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晌午，韩母找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云姝正失魂落魄的伏在堆满了书的桌前，一脸的生无可恋，不由惊讶道：“这是怎么了？”
云姝目光呆滞的转向韩母，迷茫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回过神来，忙站起身来，勉强笑道：“没事，看书看的头晕眼花了。”
韩母笑道：“你这孩子，那书就在那里，又不会跑，你何必这般废寝忘食的看，这晌午都要错了。”
云姝赧然道：“让大娘见笑了，我看的入神一时没有注意时间。”
韩母笑道：“快别看了，跟大娘去外面坐坐。”
云姝答应着收了书，跟着韩母来到院子里，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天已经阴了，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景象，忙问道：“韩公子还没有回来吗？”
韩母抬头望了望天，道：“快下雨了，想来也快回来了，咱们摆饭吧。”
饭菜刚摆上桌，韩凌就回来了，只是看样子今天的收获不大，只打了两只兔子。
他进门不久，一道闪电划过天际，豆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的砸了下来，一时雷声轰隆、暴雨如注。
用过午饭，眼看雨也没有变小的趋势，三人也不着急，索性坐在桌前闲聊。
云姝犹豫半晌，终是问道：“韩公子，这里是什么地方，离芳华教多远啊？”
韩凌诧然望了她一眼，道：“这里是余家村，离芳华教的庐山五老峰不算太远，云姑娘怎么想起来问芳华教的事了？”
云姝不太自然的说道：“今天看到本朝开国圣元皇后协助□□打江山的事迹，有些好奇那是怎样的奇女子。还有那芳华教现在还是国教吗？在江湖门派中的地位如何呢？”
韩凌释然一笑，只道她是担心若那个想要强娶她的恶霸找来后芳华教能不能对付，遂笑着解释道：“本朝的开国圣元皇后，也就是芳华教的开山祖师确实是一位奇女子，据说不仅武功奇高，而且非常精通兵法谋略，野史逸闻中还有人说本朝有一多半的江山都是她打下来的，开国后芳华教被封为护国圣教似乎也印证了这一点，从那以后，芳华教在江湖中独占鳌头数十年。”
云姝心中一寒，似乎看到了自己已经被全境通缉追杀的命运。
韩凌自然不知她心中所想，见她目光一动不动，还以为她听得入迷，遂接着说道：“可是在十几年前，有传言说芳华教的教主和继任者圣女都离奇失踪了，群龙无首之下，座下的大长老和大祭司谁也不服谁，各自为政、明争暗斗不断，芳华教就渐渐变得势微了。”
云姝不自觉的舒了一口气，才后知后觉的发现韩凌和韩母均诧异的望着她，忙笑道：“水满则溢月盈则亏，一时有些感慨。”又问道：“那后来怎么样了？”
韩凌颇有些唏嘘的摇摇头，感叹道：“芳华教内耗过大，再也没有重现昔日的风采。大约六年前，黄山逍遥教横空出世，后来者居上，力压江湖众门派成为了武林霸主，各大门派无不遵其号令，饶是少林、武当历史悠久、底蕴深厚，其掌门人悟真大师和空灵道长也与逍遥教楚教主平辈论交，以小友称之。”
云姝联想起被围攻那天大长老和大祭司的对话，已经确信韩凌所说芳华教教主失踪一事属实，紧绷的心神稍稍有所松懈。
但随即又想到即便人家没落了，可要杀死自己不还是如同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心情又低落下来，暗道：这里离芳华教不远，还是及早离开吧，以免连累了恩人母子。
一时又苦中作乐的想道：“不知道想办法拜入逍遥教门下能不能求得庇护？”
思及此，她又问道：“那逍遥教现在可是江湖第一大门派吗？”
韩凌点头道：“不错，两年前，永清帝担心逍遥教势大、强枝弱本危及自身统治，发兵围剿，岂料楚教主山野之人却精通兵法，排兵布阵犹在朝廷兵马大元帅之上，加之逍遥教能人异士辈出，反逼得朝廷军队节节败退。”
他目露欣赏之色，语气中饱含赞意，接着说道：“楚教主又懂得怀仁之策、攻心之术，严令善待俘虏、降兵不杀、每攻占一座城池必先安抚百姓、秋毫不犯，又趁机剪除了沿途毫无道义、祸害百姓的盗匪，是以虽有战争却无战乱，百姓仍能安居乐业，称之为仁义之师。”
