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杨坚的话,刚端起杯子的高颎的表情有些凝住了,慢慢放下手中的杯子,沉吟了一会,向杨坚问道:“请问圣人这可是真的?”

    看到高颎来了兴趣,杨坚赶忙说道:“前些日子,晋王妃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神灵附体,有见者言道当时红光夺目,清香满室,有神灵托于晋王妃之身,言道朕百年之后,晋王当主天下,延我大隋万世国祚。”

    “朕请卜者占之,皆占曰‘大吉’。”

    高颎听到这里,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冷笑一声。现在圣人夫妇二人为了改立晋王造势,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慢慢地站起身来,缓缓走到殿中,跪了下来,说道:“若真有此事,臣请圣人斩晋王妃以儆效尤!”

    杨坚和独孤皇后听了大惊。

    “高相请慎言!”

    “禀圣人、圣后(杨坚夫妇时并称‘二圣’),太子之位,国之重器,延祚天下,顺承社稷,当理应万民,顺应人心,岂可因一女子而肆意更改,若传诸天下,岂不令世人耻笑。况晋王妃一介女流之辈,神灵托其身而言其夫,岂不作伪。若真有神灵托言,当面见天子,阐述天道,何来区区托于一王妃也?晋王妃身为皇室贵胄,理当夙禀成训,以身作则,现在不一心相夫教子,反而假托谶纬,迷惑圣人,妄图祸乱宫廷,动乱国家。此等妖妇,岂可留在世上危害晋王。”

    高颎再拜于地,言道:“请圣人为了大隋社稷,诛杀晋王妃。”

    杨坚听到高颎的话,气的浑身发抖,指着高颎说道:“好,你很好!”

    晋王妃之事,杨坚当然知道内幕,否则不经过杨坚夫妇的默许,给杨广夫妻二人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更不用说太常寺内太卜的占卜了。只是高颎如此不给面子,他这不是要杀晋王妃啊,这是要打杨坚夫妻二人的脸了。

    看到杨坚与高颎二人的样子,独孤皇后却是不满了,生气地说道:“高相国

    好大的杀意,这是要杀光本宫的儿子、儿媳吗?”

    高颎连忙回道:“臣不敢。”

    独孤皇后更怒了。

    “本宫看你不是不敢,你胆子多大,连私通突厥,阴谋自立的事都被弄出来了,你还有什么不敢的?晋王妃素来温婉贤淑,妇道克修,又通医术,颇知占侯。辅佐晋王安定江南,为我皇家佳儿佳妇,如何不可传神灵之言,传我社稷。”

    “再者,本宫夫妇二人亲眼所见,难道你怀疑我夫妇二人袒护晋王妃,也传播妖言惑众吗?”

    高颎看着寒气逼人的独孤皇后,盛怒的独孤皇后比杨坚都更为可怕。高颎只得连连告罪。

    高颎虽然颇为狼狈,但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今日却是不准备退缩。

    跪在地上,又向杨坚夫妻二人问道:“那请问二圣,若今日的晋王妃可以有神灵附身,谶语可信。若他日蜀王妃、汉王妃也皆有谶语,二位圣人皆听之否。”

    “你!”

    杨坚站起身来,指着高颎说不出话来。

    独孤皇后一甩袖子,站起身来,走到高颎身前,指着高颎说道:“高相强词夺理矣,今太子不肖,任性妄为,耽于声色,亲近小人,已不似人君,神灵保佑,才有预言指引我夫妻二人。他日若太子有事,自由其长弟继之,何来蜀王、汉王之事。”

    高颎正色道:“若今晋王得立,蜀王不亦成长弟否?圣人要知太子可废,晋王亦可废也。”

    “高颎。”独孤皇后厉声喊道,“汝是要挑拨我皇家父子、兄弟关系吗?”

    高颎面对独孤皇后的叱问,反而是笑了,反问道:“敢问圣后没担心过吗?”

    独孤皇后没有说话,瞪着高颎,就想要吃了他一样。

    杨坚却是转过神来,不能再和高颎兜这个圈子,高颎素来敏于他人。索性直截了当地把这件事跟高颎挑明了。

    “太子失德,屡教不改,自弃于祖宗,为江山社稷,朕欲改立次子晋王广为太子,高相意下如何。”

    高颎深呼一口气,默道该来的总会来的。双手平于额前,大礼向杨坚夫妇参拜道:“自古长幼有序,今太子殿下抚军监国,凡二十年,虽三善未称,而视膳无阙。虽有小隙,若得贤明之士辅导之,足堪继嗣皇业。怎能因此废太子呢?区区一句太子失德,何以服天下?”

    独孤皇后怒斥道:“胡说八道,太子素来崇其威重,恃宠而骄,厚自封植,进之既逾制,退之不以道。如何能为人君?”

    高颎丝毫不惧,直对着独孤皇后说道:“若太子真有如此不堪,怎可为大隋储君二十年。自我大隋立朝,储君之位即定,太子深孚人望,若太子果真如此不堪,那满朝文物皆目盲吗?”

    对着杨坚夫妇二人的双眼,高颎不曾有丝毫的畏惧。

    “高颎,难道因为你的女儿嫁给了太子,就要为太子开脱吗?朕素闻朝堂上有太子之党,为其摇鼓呐喊,难道以你为首?”杨坚句句诛心,直指高颎心头。

    高颎缓缓地摘掉自己的帽子,再拜道:“臣与太子,素来只论公事,无有私情,若陛下不信,请杀臣女以全臣与太子忠诚之心。”

    “太子无党,太子所用之人,悉为圣人所派,何来朋党之言。”

    高颎之语,字字如珠玑,每个字仿佛都沁着他的心头之血。独孤皇后看着老态龙钟的高颎,想到若太子真的能不负他们夫妻二人的期望,又何至于此呢?

    独孤皇后叹了口气,对高颎劝道:“高相,太子、晋王皆为本宫十月怀胎之子,本宫之骨肉,皆连心也,废太子而立晋王,疏有吾之心痛也。”

    高颎跪对着杨坚夫妇二人,听到这是眼泪汪汪悲不自胜,独孤皇后也和他相对而泣。

    独孤皇后还想再说,杨坚一把抓住独孤皇后的手,辅助摇摇欲坠的她,闭着眼说道:“阿罗,别说了,让他走吧,朕没有对不住他,是他自己辜负了自己。”

    “你走吧,回去吧!”杨坚缓缓地站起身来,牵着独孤皇后的手再没说一句话,默默地走进了后殿。

    而高颎却是伏在地上,哀恸不已,久久不曾起身。

    雨越下越大,暴雨冲刷着殿外的青石板,好像要带走所有的痕迹。往日的重重旧事尽皆烟消云散,融进了这止不住的雨中,打落在断肠人的心头。

    高颎步履蹒跚的走出大殿,哀毁骨立,六神俱无。

    打着油纸伞穿过重重的宫墙,高颎在宫门口再回望了一眼这座自己亲手建成的宫殿,长叹一声,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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