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果然厉害,一口便尝出这鸡不是以前的鸡了。”

    “你糊弄我?”

    “鸡虽然不是以前的鸡了,却仍是朵山的鸡,不仅是朵山的鸡,而且是你们朵子西的鸡,这回吃到家了吧!”

    “你糊弄我!”

    “三哥,我糊弄谁也不敢糊弄你呀,这是你叔家妹妹兰花养的七彩山鸡,可比朵山本地鸡还贵呢。”

    “兰花不是在县城开服装店吗?她回朵子西养鸡了?路长顺能同意?”路启元重新夹起一块鸡肉塞到嘴里说。

    “十几年前满家店的大火,三年前你出的那档子事,路长顺全都毫发未损,为什么?他闺女好好的服装店不开,跑到山沟里养鸡,为什么?”

    “为什么?”

    许老七右手摆出耙子的姿势,在桌上耙了两下,低声说:“路长顺精明啊!”

    “你是说他在套取国家补贴?”

    “镇上有庄有成,村里有路长顺,政策在这俩人手上掌握着么。”

    路启元咂了口酒,问:“朵山还有什么新闻吗?”

    “朵山去年上过‘焦点访谈’,算不算大新闻?”

    “我在里头看了,庄有成倒霉了吧?”

    “那件事没伤着他,不仅没伤着,听说县领导还表扬他呢,说是他替磊山做了回免费的广告,截收割机为的是给老百姓收麦子,功过相抵了。”

    “他奶奶腿的!”路启元吐出一根鸡骨头,骂道。

    “不过,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就在昨天,庄有成又上路截收割机,被收割机碾了,听说当时就不行啦……”

    “这是件值得庆祝的大喜事,把货架上那瓶茅台拿来。”路启元两眼放光说。

    “三哥,茅台现在涨到七八百块钱一瓶了……”

    “咋的?舍不得给我喝?以前你跟着我可没少喝好酒!”

    “舍得,哪能不舍得。”

    许老七站起来去货架上拿酒,挪开摆在前面的那瓶茅台,手向后面摸去,货架宽着呢,后面藏着好几种名酒。

    路启元熟练地打开酒,闻了闻瓶口,闭着眼睛回味了一会儿,仿佛在找回过去的记忆。

    倒满酒杯,路启元抿了一小口,咂了咂嘴说:“这酒不地道,你拿假酒给我喝?”

    “三哥,天地良心,这酒是从专卖店进的货,要是假了也是专卖店做的手脚,你别喝了,我找他们算账去!”

    “算了,你三哥我如今也只配喝假茅台了,落毛的凤凰不如许老七的鸡嘛!”

    许老七讪笑,“三哥这是骂我呢,没有你,我许老七的炒鸡哪能这么有名,今后还得靠三哥照应着呢!”

    …………

    庄有成住进县医院的消息,路长顺是从路启元口中得知的。

    他让白菊去兰花的养殖场里抓两只山鸡,炒一只炖一只,拿保温桶装了,抱着赶往县医院。

    路长顺没让枣儿知道庄有成住院了,但是兰花知道,兰花觉得这件事怎么能瞒枣儿呢,便将养殖场交给母亲照看,用摩托车载着枣儿出了朵子西。

    兰花骑着125大摩托,翻过朵子西和朵子东之间的山坡,一路风驰电掣向县城狂奔,枣儿抱着兰花的腰,泪水浸湿了兰花的后背。

    她从小就坐在爸爸的自行车后座上,紧紧搂着爸爸的腰,听爸爸哼唱着“打靶归来”上学放学。

    爸爸是她坚实的靠山,她害怕这座山倒塌。

    “枣儿别哭,眼睛哭肿了,爸爸看到会难过的。”

    兰花不会劝人。她的话一出口,枣儿越发哭得厉害了。

    以讹传讹的息传得很快,整个磊山县都在传,去年那个因为拦截收割机上过“焦点访谈”的书记,今年再次因为拦截收割机给撞了。

    低调的庄有成变成了焦点人物。

    枣儿来到医院时,好几家电视台的摄像机已经架在了庄有成的病房门口。

    庄有成的病房前站满了人,护士在不停地撵人,“走吧,走吧,都别围着啦,病人需要休息……”

    枣儿穿过人群,想要进到病房里,被护士拦住,兰花说:“她是庄书记的女儿。”

    路启明和方一同从楼道的另一头走过来,看到兰花,点点头算是和妹妹打过招呼。

    “庄书记怎么样啦?”兰花焦急地问。

    启明没回答她,进了病房。

    白菊看到枣儿,“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枣儿冲到病床前,见爸爸双目紧闭,消瘦的面庞像秋天的树叶一样枯黄。

    枣儿眼里噙着泪,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上前握住庄有成的手,叫:“爸爸,我是枣儿,您睁开眼看看我……”