云姝愕然，没想到气运未绝的朝廷“剿匪平叛”，不仅没有成功，反而还成就了“叛匪”的仁义之名。禁不住由衷赞道：“那这位楚教主可真是不世出的天才！”
韩凌目光晶亮，点头赞道：“不止是能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天才，还是一位胸怀仁义、心系苍生的侠士！”
他正夸得兴起，转眼瞥见娘亲的脸色，又忙收了面上的兴奋之色，转而叹道：“反观朝廷军队，虽不至于一触即溃，但其间派系林立、积重难返，对大元帅帅令阳奉阴违者有之、趁乱打劫祸害百姓者有之、假公济私中饱私囊者有之。”
他苦笑着摇摇头，叹道：“只用了约莫一年半的时间，被逍遥教攻占的城池要塞竟已是三中有二，就连天子所在、京畿重地的都城燕京也被重兵围困、岌岌可危。”
云姝纳闷的问道：“都围了京城了，那逍遥教后来怎么又败了呢？”
韩凌目光中也流露出疑惑之色，迟疑着说道：“哪里是逍遥教败了？不过是北边的月狼族突然发兵攻打边境，德高望重的内阁首辅杨奕真老先生借此请托了悟真大师和空灵道长从中斡旋，提出封楚教主为萧亲王，并以整个徽州地区和苏杭地区作为其封地，换取两厢罢兵言和、共御外敌，然后楚教主竟然就出人意料的同意了。”
云姝瞠目结舌，没想到还有这种神转折：亲王，还是几欲成功篡位的异姓王，注定了是要被猜疑忌惮的，哪里比得上自己当皇帝？她下意识的问道：“楚教主真的同意了？”
韩凌苦笑道：“那还有假，否则这大楚的天下恐怕早已易主了。”
随即又饱含敬意的赞道：“楚教主是胸怀天下、心系苍生的真君子，逍遥教一直行侠仗义、遵守法令，朝廷却以莫须有的罪名擅自动武；当时朝廷明明已经没了再战之力，他完全可以顺势取了京城再北上御敌，可他不仅罢兵言和，还派兵帮着朝廷抵御外敌，所行之事堪称圣人之举。”
云姝心下疑惑：难道这位楚教主是重注名声甚于利益的沽名钓誉之人吗？可是再如何沽名钓誉，也不可能放着现成的皇位不坐啊？何况看他以杂牌军打败正规军的手段，也不像是满口仁义道德的迂腐之人啊，主帅若是凡事以道义为先，恐怕最终结果都会与西楚霸王项羽一般吧！
她迟疑着问道：“难道天下人都是这样想的吗？”这不会是韩公子你个人对他的迷之崇拜吧？
韩凌兴奋的表情突然一滞，愣了半晌，才低声道：“楚教主虽然在大是大非上持心本正，可是日常行事却亦正亦邪、随心所欲，而且似乎信奉以杀止杀的方式，手段……略有些残忍和冷酷，所以江湖中人和朝中官员对他多是闻风丧胆的惧怕，然而依我看，却是他们被表象迷惑了，没有看到他的本心。”
云姝心下释然：果然如此，能够统帅桀骜不驯的江湖豪杰、随时可以谋朝篡位之人，心思怎么可能不狠辣？手段怎么可能不厚黑？柔顺善良的小白兔是不可能统御狼群、挑战雄狮的！楚教主虽然为了天下大义罢兵，可他本人却不可能是割肉啖鹰、以身饲虎的“圣人”。
果然听韩母语带责备的说道：“凌儿，你又开始胡言乱语了，还好姝儿不是外人，否则光凭你这大不敬的言论传扬了出去，可就是诛九族的大罪。那逍遥教主犯上作乱，就算在最后关头幡然悔悟，也绝对称不上是良善之人。”
韩凌正色道：“娘，明明是朝廷先发兵围剿的，楚教主是被迫反抗的。”
韩母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他逍遥教妄图制定规则、取代朝廷自成一国，朝廷岂能容忍？自然要派兵攻打的。你如此推崇楚忆风那魔头，莫要也随他一起堕入了魔道！”
韩凌道：“难道朝政的弊端还不让人说了？现在朝中奢靡成风，若是仍不思变革，又能再繁盛几代？逍遥教的举措皆是旨在利国利民，并无与朝廷争权夺利之心，本是互惠互利之举，朝廷为何就不能容忍？”
韩母怒道：“住口！天下大事岂容你等黄口小儿信口雌黄？牵一发而动全身，变革岂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的？”
韩凌见母亲动怒，不敢再多言，悻悻的住了口，黯然道：“娘，我们在此争论这些有什么用？还是过好自己的日子要紧，何况还有云姑娘在呢。”
云姝已经确定了这母子二人的身份非比寻常，试问就算是在现代社会又有几个农村老太太会关心时政的？然而看娘俩讳莫如深的样子，心知不便追问，忙保证道：“大娘，韩公子请放心，我不会乱说的。”
韩母爽朗的笑道：“不必紧张，没什么不可说的，不过是饭后闲谈罢了。”
