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大理寺狱的门关上了。

    高伯逸抬头看了看天上漂浮的白云,又回头看了看背后那扇褐红色的木质大门,不敢相信自己“坐牢”了才仅仅三天,就出狱了。

    这也太快了吧!我还没有好好体验过大理寺狱的生活呢!

    此刻他的心情是复杂的,矫情的。

    “小郎,这边请。”

    一个白发苍苍的健仆来到高伯逸面前,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他指了指大理寺狱对面停着的一辆牛车,示意高伯逸上车。

    这种牛车叫“犊车”,本来是汉代地位低微但又薄有资材的人所乘,后来就发展成为社会上层人士日常出行的主要交通工具。(牛车就是出行主力,马车并不普及,这年头官员出行绝大多数时候都是牛车)

    犊车的种类很多,有皇帝特许才能乘坐的“云母车”;也有诸王三公乘坐的皂轮车(皂漆轮毂因此得名,加青油幢,朱丝绳络,驾四牛,堪称奢华);还有油幢车(不漆毂,形制与皂轮车稍低);通幰(xiǎn)车(车上一层幔帐,覆盖车厢)。

    高伯逸对面那辆犊车就简单多了,一头黄牛,脖子上套着缰绳,小小的皂色(就是黑色)车厢带两个轮子,宽不过两人并排而坐的距离,车厢顶上一个弧形的盖延,前后伸出一人身位,简陋得不能再简陋!

    “老伯,您这是……怎么称呼?”高伯逸一脸懵逼,弄不懂对方到底是谁的人。

    “小郎,鞍前马后,奴以后专门来赶车的。现在就带您去宅院,叫我阿福就行了。”

    北朝时,地位高的人叫地位低的人,可以直呼姓名,也能叫阿x之类的。这位老人叫刘福,可以叫阿刘,但为了区分,多半还是叫阿福。

    老人谦卑的走到牛车跟前,等着高伯逸上车。

    这不禁让高某人直观的感受到了北朝这个战乱不断的年代里,尊卑的鸿沟有多大。

    对方出自宰相府邸,衣着比自己还要好点。但奴仆就是奴仆,他们的身份已经注定,不是一两件衣服就能决定地位的。之前杨愔一句话就能要这老人的命,现在高伯逸也可以。

    以后习惯了就好吧。

    高伯逸心事重重的上了犊车,那白发老头熟练的驾驭缰绳,犊车开始缓缓移动,十分平稳。

    在没有弹簧的年代里,古人也是想了很多办法来增加马车(牛车)的抗震性。用宽轮,软垫,浸润了动物油脂兽皮作为车轴润滑“轴承”等方式来减少车体的晃动,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做不到的。在高伯逸看来,这慢慢行走的牛车,感觉倒也不坏,并没有产生晕车的恶心不适。

    “小郎,到地方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犊车在一间院子跟前停了下来。

    这里位于“平民区”,但却又毗邻“达官贵人区”。四面矮墙围成一个院落,里面有几间砖瓦结构的房子。

    进门就是堂屋,穿过堂屋来到院落,前方是主卧,左右两边都是客房,四角是柴房和地窖入口,院落中央有一个圆形石桌,看起来似乎是下棋聊天用的。

    三室一厅加厨卫!小康平民之家的典型结构!杨愔这家伙真是有心了!

    高伯逸在心中默默为这位北齐的宰相大人点了个赞。

    此处并不奢华,但是很有居家的味道,青砖乌瓦看上去很有眼缘。

    “伯逸,这地方不错呢。”

    身材高大威猛,面相却又憨厚无比,院子里看着高伯逸微笑说话的这人不是舅父又是谁。

    “诶?舅父?他们都说你充军了,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高伯逸连忙跑过去看了看对方,从头到脚的检查了一遍,发现没什么问题才长舒口气。

    “我是平调担任裨将军,不是被发配。”

    口拙的舅父不知道要怎么解释,只好按自己的理解说了一句。

    平调?从邺城驿站的舍长,平调为军队里面最小,手下一兵一卒都没有的裨将军叫平调?

    此刻高伯逸真想骂舅父一句猪脑子。

    “福伯,让他们都退下吧,把屋子收拾一下。”高伯逸对福伯说道,舅父身后几个不知所措的奴仆,乖乖的跟着福伯去了堂屋守住门口。

    高伯逸领着舅父进了卧房,沉声问道:“舅父,他们究竟问了你什么?为何你会……被调走呢?”

    他实在不忍心说舅父其实是被发配了。

    毕竟辣么老实的汉子啊。

    “没问什么,反正无论他们问什么,我都摇头说不知道。”舅父憨厚一笑,仿佛在说进监狱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这不可能!这不科学!

    高伯逸当然知道毕云义是什么货色。那可是酷吏啊!历朝历代的史书里面,哪个少的了酷吏?

    前有两汉已做古的张汤,王温书,后有还未到来的隋唐武周的周兴,来俊臣。

    毕云义那厮居然没拷问更有嫌疑的舅父,这说得过去么?

    “舅父曾经从军过,铁打的汉子不怕那些酷吏。但你不一样,俗话说童言无忌,在他们看来,你还小不懂事,从你这里更容易得到想要的东西,所以他们没审问我。”

    舅父看着高伯逸似乎有疑问,淡然的解释了一句,然后就再也不开口了。

    呃,你是被换了头吧?为何你说的话……会如此睿智?

    高伯逸再次打量着这个跟自己朝夕相处了两个月的舅父。

    印象里这个“老实巴交”的男人,半天都吭不出一句话来,若非他身材魁梧,又有高德政撑腰(高伯逸猜的),估计很难镇住驿站那帮油滑的驿卒。即便如此,平日里舅父也多半是以老好人的面孔出现,话不多,喜欢干实事。

    他是怎么把毕云义对付过去的?

    “伯逸啊,舅父马上要走了,这本《马槊谱》,你好好钻研,必有所得。”

    带着憨厚笑容的舅父,将怀里一本泛黄的书递给高伯逸。他从缝隙中看到,这书似乎全是图画,上面一个字都没有。

    “《马槊谱》?”

    高伯逸疑惑的问道。

    难道不是《赤炎剑经》、《碧血剑普》这一类牛逼哄哄的名字么?为何就叫“马槊谱”,这也太简单粗暴了吧。

    “拿好,恰逢乱世,搞不好就马革裹尸,多学点武艺不压身的。”舅父知道高伯逸学过横刀(北朝就有横刀的说法,唐代正式定名,《唐六典·卷十六·卫尉宗正寺》:“刀之制有四:一曰仪刀,二曰鄣刀,三曰横刀,四曰陌刀。”),现在又让他学马槊,简直就是把高大官人往高大猛将的方向培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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