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斗并没有人们想象的那样精彩绝伦和血脉喷张,一个是根正苗红受过多年专业训练的正统骑士,一个是出身低贱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新晋骑士,两个人无论是出身还是人生阅历都有着天壤之别,这种差别也反映在武技上,甚至连十个回合都没有打到,罗贝尔骑士就被公牛卸了武器按在地上动弹不得。公牛抬起头看着我寻求下一步的命令,边上围着的所有人也像向日葵一样齐刷刷的扭头盯着我,数不清的眼睛里包含着戏谑、嘲弄、期待、怜悯和嗜血的兴奋,事情的决定权再一次交到我的手里,就像当初我决定让罗贝尔骑士向一个卑贱的农奴赔偿损失时一模一样。

    我知道众人在期待着什么,德约科维奇神父害怕不懂规矩的我做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傻事,昨天晚上特意交代过,按照约定俗成的决斗规则,遇到现在这样的情况,获胜的封君一方都会选择留下战败的封臣一条性命,因为一名正直骑士的手上不能沾染另一名骑士鲜血的,接下来封君应该当众赦免他以获得仁慈的名声和战败方的衷心投效,同时也笼络了所有封臣的人心,宾主相拥而泣把酒言欢,此事按照流程不了了之,听起来不像是传说中你死我活的决斗,更像是一场早就写好剧本的表演,各自扮演好每个人的角色,然后虚假的念出对白,最后落幕散场皆大欢喜。

    我觉得喉咙里仿佛含着鱼刺似的东西卡在那里,就像此刻站在风口浪尖的自己一样不上不下的很难受,所有人都在等待我的答案,仿佛在等待老师宣布下课的小学生,因为我正在操控生死。午后让人熨帖舒适的阳光忽然变成上帝手中惩罚人间的剧烈火焰,毒辣的炙烤着后背已经被汗水浸湿的我,不远处被士兵拦开的看热闹的农民们开始不耐烦的喧哗,一只乌鸦扑棱棱的掠过我的头顶,故意似的张开嘴发出难听的鸣叫,像是催促又像是丧钟,却不知道为谁而鸣。

    自己的这个决定到底正不正确,我心里没有着落,因为从小到大早已习惯按照被各种人安排的人生轨迹走下去的自己,总以为是被迫的上学、考试、求职、相亲、结婚生子,可是却没意识到也许自己正享受着按部就班坐享其成的舒适,笼中金丝雀的悲哀就在于,一边渴望自由的对空鸣叫,一边心甘情愿的啄食小米。

    我从来没有发自内心的为自己做出一个决定,即使是如此倒霉的被穿越以后,也只不过按照世俗的约定俗成或者说是变向逼迫没心没肺的走下去,忽然间找不到了继续前进的动力。我的初衷不是要寻找回到未来的方法的吗?可是却半自愿的在中世纪的泥淖中越陷越深,那些我自以为是的抗争,不过是加快泥浆吞噬自己速度的无谓挣扎,曾经以为是在为所有爱着自己的人努力的活下去,但我错了,这世道没有人想要你活下去,他们只想着把你撕碎、嚼烂、连血带肉的囫囵吞掉,连个骨头渣子都不会剩下。

    我缓缓地伸出右手,竖起大拇指对着眼前等待答案的众人,这表示我赦免了罗贝尔骑士的罪过,从此我们将尽弃前嫌戮力同心的再续主从之情,围观的骑士们如释重负的长出了口气,发出震天的欢呼,或真或假的赞美声不绝于耳。

    “您真是仁慈,伯爵大人!”

    “愿上帝保佑您,大人!”

    “赞美主!多么和谐的一幕啊!”

    ……

    这时候鬼使神差的,我的耳边忽然缭绕着上学的时候自己最喜欢的一首五月天的《倔强》,那熟悉的旋律依旧带给我同样灵魂的震撼和感动——

    当我和世界不一样,那就让我不一样,

    坚持对我来说就是以刚克刚;

    我如果对自己不行,如果对自己说谎,

    即使你不原谅我也不能原谅;

    最美的愿望一定最疯狂,

    我就是我自己的神在我活的地方!

    我和我最后的倔强握紧双手绝对不放,

    下一站是不是天堂就算失望不能绝望,

    我和我骄傲的倔强我在风中大声的唱,

    这一次为自己疯狂就这一次我和我的倔强!

    这一刻我忽然卸下了身上自己背起的千钧重担,释然的微笑: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既然活在这一世,那就让我来把这里搅个天翻地覆吧,管他明天是怎样的狂风暴雨,那个羁绊我成长的心魔,以后你再也无法操纵我的人生了!

    我猛地把大拇指冲下一点,公牛的瞳孔迅速的缩了缩,迟疑着没有动手,这个决定也让他很意外,但是片刻之后罗贝尔骑士脖腔里喷出来的血水就染红了公牛坚毅的半边脸,圆滚滚的头颅骨碌碌的在地上滚了许久才停下来,漂亮的栗色长发因为沾着鲜血和尘土被搅成了灰突突的颜色,四周鼎沸的人生瞬间安静下来,仿佛回到了上帝创世的那一刻,万籁俱寂,每个人的脑袋好像都被我砍了下来在地上骨碌着,又好像被我投下了一颗破坏力恐怖的原子弹,咆哮的冲击波排山倒海的荡涤着储存在大脑沟回间的残存思维。