气氛随之一轻，云姝忙点头称是，想着娘俩的争吵是因自己而起，颇有些不自在，看着门外的大雨如注，借机转移了话题，道：“雨下得这样大，恐怕会降温了。”暗道：说天气总不会再绕到朝政上去吧。
韩凌也扭头望向外面，神情缓和了下来，道：“一场秋雨一场寒，肯定是会变凉的了，云姑娘身体刚好，一定要多加注意，娘您老人家也要加些衣物才好。”
韩母笑着应下，气氛总算融洽起来。
……
一连几天的阴雨天气，连空气中都弥漫了一股潮湿的味道，韩凌担心藏书受潮，待天气放晴后，就和云姝一起把书架上的书都翻了出来晾晒。
韩凌抚摸着一本本书的封面，默然不语，眼角却渐渐湿润了。
云姝看在眼里，犹疑半晌，终于还是将忍了多天的疑问问了出来：“韩公子，其实你并不甘于现在的生活吧？”
韩凌抬起头，黯然看了她一眼，随即转身看着碧蓝天空上的艳阳高照，苦笑道：“不甘心又能怎么样？考了三四次，却是屡试不中，反而耗尽了家财，只能迁到此处，以打猎为生了！道路不通、消息闭塞，我这一生，还能有什么指望？”
云姝看着他痛苦自责的神情，心情也沉重起来，想起现代社会对科举制度、八股文章的批判，对他更添了几分敬重惋惜之情，宽慰道：“韩公子博古通今，屡试不中实为受科举之害，不必放在心上的。”
“你太抬举我了，”韩凌笑笑，叹了口气，说道：“其实我倒宁愿自己只是个猎户，没有懂得那么多书中之言，活得也可轻松些，而不会像现在这样，愧对自己，愧对母亲，只能时刻忍受着煎熬。”
云姝冲口说道：“韩公子，我以为其实读书与做官并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读书本就不应带有功利、目的的，单因想读书而读书才能开阔视野、修身养性。”
“只不过人们或者是受‘习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之类说辞的影响，或者只是将书本当作踏脚石，相信‘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之说，才给自己、给读书附上了那么多的枷锁，理所当然地以为读书就一定应该考取功名，谋个一官半职。”
“可是谁规定猎户、木匠就不能读书呢？归根到底，学了知识、明了事理，终究是自己的，能不能为国效力，那只是时运的问题罢了。”
云姝看韩凌凄凉无奈的样子，一番话就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只希望能冲淡他的忧愁，说完后才发现韩凌像呆了一般诧异的望着自己。
暗想自己这番话在他们读书人听来可真是大逆不道了，生恐韩凌动怒，忙又解释道：“这也是我听……呃，听一位说书先生讲的，当时只觉得好玩儿就记下了，并非想要诋毁圣贤书，有什么不对韩公子千万别在意啊！”
“没想到云姑娘心胸竟如此开阔！这么多年了，我竟一直没参透这一层，以至于总是不能释怀。”韩凌赞许的说道，脸上浮现出了浅浅的笑意，望着云姝的目光中也多了一丝重新审视的味道。
云姝听他这么一说，才放宽了心，接着劝道：“其实有时候不应该给自己太大的压力，适当的放松一些，只要问心无愧就够了，韩大哥既然心中不甘，何不接着放手一搏呢？”
韩凌落寞的语气透着浓浓的苍凉：“本待明年再考的，只不过想来应也只是多一次打击吧。”
云姝笑道：“韩大哥说哪里话，只有试了才知道啊，况且总会时来运转的。”
韩凌颇为懂得苦中作乐的道理，眼中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故作迷茫的问道：“可是你刚才又说读书不一定非得要做官的啊！”
云姝却没有注意到，反而轻快的说道：“其实这又是另一个问题了，是以什么态度面对生活和选择哪条人生道路的问题。刚才韩公子说这么多年你都没有参透读书与做官的毫无联系，但你不可能不知道老子、陶渊明、李太白等人，他们一开始都目光远大，热衷于政治，想做出一番大事业，造福于民，可最后都归于淡泊，隐于田园，纵情山水，却也没有因此放弃读书，自贬出读书人的行列，反而还留下了不朽佳作，留传千古。”
她顿了顿，才接着说道：“可见你并不是悟不到，而是根本就不想去悟，相比之下，韩公子你更像苏秦、商鞅、王安石那些人，用顽强的意志力追求心中唯一的目标，除了这个目标，其它的生活之于你都成了煎熬，既然如此，为什么一定要委屈自己效法陶李而抑郁终生呢？况且效法的最高境界应是心境的趋同，韩公子这样勉强自己，反而是离他们的境界更远了呢！”
