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拔仁作为晋阳六镇鲜卑的大佬,是不缺乏战争经验的。而且在这个群体里混了几十年,其中的一些“潜规则”,他也是了若指掌。

    比如说,这次他就感觉到,段韶是想强硬的改换身份了。

    什么叫做改换身份呢?

    段韶严格来说,并不是六镇鲜卑这个群体里面的核心人物,他最多只能算是“桥梁”,得益于自身的“双重身份”。

    一来,他是娄昭君亲姐姐的亲儿子,关系靠近高氏皇族。二来,他爹段深,当初算是跟高欢二人“合伙创业”。

    如果段韶不是跟娄昭君扯上关系,那么六镇鲜卑里面不服他的大有人在,比如说贺拔仁就是其中一个!

    但是,正因为有高氏皇族这棵大树靠着,段韶才能统领六镇鲜卑。

    而现在,段韶是明显想“单干”了,所以他与六镇鲜卑其他成员,就由原来的团结为主,排挤为辅,变成了现在的削弱为主,控制为辅了!

    这点微妙的转换,贺拔仁敏锐的感觉到了,所以此番战阵他并未出死力,而是徐徐前进,企图保存实力!

    不然的话,高伯逸麾下周敷,不可能打得那么轻松!

    然而,贺拔仁还是少算了一件事。

    此刻在高伯逸的帅帐内,他手脚都被捆着,看着高伯逸在桌案前写着什么,心中一阵阵的憋屈。

    “你是不是很想知道,为什么你后方的军阵,那么快就乱了?”

    高伯逸侧过头笑眯眯的问道。

    贺拔仁冷哼一声,并不言语。

    败军之将,不足以言勇。你说两句还会被对方调戏揶揄,那又是何苦呢?

    “真是无趣的很。”

    高伯逸失望的摇了摇头,然后拍拍手掌大声说道:“进来吧。”

    他话音刚落,就走进来一个身材魁梧的壮汉,脸上带着狰狞的兔头面具,他一进来就盯着贺拔仁,眼神平静,像是在看……马上要宰掉的肥猪。

    “兔头军……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啊。”

    贺拔仁看着眼前的汉子喃喃自语的说道,像是想起什么来一样。

    今日他本来打算突破一阵,就佯装不低退回来。没想到正要下令退却的时候,从廊桥入口处杀出来一支彪悍的刀盾兵!

    人家的刀盾兵都是用来防御的,这些人倒好,装备的盾牌是小盾,冲击用的。一个照面就把自己本部人马的尾部的盾墙破开了!

    随后这帮人娴熟的扔掉盾牌,抽出横刀贴身搏杀,刀刀见血,像是那种不知道剁过多少猪的屠夫一般,砍人技术异常的娴熟!

    猝不及防之下,自己后阵的兵马像是割麦子一般被人收割着,整个阵型也变得大乱!

    就这么一下,自己大军与段韶本阵的联系就被切断了,说明白点,就是他和他手下这几千人,被高伯逸包了饺子!

    完全是稀里糊涂的,当时完全没弄明白怎么回事。这支兔头军破阵了之后,就由周敷的人马接手,他们那些人则是安然退到战阵以外观战!

    贺拔仁也是在事后,才慢慢回过味来的。

    “侯景……还没死么?不对,侯景早就死了,你是谁?”

    贺拔仁看着狰狞的兔头面具,浑身不自在。当年,这支军队就是以作风顽强和手段残忍而闻名于六镇鲜,每战杀敌凶狠,更重要的是只要战胜,他们绝对不留活口。

    “是我,贺拔仁!兔头军一直都是我的人马,是我在指挥,而不是侯景。”

    魁梧的汉子将兔头面具扔在地上,此人正是高伯逸的便宜义父,宋子仙!

    “你不是死了么!你怎么还活着?”

    贺拔仁惊叫的努力挣扎站起来,却被宋子仙不客气的一脚踢倒在地。

    “哼,不过丧家之犬而已。”

    宋子仙嗤笑了一声,捡起面具,跟高伯逸打了个招呼,转身就走出了大帐。

    “死过”一次的人,就会看淡生死。

    宋子仙死过一次,而贺拔仁还未死过,两人的思想境界是不一样的。

    “其实啊,你们那帮人是什么德行,我全都知道。你们习惯怎么打仗,我也都知道。”

    高伯逸笑着走过来,给贺拔仁松了绑。只要对方还想活着,他就一定不会猝然发难。再说了,段韶巴不得贺拔仁在高伯逸军营里发难,然后他本人和部下全被神策军斩首。

    当然,如果能侥幸搞死高伯逸,那就更妙了。

    贺拔仁也是看透了这一点,所以高伯逸给他松绑的时候,他也没有挣扎。

    “我知道今日在劫难逃,不过请你放过我的部下,我可以引颈就戮。”

    贺拔仁的表情不像是开玩笑,不过他就算看开了生死,但如果能不死的话,那当然最好咯。所以这话说得还是带着虚张声势的味道。

    “如果我放过他们,你就自尽?”

    高伯逸反问道,眼里充满了戏谑。

    这话让贺拔仁无言以对,他总不能说你放了我更好吧。

    “所谓引颈就戮,乃是春秋时开始的贵族礼仪,乃是汉家文化里很神圣的一件事。你们以鲜卑卫士自居,汉人贵族才能用的引颈就戮,请问你也配么?”

    这话说得贺拔仁那张大脸白一阵红一阵,偏偏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火候差不多了,高伯逸现在就是故意打压贺拔仁内心的自尊和自豪感!现在已经到极点了,如果再继续羞辱,那么可能会彻底得罪对方,适得其反就不美了。

    “我不需要你自尽,你死了我也不能得到什么。杀人本身,并不能创造任何东西。”

    高伯逸背对着贺拔仁,这一刻身形显得有些高大……甚至可以说是伟岸。

    当然,这只是贺拔仁的错觉而已。在这一刻,他收起了内心对这个比自己小几十岁的男人的轻视!

    甚至脑中某些不可思议的事情,也有了合理的解释。

    “我可以放你走,可以放走每一个还能走得动路士卒回去,我甚至还可以送一些军粮,让你们回去以后没有后顾之忧,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贺拔仁如同听到天籁之音,想都没想就问道。

    “我不管你是公开说也好,私下里说也好,反正你帮我把话带到。当你走投无路的时候,带着段韶的狗头到我这里,我会既往不咎!

    过去所有不快,我就当没发生过。

    若是跟我交战时我发现谁给段韶出死力,那么他们就不会像你今日这么幸运了,帮我把话带到就行,当然没人监督你,随便你说不说,我相信贺拔将军的人品。”

    高伯逸转过身来,他肃然的表情居然让贺拔仁不敢正眼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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