    “罗贝尔骑士以下犯上罪无可恕,为了维护封君的尊严,我不得不将其斩首,同时也警告所有视伯爵政令如粪土阳奉阴违的封臣们,切勿效尤!”我目光灼灼的环视所有或目瞪口呆或咬牙切齿的骑士们,当然也包括不远处被吓得战战兢兢缩头缩脑的领地农民,还有在城堡窗户探出头来的胆小商人们,对着不同人传递出不同的信息,给他们足够的时间去回味自己字里行间的明了或者隐性的涵义,“罗贝尔骑士为了捍卫骑士的荣耀光荣战死,我作为封君表示十分惋惜,将提供一整套的威尼斯雕花铠甲作为随葬品,请德约科维奇神父亲自主持安魂弥撒,愿上帝保佑死而无憾的罗贝尔骑士,他的表现配得上勇士的称号!”说完,我低下头虔诚的在胸前画了个十字,轻声呼喊圣号,众人也只得跟着我祈祷,四周响起一片嗡嗡的低沉默念圣经的声音。

    回到城堡,公牛、科勒和汉斯商量好了一样全都默不作声的站在角落里,德约科维奇神父气呼呼的背对着我坐着,看表情似乎要把我杀了的心都有,边上的侍从们更是大气也不敢喘一声,生怕引火上身。罗贝尔骑士的侍从已经把他的尸体运送到城堡西侧的小教堂清洗打扮穿戴整齐,而他的亲戚全都相伴离去了,聚集在外面的人群慢慢走干净,让人心烦的嘈杂声归于沉寂,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您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伯爵大人,为何不听从我的劝告一意孤行?”我冲着小心翼翼站着的侍从们点点头,他们走到门口从外面把门关上了,大厅里只剩下最为亲近信赖的几个嫡系和张牙舞爪大拍桌子的德约科维奇神父。

    “我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没有听从您的建议请原谅,但是这确实就是我深思熟虑之后最终的决定,不会婆婆妈妈的后悔。”我微笑着对神父说,他生气的扭过头不听我说话,在他看起来我一定无可救药透了,“您等着看吧,今日之事,将成为一个导火索,上帝也不可逆转它的发生。”

    “亏了睿智的您还能看出众人离开时眼神里压抑不住的怒火和道路以目的串通,这是叛乱的前兆,所有的骑士都感觉到了自身的危险开始走向联合,一部分人会反叛,一部分人会观望,但是没有人会站在您这一边,因为您侮辱了骑士的尊严,谋杀了一位令人尊敬的高贵骑士。”德约科维奇神父无力的瘫坐在椅子上,仿佛看到了我被臣子们围困在城堡狼狈投降的那一幕,对于未来的恐惧让这位从小虔诚侍主的神父变得神经质起来,说话的语调都有些飘忽,“发源于布拉班特的罗贝尔家族和许多本地的贵族以及低地国家的贵族都有姻亲关系,甚至连法兰西的王室卡佩家族也是他们的远方堂亲,帝国内部与他们有亲戚关系的贵族更是数不胜数,您杀了他们的儿子,必将遭到联合的报复,到时候没有骑士的支持,请问您拿什么来和数目庞大的敌人作战?那些乳臭未干的新卫军小毛孩?您的直属骑兵甚至不超过三十人,你太狂妄了,大人!这可是一片新册封的领国,根基未稳就倒行逆施,不是封君治国之道!”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是为将者的本份。”我把腰间悬着的长剑取下来放在桌子上,一面解着手腕上护具的皮绳,一面对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盯着我的神父说道,“我跟教皇霓下和皇帝陛下都说过,要如何帮他们实现心中的梦想,要建立一个怎样的国家,这些新鲜的种子种植在一个死气沉沉的层层效忠制度和靠着裙带关系上位专权的腐朽社会是不可能开出灿烂的花朵的,如果再继续这样下去,上帝就会降下所多玛城一样的灭世惩罚,所谓不破不立,就让今天的事情成为万里长征迈出的第一步吧!”

    “您真是个疯子,原来我怎么没有发现?”德约科维奇神父低声的喃喃自语,双眼已经游离的聚不起神,在心里一定埋怨死了派他来到此地辅佐我的教皇霓下,或者说,恍然间发现我们两人身上相同的疯狂本质。

    “这在东方谚语里被称作‘引蛇出洞’,通过今天发生的事情,让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敌人全都自己迫不及待的蹦出来,也省得我日后费心的一个个除掉,索性将芜杂的荒草一把火烧的干干净净。”我注意到站在角落里的公牛几个人慢慢的转过身走到我边上,目光深处全是刚刚燃烧起来的熊熊火焰,我知道,他们心底的希望火焰被我点燃了,“我要建立的,是一个丰衣足食,不会有人因为一年辛辛苦苦的劳作被寄生在自己皮肉上的贵族吸食干净而饿死,也不会有人因为出身低贱而无法施展自己满腹的才华,更不会有人欺行霸市草菅人命的社会,这样的天下,才是上帝创世以来最希望人类达到的盛世,一个人人安居乐业的应许之地!”

    德约科维奇神父站起来,好像不认识似的盯着我看了好久才说:“上帝作证,现在我更加肯定您是一个疯子了,可惜教皇霓下选择跟您一起疯狂……”说完,他拒绝旺财的搀扶,摇摇晃晃的走出大厅,消失在阴暗的走廊里。

    我知道自己的想法很疯狂,在封建制度还没发展完善的中世纪建立如此天马行空的和谐国家,就算是所有的穿越者加在一起也没有我疯狂,不过行尸走肉的人生有了梦想,确实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一首流行歌曲竟然鼓舞了我开拓中世纪的雄心,还真是世事难料啊,不知道五月天是不是应该给我付点广告费呢?”我摸着自己的下巴,脑袋不由得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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