韩凌本是一时书生意气，想难为云姝一下的，却在听了她的一席话后，完全没有了先前的傲气，真诚的说道：“亏得我之前还自以为通晓古今、知书明理，没想到却只是一糊涂人，直到今日，才算是真正通达了，云姑娘，谢谢你！”
云姝看他一脸虚心受教的模样，略有些不自在，却还是正色道：“所以说这是你自己心中坚持要走的路，既然如此，就应该走下去，至少在你改主意之前应该义无反顾，毕竟人生短短几十年，不就是寻求一个内心的安宁平和吗？”
韩凌若有所悟：“你的意思是说人就要接受真我，即使明知成功的机会很小，也要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而不要勉力效仿他人，压抑本真！”
云姝点头道：“是啊，你不是他，为什么要过他的生活？过着他的日子却想着自己的理想，那不是三心二意吗？这样你既成不了他，也不再是本真的自己，人若无时无刻不是一心二用，给自己定双重标准，当然会感到无所适从，会感到压抑了。而做自己喜欢的事，享受的是全身心的投入，正因为不问后果、不计成败，所以才能做到自然，从而简单快乐。”
韩凌眸中有了某种坚持，大彻大悟般坚定的说道：“所以说人生在世，但求无怨无悔！”
午饭时，韩凌一扫之前的凝重，轻快的说道：“娘，刚才听了云姑娘一番话，儿子真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从今天起便算打定主意了，开始认真读书，准备的春闱！”
韩母猛然抬头看着儿子，眼中满是震惊，就连嘴唇都有些发颤了，半晌，才断然喝道：“不行！”说完才发现自己的反应过于激烈了，又缓和了口气，略带哀求的说道：“凌儿，你不是自从上次考完就决定不再考了吗？你也说了现在科场舞弊之风盛行，咱们囊中羞涩，根本就没有银子替你打点，你又何苦执着呢？”
韩凌目光坚定的望着母亲，道：“娘，如果仅仅是为了苟活于世，余生都只能这样……这样碌碌无为，纵使长命百岁又有何意义？不过是多浪费几年米粮罢了！”他停顿了一下，斩钉截铁的说道：“娘，儿子不想再这样生活下去了，哪怕不能给故人一个交待，儿子也要给自己一个交待，只求一个问心无愧！”
韩母红了眼眶，泪眼婆娑中流露出来的目光盛满了悠长的回忆，良久，老人家紧紧握住了儿子的手，艰难的长叹一声，没有赞同，……也没有反对。
韩凌便以为母亲是默认了，就着猫冬的清闲，热火朝天的准备了起来。
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自从那天天气放晴之后，云姝就老有一种被人监视的感觉，可是等她转身去看时，却又没有一个人影，眼前只余空荡荡的山林。
芳华教带给她的恐怖记忆再次袭上心头，她不由毛骨悚然，作为一名出生在和平年代、遵纪守法的现代人，虽然受武侠剧的影响也曾有过仗剑走天涯、快意恩仇的江湖梦想，但是当直面腥风血雨的江湖时，她除了胆颤心惊的手足无措之外，什么办法也没有。
于是，她只能选择逃避，明白自己即使再害怕也必须离开了，她不能连累自己的救命恩人。
一个阴沉沉的清晨，白茫茫的雾笼罩着山林，空中不时飘着冰冷的雪沫儿，云姝早早起床，将几天前暗中写好的书信留下，便悄悄的开门离开了。
走出一段距离，她回望这个小小的村落，忍不住泪盈于睫，暗道：“韩大娘，韩公子，对不起，我不能留在这里连累你们，你们的救命之恩只能来日再报了。”
虽然决定离开，云姝却并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虽然了解了这个时空的朝代背景，可是又有什么用呢？且不说这朝代与她所学的历史完全不同，单说她个人也是身无长物、手无缚鸡之力，而且即便有大长老、大祭司之才，她一个身如无根浮萍般的现代人，还是女子，在讲究家族、传承的古代，又能做些什么呢？
她喟然一叹，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沿着早已探明的道路向山外走去，只指望着走到繁华的闹市能让芳华教有所收敛，不会对自己大开杀戒。
正思索着，突然路旁的树林中传来几声□□，云姝心头一跳，凭直觉就要远远逃开，可是被惊吓到当机的大脑里竟然还残存着一丝理智，提醒着她去一探究竟。
她壮着胆子小心翼翼的拨开树丛上前，看见里面是位受伤的年轻女子，胸前的衣襟都被血浸透了，看样子应该是伤后失血过多才晕过去的。
