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军营里巡视了一圈,斛律光悄悄的来到一座哨塔上,俯瞰着营地内外,然后双手抓着哨塔观察窗的木板,身上涌起一股深深的疲惫感。

    军心尚可,没有人闹事,毕竟杨愔做事还算公允,禁军的吃穿用度是从来都不缺的。

    然而瞎子都看得出来,现在下五军的中军士卒们,早已听说了邺城里的那些流言,一个个都无精打采的,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平时不说话,训练打哈哈,咸鱼得不能再咸鱼。

    即便是这样,斛律光也不敢像自己以前治军那样收拾这些人。为什么呢,因为他怕大军哗变啊!

    高洋久久不归位,现在神策军更是屯兵枋头,隐隐剑指邺城,是敌是友还难说得很。如果高洋还活着,那一切好说。但假如高洋真如传言中那样已经死去,现在自己麾下这支军队,真要跟神策军兵戎相见?

    似乎……不说有没有胜算,大军士气如此低迷,这仗可还怎么打?赢了没好处,未必能改变目前的处境,输了的话,呵呵,全部都会被定罪为叛军!

    到时候一家老小要过什么样的生活,可想而知。

    如果这样也就罢了,毕竟,邺城周边的军队也还挺多的,要死的话,反正也不是斛律光一个人死。

    只不过,现在下五军中军所屯扎的位置,真是要了人老命!

    安阳在邺城以南,而枋头又在安阳以南。也就是说,如果神策军要进军邺城,那么必然会经过斛律光的防区!

    而高睿也好,高归彦也好,高长恭也好,他们这些人,都可以让斛律光先“试试水”!

    如果下五军中军和神策军打起来了,那么说明高洋已经死去,邺城里有心思的人,可以放开手脚,大胆的干一场了。

    如果神策军安然无恙的穿过了斛律光的防区,那么说明高洋还没死,邺城里的某些人,就可以当乌龟一样继续畏缩,直到下一次时机成熟。

    就算高洋回到邺城要清算,那也没有实质性的证据。毕竟,想要造反还只是设想和准备,并没有付诸行动。这些蛛丝马迹,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

    高洋为了稳定政局,也一定不会拿那些人怎么样。

    总而言之,斛律光现在所处的位置非常尴尬,乃是必须最先要跟神策军打交道的人。

    那么斛律光可不可以孤身前往神策军大营去打探虚实呢?

    实际上这样做也不可取。

    如果高洋死了,斛律光一去,就会被高伯逸等人扣押,然后神策军就能顺利收编自己麾下的禁军,邺城外的最后一道屏障失去,后果极为严重。

    如果高洋没死,碰到斛律光,他应该怎么跟对方解释呢?

    斛律光总不能跟高洋说:陛下我想你了,我来看看你。

    要是他这样做的话,只要一回邺城,斛律光就会被高洋找个由头干掉,就像高洋当初干掉高睿一样!

    主将无故离开防区去见皇帝,说得好听是诚惶诚恐,说得不好听,那叫试探虚实,心怀不轨。

    既然你没有别的想法,为什么朕不传召你就来了?

    你是不是刁民想害朕?

    这样就解释不清楚了。

    同样的,派人来神策军营地觐见皇帝,也是一个道理,甚至性质还更恶劣。

    无论要不要平叛,只要我没有给你命令,你就不能动,特别是我就在你不远的地方,这才是一个将领应该做的。

    朕得了什么病,是死是活,是你一个带兵之人应该揣摩的么?什么时候刀都允许有自己的想法了?

    所以说斛律光现在是一步都不能走错,一旦走错,万劫不复。平日里高洋不会做的事情,现在指不定就会做,因为邺城的局势在那里摆着呢。

    “唉,当初就不该到安阳来!”

    斛律光暗暗的叫苦不迭。

    他却是忘记了,之前到安阳,神策军还没来的时候,这个位置正好卡到了黄河漕运到达后陆路运输的节点。只要封锁了安阳,南面来的辎重和货物全都要歇菜,运不到邺城里面。

    这就好比是铁拐李过高低木桥,去的时候高低正好,如履平地,回来的时候高的一面更高,矮的一面更矮,让人痛不欲生。

    所谓事物的两面,就是既要看到贼吃肉,也要看到贼挨打。

    “父亲,营地外面来了一个人,孩儿心里不是很有底,所以来问问父亲。”

    斛律光的儿子斛律世雄爬上哨塔,低声在他后面说道。

    来了一个人?

    斛律光一愣,半天没回过神来。

    “来的什么人?”

    “那个……是高伯逸。”

    斛律世雄扭扭捏捏的说道。

    “还愣着干什么啊,快下去,我这就去门口迎接!你快点去把所有的卫兵全都轰走,今日起全军戒备,任何人不得外出,违令者斩,无论是谁!包括你!”

    看到斛律光面色大变,斛律世雄吓得赶忙跑了,直奔大营门口。

    “唉,不成气候!”

    斛律光失望的摇摇头,差不多的年纪,为什么斛律世雄跟高伯逸比,就差了那么那么多呢?

    简直可以用云泥之别来形容。

    就是跟侄子斛律世达比起来,也是多有不如。果然,自己教育儿子是失败的么?

    一个男人,最开始跟同辈们较量的战场,是儿时的游戏。

    长大一点,跟同辈们较量的战场,是年少的学业。

    到了青年时期,跟同辈们较量的战场,是拼搏的事业。

    人到中年,该有的都有了,没有的也无法念想的时候,跟同辈们较量的战场,则是自己的子女如何!

    斛律光现在已经功成名就,快要达到天花板的上限了。再往上,那斛律家要造反当皇帝才行,而这种事情的难度,跟投胎到帝王家嫡系的难度还要大,不提也罢。

    而子女问题,成了他最关心的事情。

    儿子不行了,或许女儿还可以指望一下?

    一个略有些荒谬的念头一闪而过,他脑子里闪过李祖升的名字。

    貌似,这方面似乎还可以努力一下,就看什么样的人值得拉拢,什么样的关系值得经营了!

    这种事情,可比斛律世雄之辈脑袋突然开窍要靠谱得多!

    心里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来到营门前,斛律光就看到高伯逸带着毡帽,一副粗布麻衣的低调打扮,站在营门前等候,连佩刀都没带,手无寸铁。

    “高都督,里面请!”

    “好说好说,突然不请自来,唐突了。”

    高伯逸笑眯眯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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