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纵云峡,距山兰城不过百十里,同样是处在天下北境的地角,罕有人烟。



    两山之间唯有一方铁索连桥相勾连,其下云雾莽莽,竟不可估其深浅,高崖浅树,零星昏鸦。



    非胆魄齐天者,不得过路,因其深不见底,更因其铁索虽是长有十里,然处处风蚀毁坏,已愈有摇晃之感,大抵天底下并无几位旅人乐意前来此间,尝尝此地动辄而起的浩荡狂风,与足下深不见底山谷,多半谷底老猿枯骨,攀岩大蛇罕有肉食可取,竟能人立而起,荼毒路经此地行人,连鞋履衣衫一并吞入腹中。



    相传言说此地曾有毗邻两地,凭十里纵云峡相隔,而连年旧怨纷争竟是不曾断过,也正是借此间纵云峡相拦,才不曾有取胜的时机,为此一方在明地两国相交地,多添兵马囤积,而暗地却是在这出最是人难同行的地界,多添上这么一座铁索桥来,用一连贯两国,最终凭此取胜,毁其宗庙祠堂,剥其百姓使骨肉分离。至于王宫中人,则一概削去头颅,或凭马匹拆分体魄躯壳。然而虽是一时得胜,也只比惨遭灭国一方,多在人间存留不过十载,而后就是烟消云散。



    有道是成王败寇,成者却未必长久,对上年月流转沧海桑田,何来赢家二字。



    纵云峡已是有多年不曾有行人过路,毕竟谁人都不曾乐意将爹娘生养先生教书,好容易撑过人间种种厄难的自个儿



    ,献到谷底四面八方埋伏的长蛇口中,除却那等时常醉意深重,不知人间险恶的书生墨客,仰仗酒水壮胆,偏偏是要在人间顶奇崛伟丽的地界留些墨宝,可北地本就少有人烟,除却北地之人,近乎无人会知晓还有这么出险地存留,故而连这些位灌进二两米酒,就将自个儿当成白云边外闲散神仙的主儿,亦不曾有几位前来此地。



    偏偏近来,却时常有位老汉提着壶酒水,沿颤颤巍巍铁索,四平八稳迈步而来,可周遭往常隐匿沉于谷底,等人已等到甚不耐烦的长蛇,竟似是压根不曾见过这位老者似,依旧每日往来穿行,择选无辜鸟雀,或误入山中的小兽为食,压根从头到尾不曾看过那老者两眼,甚至有时自老者足下铁索借道穿行,也不曾同那老汉对峙。



    老汉仅剩一只完满手掌,另一只五指齐根断去,像是遭人剑削刀斩,脚步亦是微跛,可偏偏是穿行铁索之间,风来八面,而越发显得身形稳固,随风动摇西晃,甚是怡然自得。



    不过近几日来老汉离了山兰城在此地闲逛,倒当真还有些微末收获,于是今日朝霞漫天的时节,老者单脚悬空,一步踩空,随后身形便是急转而下,笔直落到谷底处,一脚蹬塌四周山岩。



    “山兰城后辈,不知天高地厚,闲暇无事时节前来拜个山,借物件一用。”



    数十长蛇此时方才警醒,沿刀劈斧凿似山崖纷



    纷聚拢而来,谷底本就阴森可怖,千万树蝠群受此惊骤然四散奔涌,倒也如山腰多出一阵奔马似的动静,隐天蔽日,昏暗有加。



    摩崖宗隐于人间之外,常难有人寻其踪迹,多年来山上人早已不知其隐在何处,却无人料想到寻了这么处人迹罕至的险地,凭万丈深崖为屏风,十丈长蛇为护门小厮,在此间蛰伏不知多少年月,从无闯山之人,而如今却是遭一位闲庭信步似,常饮酒吃铁的老人,不偏不倚一脚踏开山门。当中弟子皆为惊惧,纷纷出门,奈何扛着枚并未开锋剑胎的老汉,压根不去理会半点,仅是抬手略微拂了两拂,周遭摩崖宗弟子皆无半分抵挡之能,纷纷退去。



    老汉迈步,人一时不能拦,但凡是有胆量递神通上前的,也大多不过二境上下的浅薄本事,在于老汉看来,皆是无需刻意抵挡阻拦,单拎着柄未曾开锋的剑胎,左挡右拦,孤身闯入仅能容一人通行的岩缝其中,随后便被条足足有三五人合抱的大蟒拦住,这才是将腰间酒囊暂且搁下,肩扛剑胎瞥过眼大蛇头顶。



    “这么个人迹罕至,连走兽踪迹都难寻的地界,能有这么条大蛇,倒当真是实难养活,你摩崖宗多年前乃是从佛门其中分出一支,如何算来都同金刚大贤有些牵连,眼下倒是举目破败,仅剩下豢养蛇虫的微末外行本事,不过这蛇养得倒是着实不差,额生嶙



    峋突兀,已同古时那等走蛟相当,有意思,修行山门里,畜生倒是比人练得好。”