云姝正要检查一下女子伤在何处，树丛外就传来人声道：“师兄，一定是这里了，血迹到此就不见了，她一定躲进了树丛。”
云姝目光呆滞的转向韩母，迷茫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回过神来，忙站起身来，勉强笑道：“没事，看书看的头晕眼花了。”
韩母笑道：“你这孩子，那书就在那里，又不会跑，你何必这般废寝忘食的看，这晌午都要错了。”
云姝赧然道：“让大娘见笑了，我看的入神一时没有注意时间。”
韩母笑道：“快别看了，跟大娘去外面坐坐。”
云姝答应着收了书，跟着韩母来到院子里，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天已经阴了，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景象，忙问道：“韩公子还没有回来吗？”
韩母抬头望了望天，道：“快下雨了，想来也快回来了，咱们摆饭吧。”
饭菜刚摆上桌，韩凌就回来了，只是看样子今天的收获不大，只打了两只兔子。
他进门不久，一道闪电划过天际，豆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的砸了下来，一时雷声轰隆、暴雨如注。
用过午饭，眼看雨也没有变小的趋势，三人也不着急，索性坐在桌前闲聊。
云姝犹豫半晌，终是问道：“韩公子，这里是什么地方，离芳华教多远啊？”
韩凌诧然望了她一眼，道：“这里是余家村，离芳华教的庐山五老峰不算太远，云姑娘怎么想起来问芳华教的事了？”
云姝不太自然的说道：“今天看到本朝开国圣元皇后协助□□打江山的事迹，有些好奇那是怎样的奇女子。还有那芳华教现在还是国教吗？在江湖门派中的地位如何呢？”
韩凌释然一笑，只道她是担心若那个想要强娶她的恶霸找来后芳华教能不能对付，遂笑着解释道：“本朝的开国圣元皇后，也就是芳华教的开山祖师确实是一位奇女子，据说不仅武功奇高，而且非常精通兵法谋略，野史逸闻中还有人说本朝有一多半的江山都是她打下来的，开国后芳华教被封为护国圣教似乎也印证了这一点，从那以后，芳华教在江湖中独占鳌头数十年。”
云姝心中一寒，似乎看到了自己已经被全境通缉追杀的命运。
韩凌自然不知她心中所想，见她目光一动不动，还以为她听得入迷，遂接着说道：“可是在十几年前，有传言说芳华教的教主和继任者圣女都离奇失踪了，群龙无首之下，座下的大长老和大祭司谁也不服谁，各自为政、明争暗斗不断，芳华教就渐渐变得势微了。”
云姝不自觉的舒了一口气，才后知后觉的发现韩凌和韩母均诧异的望着她，忙笑道：“水满则溢月盈则亏，一时有些感慨。”又问道：“那后来怎么样了？”
韩凌颇有些唏嘘的摇摇头，感叹道：“芳华教内耗过大，再也没有重现昔日的风采。大约六年前，黄山逍遥教横空出世，后来者居上，力压江湖众门派成为了武林霸主，各大门派无不遵其号令，饶是少林、武当历史悠久、底蕴深厚，其掌门人悟真大师和空灵道长也与逍遥教楚教主平辈论交，以小友称之。”
云姝联想起被围攻那天大长老和大祭司的对话，已经确信韩凌所说芳华教教主失踪一事属实，紧绷的心神稍稍有所松懈。
但随即又想到即便人家没落了，可要杀死自己不还是如同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心情又低落下来，暗道：这里离芳华教不远，还是及早离开吧，以免连累了恩人母子。
一时又苦中作乐的想道：“不知道想办法拜入逍遥教门下能不能求得庇护？”
思及此，她又问道：“那逍遥教现在可是江湖第一大门派吗？”
韩凌点头道：“不错，两年前，永清帝担心逍遥教势大、强枝弱本危及自身统治，发兵围剿，岂料楚教主山野之人却精通兵法，排兵布阵犹在朝廷兵马大元帅之上，加之逍遥教能人异士辈出，反逼得朝廷军队节节败退。”
他目露欣赏之色，语气中饱含赞意，接着说道：“楚教主又懂得怀仁之策、攻心之术，严令善待俘虏、降兵不杀、每攻占一座城池必先安抚百姓、秋毫不犯，又趁机剪除了沿途毫无道义、祸害百姓的盗匪，是以虽有战争却无战乱，百姓仍能安居乐业，称之为仁义之师。”
云姝愕然，没想到气运未绝的朝廷“剿匪平叛”，不仅没有成功，反而还成就了“叛匪”的仁义之名。禁不住由衷赞道：“那这位楚教主可真是不世出的天才！”
