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王妃意在与南平王斗气,走两步便回头同南平王做个鬼脸,看他有没有越界,若是越界,必指着地上叫他跳回去。(小说文学网)两人斗得正欢,并未注意到金铃的魂已飞走了。

    两人一路走,一路互相捉弄,反而显得金铃尤为稳重,府中婢子见之,纷纷避走,免得事后被南平王追问“我今天到底威严不威严”。说错了话,是要挨罚的。

    不知不觉绕了一圈,走到金铃的小院门口,王妃以眼神叫南平王在外罚站,牵着金铃走进去,叫了她一声,见她不应,这才发现她走神了。

    “金铃?”

    “金铃?金铃,快醒醒……”

    金铃回过神来,应道:“娘亲。”

    王妃笑道:“金铃,方才的几个小奴,哪个顺你的眼?”

    “都还不错。”

    “你挑一个,带回去给春姐帮忙,好不好?你若不说,我就替你做主,就那个小胡奴如何?”

    金铃心中砰然,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王妃笑着拍拍她,叫随侍婢子出去喊人,不多时便将那小胡奴带进来。

    小奴十分乖顺,眼睛盯着地上,不住地绞着手指,显得十分紧张。听见旁人在说她的事,悄悄抬头望了金铃一眼。

    金铃也在看着她,眼神带着一点迷茫,又好像不是在看她,而是在发呆。

    她又赶紧低下头来。

    金铃简直有些恍惚,这个胡奴一头棕色的头发,接近末梢的地方微微弯起,琥珀色的眼睛透着警觉,瘦弱的身躯裹在并不合身的衣服里,脊背却挺得笔直,宛然便是当年的龙若。

    王妃见她并不反对,便带着使女、领着门口的南平王离开了,剩下春姐与金铃,对着这个小胡奴。

    春姐见金铃一直没有说话,便也乖乖闭上了嘴巴。

    屋里静的可怕。春姐脊背上渗出了冷汗,同那小胡奴一道等着金铃发话。

    金铃回过神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胡奴低头道:“回小郡主,我叫摩勒。”

    “你是哪里人?”

    “我生在于阗。”

    “你怎么到建业来的?”

    小奴低下头,“我随父母逃难到鄂州,被人捉了卖来做奴隶。”

    “几岁?”

    “十六。”

    金铃暂停了询问,心中算道:龙若当年看样子,也不过是十四五岁,她是个小胡儿,说不定长得快些,当时只有十三岁,这小胡奴说自己十六,年龄却是能对上。

    她心中生出些希望来,便忍不住问道:“你去过上庸吗?”

    摩勒想了一下,道:“上庸可是在山里?不曾去过。”

    金铃略略失望。她不记得上庸,必不是龙若。但喻师叔明明曾经说过,她同龙若,定会在东边重逢。这小胡奴明明、明明这么像龙若,难道竟不是她吗?

    蓦地,她想起龙若当年什么都不记得,兴许是后来想起来了,就把当初的事情忘了,她灵机一动,道:“你可识字?”

    摩勒道:“识得。”

    “春姐。”

    春姐在王府做事许多年,这点眼色怎会不识得,当即进书房拿笔墨纸砚,出来铺好,研墨让摩勒写字。

    摩勒提起笔来,顿了一顿,抬头问金铃,“小郡主,该写什么字?”

    她的口音十足是鄂州口音,不似龙若,乃洛阳口音,与鲁不平他们相处日久,又带到上庸口音上。

    金铃胸中激荡,怕声音发颤,好一会儿不敢说话,春姐与摩勒道她正在思考,丝毫不敢打岔。

    她急忙强运心法,把喷涌的思绪强行压下,幸好心法尚未失效,不似当初在上庸那般不受控制地走向走火入魔的深渊。

    过了一会儿,她睁开眼睛,淡淡道:“写……‘兵者,诡道也,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故经之以五事,较之以计而索其情……’怎么了?”

    摩勒睁着浅琉璃色的大眼睛,犹如小鹿一般看着她,“小郡主,你说得有点快……”

    龙若应早已将这书烂熟于心,不至于念一小段还叫我停下来等她……

    金铃叹了口气,道:“给我看看。”

    摩勒膝行至她面前,呈上短笺。金铃接过来,看了一眼,失望更深。

    摩勒写字稚拙,不似龙若有一笔好字。

    她这么一喜一悲地思量,耗损颇大,此时已觉得十分疲惫,闭上眼睛下令道:“春姐,带她下去,余下的便交给你了。”

    春姐察言观色最是厉害,立刻道:“小郡主先歇着,我亲自教导她!”

    南平王妃拉着南平王离开此处,同回自己住处,挥退随侍,王妃方才笑道:“还是阿郎最厉害,特地叫荀儿找个胡儿来。”

    南平王道:“那是自然。金铃随辋川君学艺不久,我上山偷偷去看她,见她同一个小胡儿玩的甚好,两人同吃同睡。后来虽不知怎么的再也没有见到,但人总是念旧的,她也怕是因此会更加想要个胡人少女做玩伴。”

    “可你莫忘了,辋川君曾交待过,金铃的身体不好,万万不可……”

    “哎——”南平王打断她,“她对谁都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少喜少怒,这清修的本领,应是十分好了,好比老僧入定,非是受不得红尘诱惑,乃是不受红尘诱惑,怎会因为一个胡人少女就坏了一身修为?”

