们做的本来也是反叛之事。

    四人虽然没有将心中所想宣之于口,却都从彼此的目光中看到了坚持。

    易寒山上前将楚忆风扶起,在他身后放了一个大迎枕,让他靠坐在上面。

    胡文斐就迫不及待的问道:“教主,您觉得怎么样?”

    楚忆风靠坐在大迎枕上,面色平和,长发披肩,又是一副温文尔雅的如玉公子模样,柔弱的仿若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正色道:“无碍了,你们有什么疑问尽管问吧。”一副敞开心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样子。

    四人面面相觑,均从彼此的眼神儿中看到了震惊:教主这是打算开诚布公了!

    胡文斐组织了一下语言,问道:“教主,那这次其实算是您第三次谋反未遂了?后两次还都是您主动放弃的,难道说第一次也是如此?”

    楚忆风闻言神情一怔,目光突然变得悠远而悲伤,良久才苦笑道:“我那时才十二岁,陛下也正值年富力强。”

    胡文斐愕然道:“所以说第一次也是另有隐情?您这所谓的天生反骨其实是被逼的?”

    其余三人满面震惊,望向胡文斐的眼神中都传达着同一个意思:“胡兄,你可真是胆大执着!”

    楚忆风沉默片刻才沉声道:“一言难尽!”又道:“反正已经这样了,再追究原因也于事无补,不说也罢。”

    樊野迫不及待的问道:“那大小姐呢?”

    楚忆风瞥了他一眼,略有些羞赧的说道:“是我从一户农家偷来的刚出生的小婴儿。”

    四人目瞪口呆、面面相觑,良久樊野才迟疑着问道:“您和太夫人当时是在逃亡吧,为什么还要不嫌麻烦的带个小婴儿?”

    楚忆风叹道:“当时的追捕者们都知道要找的人是皇后和太子母子二人,我和娘亲在一起目标太明显,而加上一个小婴儿,让娘亲扮作刚刚生产的妇人,表面上看起来是一家三口,反而容易迷惑世人。”

    四人继续石化,胡文斐瞠目结舌的赞道:“您还真是……真是出其不意,反其道而行之。”

    “只是愧对那户人家,当时的我身无分文,”楚忆风愧然长叹一声,道:“其实就算有也不敢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只能布下了假的线索,让人以为小婴儿是被野兽偷偷叼走了,我后来曾令极目派人去找过他们,却是杳无音信了。”

    极目点头道:“这些年属下一直留意,只是线索实在是太少了。”

    楚忆风摆摆手,道:“无妨,也不必再找了。”他叹了口气:“有些伤害一旦铸成,就再也没有了弥补的机会,这十几年缺失的天伦之乐是我欠他们的,我没有办法让时光倒流,自然也再难弥补!”

    四人再次彼此交换了一个诡异的眼神儿,觉得今日的教主超乎寻常的感性,反而让他们颇为无所适从,不知该如何把握问题的深度,场面一时冷了下来。

    楚忆风也不介意,静静的靠坐在那里,似是有着无限的耐心与包容。

    良久,樊野才找了个看似比较安全的话题,问道:“那教主今后是怎么打算的?”

    楚忆风眼神有一瞬间的迷茫,他强自稳定心神,思索了一会儿,才微微摇头,踌躇道:“我还要再仔细想想。”

    胡文斐不甘心,斟酌着词句再次追问道:“那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樊野和易寒山闻言均是神色一凛,樊野甚至大胆的拉了拉胡文斐的衣袖,想要阻止他追问。

    楚忆风神情尴尬,沉默了好一会儿,就在大家以为他要恼羞成怒的时候,才落寞道:“具体的原因实在有些一言难尽,不提也罢。”

    樊野狠狠的瞪了胡文斐一眼,硬起头皮尴尬的打圆场,笑道:“不论当年发生了什么,您想必也是被人设计陷害的。”

    楚忆风抬眸看了他一眼,未置可否。

    樊野只能接着解释道:“属下很小的时候就听闻帝后恩爱,皇上与太子…呃,与您也是父慈子孝,虽然后宫也有妃嫔,却不过是因为皇后四五年无所出,为了堵住天下人的嘴才纳进宫去的,后来庶出的皇子们一个接一个的出生,皇上却并没有多看重,从您和您兄长们的名字上就可以看出来。”

    他停了一下,看楚忆风仍是满面郁色,只能又接着笑道:“先皇在世时曾亲口定下皇长孙名为……‘睿’,大皇子出生时,皇上说他不是嫡子,担不得皇长孙之名,竟然循着‘睿’字,赐名为‘智’,而先皇金口玉言指定的‘睿’字自然要留着给嫡子的。”

    “谁知这一等就又等了六、七年,‘英’、‘勇’、‘武’、‘仁’、‘义’、‘礼’、‘信’都出来了,您才姗姗来迟,承了‘睿’这个名字,虽然实际上不是长子,却是名义上的皇长孙、嫡长子了,启蒙后更是直接封了太子……”

    听属下絮絮叨叨的说着儿时的小事,楚忆风的心思一下子飞跃十几年,回到了小时候:

    ——父母恩爱吗?其实也不尽然,帝后相敬如宾不过是做给天下人看的,记忆里的他们也会像寻常百姓家的夫妻一样拌嘴吵架。

    ——记得吵得最凶的一次两人冷战了十几天,父皇每天下了朝都在坤宁宮外面转悠,却不得其门而入,若不是后来到了新年,帝后要一起祭天,恐怕母后还不会原谅父皇。

    ——而当年的父子之间,真的是父慈子孝吗?为什么记忆中的父皇对着自己时永远是一副吹胡子瞪眼气鼓鼓的模样?