韩凌目光晶亮，点头赞道：“不止是能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天才，还是一位胸怀仁义、心系苍生的侠士！”
他正夸得兴起，转眼瞥见娘亲的脸色，又忙收了面上的兴奋之色，转而叹道：“反观朝廷军队，虽不至于一触即溃，但其间派系林立、积重难返，对大元帅帅令阳奉阴违者有之、趁乱打劫祸害百姓者有之、假公济私中饱私囊者有之。”
他苦笑着摇摇头，叹道：“只用了约莫一年半的时间，被逍遥教攻占的城池要塞竟已是三中有二，就连天子所在、京畿重地的都城燕京也被重兵围困、岌岌可危。”
云姝纳闷的问道：“都围了京城了，那逍遥教后来怎么又败了呢？”
韩凌目光中也流露出疑惑之色，迟疑着说道：“哪里是逍遥教败了？不过是北边的月狼族突然发兵攻打边境，德高望重的内阁首辅杨奕真老先生借此请托了悟真大师和空灵道长从中斡旋，提出封楚教主为萧亲王，并以整个徽州地区和苏杭地区作为其封地，换取两厢罢兵言和、共御外敌，然后楚教主竟然就出人意料的同意了。”
云姝瞠目结舌，没想到还有这种神转折：亲王，还是几欲成功篡位的异姓王，注定了是要被猜疑忌惮的，哪里比得上自己当皇帝？她下意识的问道：“楚教主真的同意了？”
韩凌苦笑道：“那还有假，否则这大楚的天下恐怕早已易主了。”
随即又饱含敬意的赞道：“楚教主是胸怀天下、心系苍生的真君子，逍遥教一直行侠仗义、遵守法令，朝廷却以莫须有的罪名擅自动武；当时朝廷明明已经没了再战之力，他完全可以顺势取了京城再北上御敌，可他不仅罢兵言和，还派兵帮着朝廷抵御外敌，所行之事堪称圣人之举。”
云姝心下疑惑：难道这位楚教主是重注名声甚于利益的沽名钓誉之人吗？可是再如何沽名钓誉，也不可能放着现成的皇位不坐啊？何况看他以杂牌军打败正规军的手段，也不像是满口仁义道德的迂腐之人啊，主帅若是凡事以道义为先，恐怕最终结果都会与西楚霸王项羽一般吧！
她迟疑着问道：“难道天下人都是这样想的吗？”这不会是韩公子你个人对他的迷之崇拜吧？
韩凌兴奋的表情突然一滞，愣了半晌，才低声道：“楚教主虽然在大是大非上持心本正，可是日常行事却亦正亦邪、随心所欲，而且似乎信奉以杀止杀的方式，手段……略有些残忍和冷酷，所以江湖中人和朝中官员对他多是闻风丧胆的惧怕，然而依我看，却是他们被表象迷惑了，没有看到他的本心。”
云姝心下释然：果然如此，能够统帅桀骜不驯的江湖豪杰、随时可以谋朝篡位之人，心思怎么可能不狠辣？手段怎么可能不厚黑？柔顺善良的小白兔是不可能统御狼群、挑战雄狮的！楚教主虽然为了天下大义罢兵，可他本人却不可能是割肉啖鹰、以身饲虎的“圣人”。
果然听韩母语带责备的说道：“凌儿，你又开始胡言乱语了，还好姝儿不是外人，否则光凭你这大不敬的言论传扬了出去，可就是诛九族的大罪。那逍遥教主犯上作乱，就算在最后关头幡然悔悟，也绝对称不上是良善之人。”
韩凌正色道：“娘，明明是朝廷先发兵围剿的，楚教主是被迫反抗的。”
韩母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他逍遥教妄图制定规则、取代朝廷自成一国，朝廷岂能容忍？自然要派兵攻打的。你如此推崇楚忆风那魔头，莫要也随他一起堕入了魔道！”
韩凌道：“难道朝政的弊端还不让人说了？现在朝中奢靡成风，若是仍不思变革，又能再繁盛几代？逍遥教的举措皆是旨在利国利民，并无与朝廷争权夺利之心，本是互惠互利之举，朝廷为何就不能容忍？”
韩母怒道：“住口！天下大事岂容你等黄口小儿信口雌黄？牵一发而动全身，变革岂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的？”
韩凌见母亲动怒，不敢再多言，悻悻的住了口，黯然道：“娘，我们在此争论这些有什么用？还是过好自己的日子要紧，何况还有云姑娘在呢。”
云姝已经确定了这母子二人的身份非比寻常，试问就算是在现代社会又有几个农村老太太会关心时政的？然而看娘俩讳莫如深的样子，心知不便追问，忙保证道：“大娘，韩公子请放心，我不会乱说的。”
韩母爽朗的笑道：“不必紧张，没什么不可说的，不过是饭后闲谈罢了。”
气氛随之一轻，云姝忙点头称是，想着娘俩的争吵是因自己而起，颇有些不自在，看着门外的大雨如注，借机转移了话题，道：“雨下得这样大，恐怕会降温了。”暗道：说天气总不会再绕到朝政上去吧。
韩凌也扭头望向外面，神情缓和了下来，道：“一场秋雨一场寒，肯定是会变凉的了，云姑娘身体刚好，一定要多加注意，娘您老人家也要加些衣物才好。”