    王妃斜瞥着他,佯嗔道:“就你会讲。”

    屋中再次空无一人,金铃心中却是纷乱又起。她唯恐内功再出什么差错,只得原地打坐,立刻运功一周天,将散乱的内息梳理回来。

    再睁眼时,天已经黑了,不知是春姐以为屋里没人,还是晚上没有饭吃。

    她运功探查,发觉内息平静,并无走火入魔的迹象,才站起身来,预备出去找点吃的。她披上银锁送的外袍,扣上兜帽,潜进厨房,找了一圈也没找到能吃的东西,这才明白过来银锁为什么每天都准时出来偷吃的。

    腹中空空,她很是有些犯难,回屋把平常银锁才会吃的糕点都塞入腹中,只觉得太腻太甜,喝水也压不下去,真不知此人是如何能吃掉这么多的甜食。

    金铃跳上房顶,往银锁的荒宅去了。

    她跳入院中,空无一人,荒草丛生,房屋倾圮,简直是鬼宅,倘若再亮起一盏鬼火……

    金铃在荒宅中环顾,下面却开了锅。守卫弟子在院中有人之时就火速冲到地底,报告阿曼:“副旗主!院中有人!”

    阿曼一看,斜眼叹了口气,找到银锁,道:“你的大师姐在外面,是杀是埋,等你下令。”

    一群人围在她旁边等她下令,银锁却漫不经心,道:“你们要是觉得打得过,尽管去砍上一砍试试。”

    上庸一战,金铃连战解剑池、阿曼、云寒和银锁四大明教高手,最后仍然脱身,不死金身名号已然传遍圣教上下,哪有人胆敢上去送死?

    宇文攸道:“那,那怎么办?她都站在我们头顶上了,我们难道当缩头乌龟?”

    银锁瞥了一眼宇文攸,笑道:“哦?宇文,你和乌山少主有私仇?”

    宇文顿了一下,脸色变了两变,忽然怒道:“有!”

    银锁饶有兴趣,道:“说来听听?”

    宇文道:“我昔日有一好友,被、被、被她骗了!”

    阿曼插嘴道:“她是乌山少主,想要什么还不是伸手就来?骗你朋友做什么?”

    宇文委屈道:“我那好友,本来在她家中做长工,两人说好等她回山之时,要带上我的朋友,一道回山上去。但她食言!并没有带她走……”

    银锁奇道:“这是她二人之事,好赖与你何干?”

    宇文怒道:“当然有关!我的朋友因为她说话不算话……整日魂不守舍,最后走丢了,再也没出现过,现在不知道身在何处,是生是死,活得怎么样……我干什么不能讨厌她!”

    银锁本意只是逗逗宇文,不料这昔日小伙伴十分讲义气,只因她吃过金铃的亏,便一直记仇记到现在。

    她心中温暖,柔声劝慰道:“宇文不需担心,有你这样担心她,老天爷也必不肯为难她的。”

    宇文丧气地垂下头来,嗫嚅道:“只可惜我武功太差,连去揍她出气尚且做不到,何况替朋友报仇……”

    银锁笑道:“报仇之事我替你做,你一万个放心。只是师父下令要护她师徒二人周全,目下还不是时候。你要是敢给我公报私仇……”

    云寒接口道:“就乱刀砍死你!”

    宇文往后一缩,苦着脸道:“我……我……一切听影月右使吩咐……”

    银锁笑道:“不逗你了,我上去看看她,你们都躲好,谁敢暴露分坛地址……”

    云寒又接口道:“就乱刀砍死!”

    众人统统噤声,银锁跳出去,三两下爬到屋顶,走到隔壁,看见金铃从屋里出来,便用脚尖勾住屋面,问道:“大师姐,你在找什么?”

    金铃道:“我在找小馋猫,你看到她了没?”

    银锁笑道:“什么样的馋猫?”

    金铃亦笑道:“总上我家偷糖的那个。”

    银锁装作诧异,“哎呀?那不就是我吗?大师姐找我什么事?”

    金铃正色道:“家里没饭吃,找你讨一点。”

    “什么!为什么要找我讨!”

    “我吃了你的桂花糕,太腻了。”

    银锁道:“怎么成我的桂花糕了?”

    金铃道:“太难吃,宁愿让给你。”

    “唔,你家里没饭吃,所以你吃了糕点。因为糕点难吃,你决定把你没饭吃这件事算在我头上?大师姐,你这个想法诚然是让人醍醐灌顶……”

    “嗯?”

    银锁叹了口气,道:“我带你去找吃的,你等等我。”

    她把自己的外袍脱下来,盖在金铃身上,又回屋找了一件黑色的,边走边穿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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