    ——以至于近一年前在金銮殿上再见时,自己竟然被他那充满了警惕与惧怕的目光震惊了,在那一瞬间,儿时的顽劣不堪、鸡飞狗跳一下子变得恍如隔世,积累了几年的恨意突然也随之烟消云散,成了虚无缥缈的无根浮萍。

    ——那次无声的交锋,占尽优势的他率先败下阵来,乖乖的被封了萧王,原也是想借此抓住些往事的影子。

    ——只是没想到终究是往事难追,那个在自己心里曾经像天一样高大的男人成了自己的手下败将,几欲亡国,望着自己的目光中再也没有了曾经习以为常的严厉与无可奈何的……宠溺。

    ——如今再回想起来,他对儿时的自己大抵算得上是宠溺的吧?不然为什么自己每次闯祸后的惩罚都是雷声大雨点小,人前一套人后一套。

    ——最严重的一次他陪着自己跪了一晚上的太庙,第二天顶着俩个黑眼圈上早朝,据说还被臣子们明里暗里的劝谏要节欲,要爱惜身体……

    被刻意尘封的记忆随着他对“萧睿”这个身份的承认,如解了禁的妖风一般席卷了他突然变得脆弱的内心,带来了阵阵难以名状的悸动和绞痛……

    他心中巨浪翻涌,面上却波澜不惊,甚至还有点啼笑皆非的打趣道:“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这说法?”

    樊野笑道:“这些可都是那段时间民间艺人津津乐道的话本故事,属下小时候混迹茶馆酒肆,可没少听。那时属下还曾有个理想,就是自己娶妻以后一定也要像帝后一样恩爱。”

    他停了一下,又有些黯然的说道:“谁知有一天,突然就听到您谋反的消息,更没有想到,自己会有幸成为了您的属下。”

    胡文斐听完怪叫一声,咋咋呼呼的指责道:“我说樊兄,你到底算那边的?我怎么听着你这字里行间都在引着教主追忆旧情呢?”

    樊野一愣,半响才回过神来,赧然道:“教主,属下想起儿时之事,一时不察,僭越了。”

    楚忆风摆摆手,道:“无妨,其实谁又能真正斩断所有过往,只问将来事呢?”

    他怅然一叹,默了默,又沉吟道:“只是当年之事发生的太突然,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之后痕迹又被抹除的太过干浄。虽然我一有了自保能力,就派了极目去査找线索,结果却还是不尽人意。毕竟那时时间也已过去了两三年,足够那些人清除证据了。这也是我之前从未想过要翻案的原因。”

    众人闻言都沉默了:是啊,从教主直到此刻还对当年之事讳莫如深来看,事情的真相必然涉及到了皇家颜面,这等宫廷秘辛掩盖都来不及,谁又会拿到明面上来说?何况连证据都没有了,又如何彻查?

    半晌,胡文斐眼珠一转,把一双桃花眼一斜,突然颇为明媚的一笑,道:“为何不能公开的查?咱们不仅要查,査到最后还一定能还教主清白!”

    楚亿风诧然道:“没有证据,如何还我清白?”

    胡文斐兴奋的说道:“既然皇上当年废太子时给出的理由是太子谋反,而不是事情真实的原因,那咱们也不必过分纠结于事实真相,只要查明太子并没有谋反……”

    说到这里,他看了看差点第三次造反的楚忆风,有些心虚的稍稍改了一下措辞,道:“只要查明太子当年并没有谋反,不就可以推翻当年的罪名,还您清白了吗?”语气间还把“当年”二字咬得很重,似是要撇清什么。

    楚忆风眼神一亮,赞道:“不错,原是我一叶障目了,如此倒是可以好好谋划一番了。”

    众人望着一扫先前无论喜怒皆不走心的冷心冷情、重新变得有血有肉了的教主,眸中都流露出欣喜之色:

    ——教主之前过得太过无欲无求、无悲无喜了,仿佛只是这世间的一个过。

    ——就连旁人眼中需谨小慎微的造反大业,他也一直是漫不经心的。

    ——仿佛就只是来游戏人间一般,随时都做好了离开的准备。

    ——现在却好像落地扎了根,没有了那种虚无缥缈的感觉,终于正常了。

    四人相视一笑,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难掩的欣慰。

    楚忆风见状面上也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吩咐道:“樊野协助文斐安排分坛防务,封锁消息,我的身体状况不能泄露分毫,极目派人继续去监视祁剑蝶,看他与嘉王之间可有联系,一有发现,即刻来报我。”

    樊野、胡文斐和极目忙起身应是,行礼后退了下去。

    易寒山关切的问道:“教主,您也真是的,怎么能真的以身试毒呢?您的内力不会受损吧?”

    楚忆风笑道:“不相信我?那要不要跟我打一场试试?”

    易寒山被他笑得如芒在背,忙起身道:“属下不敢,您还是好好休息一会儿吧,属下去外堂守候。”说完也不待他同意,就一阵风似的刮到了外堂。

    楚忆风望着不断晃动的珠帘,无奈的笑笑,仰靠在大迎枕上再次陷入了回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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