韩母笑着应下，气氛总算融洽起来。
……
一连几天的阴雨天气，连空气中都弥漫了一股潮湿的味道，韩凌担心藏书受潮，待天气放晴后，就和云姝一起把书架上的书都翻了出来晾晒。
韩凌抚摸着一本本书的封面，默然不语，眼角却渐渐湿润了。
云姝看在眼里，犹疑半晌，终于还是将忍了多天的疑问问了出来：“韩公子，其实你并不甘于现在的生活吧？”
韩凌抬起头，黯然看了她一眼，随即转身看着碧蓝天空上的艳阳高照，苦笑道：“不甘心又能怎么样？考了三四次，却是屡试不中，反而耗尽了家财，只能迁到此处，以打猎为生了！道路不通、消息闭塞，我这一生，还能有什么指望？”
云姝看着他痛苦自责的神情，心情也沉重起来，想起现代社会对科举制度、八股文章的批判，对他更添了几分敬重惋惜之情，宽慰道：“韩公子博古通今，屡试不中实为受科举之害，不必放在心上的。”
“你太抬举我了，”韩凌笑笑，叹了口气，说道：“其实我倒宁愿自己只是个猎户，没有懂得那么多书中之言，活得也可轻松些，而不会像现在这样，愧对自己，愧对母亲，只能时刻忍受着煎熬。”
云姝冲口说道：“韩公子，我以为其实读书与做官并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读书本就不应带有功利、目的的，单因想读书而读书才能开阔视野、修身养性。”
“只不过人们或者是受‘习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之类说辞的影响，或者只是将书本当作踏脚石，相信‘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之说，才给自己、给读书附上了那么多的枷锁，理所当然地以为读书就一定应该考取功名，谋个一官半职。”
“可是谁规定猎户、木匠就不能读书呢？归根到底，学了知识、明了事理，终究是自己的，能不能为国效力，那只是时运的问题罢了。”
云姝看韩凌凄凉无奈的样子，一番话就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只希望能冲淡他的忧愁，说完后才发现韩凌像呆了一般诧异的望着自己。
暗想自己这番话在他们读书人听来可真是大逆不道了，生恐韩凌动怒，忙又解释道：“这也是我听……呃，听一位说书先生讲的，当时只觉得好玩儿就记下了，并非想要诋毁圣贤书，有什么不对韩公子千万别在意啊！”
“没想到云姑娘心胸竟如此开阔！这么多年了，我竟一直没参透这一层，以至于总是不能释怀。”韩凌赞许的说道，脸上浮现出了浅浅的笑意，望着云姝的目光中也多了一丝重新审视的味道。
云姝听他这么一说，才放宽了心，接着劝道：“其实有时候不应该给自己太大的压力，适当的放松一些，只要问心无愧就够了，韩大哥既然心中不甘，何不接着放手一搏呢？”
韩凌落寞的语气透着浓浓的苍凉：“本待明年再考的，只不过想来应也只是多一次打击吧。”
云姝笑道：“韩大哥说哪里话，只有试了才知道啊，况且总会时来运转的。”
韩凌颇为懂得苦中作乐的道理，眼中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故作迷茫的问道：“可是你刚才又说读书不一定非得要做官的啊！”
云姝却没有注意到，反而轻快的说道：“其实这又是另一个问题了，是以什么态度面对生活和选择哪条人生道路的问题。刚才韩公子说这么多年你都没有参透读书与做官的毫无联系，但你不可能不知道老子、陶渊明、李太白等人，他们一开始都目光远大，热衷于政治，想做出一番大事业，造福于民，可最后都归于淡泊，隐于田园，纵情山水，却也没有因此放弃读书，自贬出读书人的行列，反而还留下了不朽佳作，留传千古。”
她顿了顿，才接着说道：“可见你并不是悟不到，而是根本就不想去悟，相比之下，韩公子你更像苏秦、商鞅、王安石那些人，用顽强的意志力追求心中唯一的目标，除了这个目标，其它的生活之于你都成了煎熬，既然如此，为什么一定要委屈自己效法陶李而抑郁终生呢？况且效法的最高境界应是心境的趋同，韩公子这样勉强自己，反而是离他们的境界更远了呢！”
韩凌本是一时书生意气，想难为云姝一下的，却在听了她的一席话后，完全没有了先前的傲气，真诚的说道：“亏得我之前还自以为通晓古今、知书明理，没想到却只是一糊涂人，直到今日，才算是真正通达了，云姑娘，谢谢你！”