    启明说:“病人不能受刺激,你们别在他跟前哭。”

    “启明哥,怎么还不给我爸做手术?”枣儿眼含着泪问。

    “先观察观察,看你爸能醒过来吧,再不醒就做开颅手术。”

    庄有成其实已经醒了,他只是不愿睁开眼,不愿说话,他觉得自己太累了。

    白菊的哭哭啼啼让他心烦,记者的蜂拥而来让他心烦,连县领导的关怀都让他心烦。

    他就这样闭着眼,听着病房里出出进进的人的各种声音,分辨着谁是真心希望他能活着,谁又是再等着他死去,好似在听戏。

    人之将死原来可以这样有趣。

    路启明看过他的脑部ct,心电图,以及各种检查报告,知道他的病没有大碍,静养几天就好了,至于他为何“昏迷”不醒,就拿不准了。

    路启明甚至怀疑自己的医术不精,开始向在大城市医院里工作的同学求援。

    病房里只有庄有成一家三口时,庄有成忽然“恢复”了意识,紧紧攥住枣儿的手,微微睁开眼睛,声若游丝说:“枣儿……”

    枣儿见爸爸醒了,喜极而泣,哽咽着说:“爸爸,爸爸,您醒了,我在这儿呢!”

    “枣儿,你……要听爸爸的话……”

    “听,一定听,您说什么枣儿都听。”

    庄有成眼里挤出一滴泪水,“叫县委办张爱国主任进来……”

    白菊赶紧出门喊叫:“张主任,张主任在哪里,俺家有成醒过来啦,他要见您!”

    这时路长顺抱着两个保温桶挤到了病房门口,“弟妹,老庄咋样了?让我进去看看他。”

    白菊看着大汗淋漓的路长顺,又瞥了一眼他怀里的保温桶,心里一阵感动,将身子一侧,放路长顺进了病房。

    “老庄,你被撞到哪儿啦?当兵时你不是挺撩练(灵巧)的吗?咋让收割机给碾了呢!”路长顺说。

    庄有成差点憋不住笑出声。

    枣儿说:“长顺叔,你小点声,我爸刚醒过来。”

    “你甭怕,他没事,他是铁打的汉子呢。”

    张爱国正在和启明商量庄有成的治疗方案,得知庄有成醒了,都长出了一口气,赶紧跑进病房。

    “老庄,你有啥话尽管说,我听着呢。”张爱国弯下腰,做出洗耳恭听的姿势。

    庄有成摸索着抓紧张爱国的手,说:“张主任……我最放心不下的是枣儿……我就这一个女儿……拜托你……把她调回县城……”

    “爸,养好身体要紧,您别为我的事操心了。”枣儿说。

    张爱国说:“老庄,你放心,我马上办,把枣儿放在县委办行不行?让她留在我身边,我会像对亲闺女一样对她……”

    枣儿抗拒说:“这不行!”

    庄有成瞪大眼睛直直地盯着枣儿,眼神能杀死人。

    白菊一巴掌拍在枣儿的头上,骂道:“都啥时候啦,还死犟,你是要气死你爸吗!”

    路长顺被庄有成的样子吓得打了个寒噤,暗忖,怎么像是回光返照,难道他真的不行了?便对枣儿说:“答应你爸吧,没听出来他在安排后事吗?”

    启明扯了一下路长顺说:“爸,说什么呢!”

    张爱国说:“枣儿,孝顺孝顺,最重要的是顺,你爸都这样了,你就不能顺着他吗?”

    枣儿将头埋在庄有成的手里,哭泣道:“爸,只要您好好活着,我怎么着都成,我听您的,全听您的。”

    庄有成全身松驰下来,撒开手将身体躺舒服了,脸上露出微笑闭上了眼睛。

    这一刻他才明白,人只有到了安排后事的时候才能为所欲为。

    这种感觉真好。

    白菊和枣儿以为庄有成咽气了,顿时悲痛欲绝,一齐放声大声,哭声传到病房外头,祁辰、兰花等人忙推门冲进来。

    启明翻开庄有成的眼睑看了看,又将听诊器搁在他的胸口,听见他的心跳铿锵有力,瞬间明白了庄有成的用意,并不点破,对众人说:“别哭了,他只是昏过去了。”

    路长顺将启明拉出病房,爷俩走到没人的地方,问他:“你和我说实话,庄有成到底有没有事?”

    启明笑:“爸,你和他处了大半辈子,不比我了解他?”

    路长顺琢磨了一会子,恍然大悟道:“好个庄有成,都这个时候了,还耍心眼子呢!”

    启明觉得庄有成有意思,竟然连他这个一把刀都给骗了,他倒要看看庄有成还能耍出什么花招,于是嘱咐父亲说:

    “爸,他在试探人心呢。您出去别说他的身体没事了,配合他演好这出戏。”

    路长顺恨恨地说:“我配合他演了半辈子的戏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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