    “老贼倒是伶牙俐齿,无辜毁我山门伤及徒众,尚要学那等高人做派,欺我摩崖宗无人,当真该杀。”大蛇七寸处端坐者位须发显红的老者,见老汉如此放肆,竟直到如今才将剑胎亮出,自然是觉察出老汉相当随意轻慢,单手碾指,硬生生递出道滚金锁,撞碎山岩,连同大蛇一并直冲而来。本是摩崖洞自古时流传开来的佛门手段,却是遭后人修删数次,如今瞧来声势虽大,可全然已不能同当年相提并论,不过携同粗壮大蛇躯壳一并压覆而来,倒着实是有些声威赫赫的滋味。



    然而孤掌老汉所做,单单是将左手剑胎横起,平平正正,如同是运猛力道,将一方戒尺砸到蛇头处,生生将蛇头嵌入土石其中,断掌只略微一拂,使得金锁崩碎,山岩之间尽是尘土。



    而赤发老者还未来得及有甚神通流转,竟是霎时间就被已然面红耳赤,醉意深重的孤掌老汉凭左手扯住发髻,生生提起,而再转眼望向下方的时节,那头大蛇蛇头,已是在山岩处砸开道足有数丈深浅的坑道,双脚悬空,一时胆寒。摩崖宗宗主不过是三境修为,同自己连同其余三位摩崖宗宗老,亦是相当,可这位蛮不讲理的拉醉酒老汉,压根不曾给半点施展神通手段的余地空隙,甚至从头到尾那



    柄瞧来最是寻常的剑胎,也是不曾有半分展露剑气这等凌厉手段,偏偏就是这等堪称荒唐的手段,使得自个儿全然不能抵挡。



    “摩崖宗传下的东西,经迭代数度,从来不曾见过这般差劲的,神通术法其中佛门平和大气,皆是削去,难怪分明有三境修为,却是如此不堪,终日瑟缩到这等鼠虫驻足的地界,恐怕照这等架势,莫说是有使摩崖宗重见天日时节,恐怕连宗门名头都保不得。”老汉评头论足,似乎是相当瞧不起近代摩崖宗宗主,可左手依然不肯放松半点,扯起宗老发髻,缓缓朝山岩交错中迈步。



    摩崖宗宗老年纪瞧来也仅是比蓬头垢面的老者略微小上些许,可如今却是遭老者单手提起,在一重摩崖宗弟子众目睽睽中,依然是闲庭信步逛入洞府其中。



    而最是惹人大动肝火的,便是这位老汉分明浑身无一丝一毫的酒气,但必然是醉意深重,走动时节就越发东倒西歪,可还是不曾忘却同这位摩崖宗宗老多言几句,诸如什么摩崖宗宗主如今是谁人,境界如何,或是平日里拿来何等物件饲蛇,才能使得方才那头大蛇,长得如此粗壮,被擒到手头的摩崖宗宗老自然是有些气傲或是自矜,可但凡不曾有问而答,必是被在老汉周身盘旋的剑胎,狠狠劈头盖脸打上一通,且不晓得这枚斑驳剑胎,到底是何物制成,坚固瓷实,打人时节当



    真是奇痛难忍,只得是颤颤巍巍,一一作答。



    欺负人这等本事上,老汉从来都觉得自己更强于那位云小子,何况这算哪门子仗势欺人。



    天底下的规矩从来绕强而行,偏偏是向更弱者,莫说是此时提着位宗老的发髻,步入宗门,旁人如是有这番本事,只怕是连宗门都未必能留,自个儿只不过是来借取些物件,为省得麻烦故而凭这等很是盛气凌人姿态闯入山门,实则倒还有一桩造化相赠,但凡是有些灵智,就可知晓乃是一件好生意。



    摩崖宗下地火连天,品相倒是甚好,云小子成天瞧不起自个儿,此番铸柄好剑,估计这小子也得礼让三分。



    而与此同时,窈窕栈外,有位抱琵琶的年轻人蓬头垢面,坐到客栈其中,一不要酒水,二不点菜式,三不要残羹剩饭,而是坐到云仲跟前,摩挲桌案,随即就是朝云仲点点头。



    “大爷若是有银钱,可否施舍在下些,前阵子捅娄子,腹内无食,想着求处吃饭的地界,大爷要是不曾嫌弃,出些银钱,在下虽说是目盲,但手脚还算是利索,伺候马匹或是端茶奉水擦拭佩剑,应该还算是凑合。”



    “这事兄台应当去问这窈窕栈里头的掌柜或是客栈主人,不应当问我一个再是寻常不过的江湖人,况且兄台应当是认错了人,我腰间可不曾悬有什么佩剑。”说此话时,云仲正低头饮粥,听闻琵琶客如此出言,



    却依旧是摇头。



    琵琶客似乎是笑笑,轻轻朝云仲两指处撅撅嘴。



    “这不就是兄台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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