云姝看他一脸虚心受教的模样，略有些不自在，却还是正色道：“所以说这是你自己心中坚持要走的路，既然如此，就应该走下去，至少在你改主意之前应该义无反顾，毕竟人生短短几十年，不就是寻求一个内心的安宁平和吗？”
韩凌若有所悟：“你的意思是说人就要接受真我，即使明知成功的机会很小，也要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而不要勉力效仿他人，压抑本真！”
云姝点头道：“是啊，你不是他，为什么要过他的生活？过着他的日子却想着自己的理想，那不是三心二意吗？这样你既成不了他，也不再是本真的自己，人若无时无刻不是一心二用，给自己定双重标准，当然会感到无所适从，会感到压抑了。而做自己喜欢的事，享受的是全身心的投入，正因为不问后果、不计成败，所以才能做到自然，从而简单快乐。”
韩凌眸中有了某种坚持，大彻大悟般坚定的说道：“所以说人生在世，但求无怨无悔！”
午饭时，韩凌一扫之前的凝重，轻快的说道：“娘，刚才听了云姑娘一番话，儿子真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从今天起便算打定主意了，开始认真读书，准备的春闱！”
韩母猛然抬头看着儿子，眼中满是震惊，就连嘴唇都有些发颤了，半晌，才断然喝道：“不行！”说完才发现自己的反应过于激烈了，又缓和了口气，略带哀求的说道：“凌儿，你不是自从上次考完就决定不再考了吗？你也说了现在科场舞弊之风盛行，咱们囊中羞涩，根本就没有银子替你打点，你又何苦执着呢？”
韩凌目光坚定的望着母亲，道：“娘，如果仅仅是为了苟活于世，余生都只能这样……这样碌碌无为，纵使长命百岁又有何意义？不过是多浪费几年米粮罢了！”他停顿了一下，斩钉截铁的说道：“娘，儿子不想再这样生活下去了，哪怕不能给故人一个交待，儿子也要给自己一个交待，只求一个问心无愧！”
韩母红了眼眶，泪眼婆娑中流露出来的目光盛满了悠长的回忆，良久，老人家紧紧握住了儿子的手，艰难的长叹一声，没有赞同，……也没有反对。
韩凌便以为母亲是默认了，就着猫冬的清闲，热火朝天的准备了起来。
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自从那天天气放晴之后，云姝就老有一种被人监视的感觉，可是等她转身去看时，却又没有一个人影，眼前只余空荡荡的山林。
芳华教带给她的恐怖记忆再次袭上心头，她不由毛骨悚然，作为一名出生在和平年代、遵纪守法的现代人，虽然受武侠剧的影响也曾有过仗剑走天涯、快意恩仇的江湖梦想，但是当直面腥风血雨的江湖时，她除了胆颤心惊的手足无措之外，什么办法也没有。
于是，她只能选择逃避，明白自己即使再害怕也必须离开了，她不能连累自己的救命恩人。
一个阴沉沉的清晨，白茫茫的雾笼罩着山林，空中不时飘着冰冷的雪沫儿，云姝早早起床，将几天前暗中写好的书信留下，便悄悄的开门离开了。
走出一段距离，她回望这个小小的村落，忍不住泪盈于睫，暗道：“韩大娘，韩公子，对不起，我不能留在这里连累你们，你们的救命之恩只能来日再报了。”
虽然决定离开，云姝却并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虽然了解了这个时空的朝代背景，可是又有什么用呢？且不说这朝代与她所学的历史完全不同，单说她个人也是身无长物、手无缚鸡之力，而且即便有大长老、大祭司之才，她一个身如无根浮萍般的现代人，还是女子，在讲究家族、传承的古代，又能做些什么呢？
她喟然一叹，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沿着早已探明的道路向山外走去，只指望着走到繁华的闹市能让芳华教有所收敛，不会对自己大开杀戒。
正思索着，突然路旁的树林中传来几声□□，云姝心头一跳，凭直觉就要远远逃开，可是被惊吓到当机的大脑里竟然还残存着一丝理智，提醒着她去一探究竟。
她壮着胆子小心翼翼的拨开树丛上前，看见里面是位受伤的年轻女子，胸前的衣襟都被血浸透了，看样子应该是伤后失血过多才晕过去的。
云姝正要检查一下女子伤在何处，树丛外就传来人声道：“师兄，一定是这里了，血迹到此就不见了，她一定躲进了树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