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范剑突然想起了一些什么东西,微微沉吟了一下后道:“此人眼下虽说年纪只有三十有余,但为人不仅精明能干,而且极其有手腕。其在灵州这些年表面上虽说悄无声息,但私下里面却连纵党项诸部,采取联姻之法,娶灵州其他党项诸部首领之女为妻妾。”

    “不过十余年下来,便在灵州党项诸部之中极有威望。所以,范家中有对此人,倒是有专门的记述。此人虽说眼下只是一个小小从七品知蕃副使,所属部落即便在灵州党项平夏部之中,也不算较大的一支。可却与其他党项头人不同,对朝廷却是并不真心臣服。”

    “从范家记述来看,此人不仅对朝廷百余年来,对党项诸部族诸多的苛刻待遇怨言极多。对其先祖拓跋思恭甚为推崇,甚至私下里还常以帝胄之后自称。虽说表面上,还依附于其族长拓跋继俸,实则暗中早已经开始自立门户。其在平夏部的威望,实际上远远超过其族兄。”

    “哦,党项平夏部一直自认为是北魏帝室后裔,所以才有了这么一个自称。其实他们原本是在青海湖周边游牧的羌人一支,前唐太宗年间为吐蕃所迫,所以才內附前唐。仆固怀恩之乱时,前唐大将郭子仪,为了防范党项人为其煽动跟随叛乱,所以才将其北迁至夏州、银州”

    “因为所迁之地,在五胡十六国时为赫连夏的故地,所以才自称平夏部。其与北魏皇室,根本就没有什么联系,所谓的帝胄之后,只不过是其自抬身份罢了。当年太祖起兵攻占长安,平夏部诸首领受前唐诏安,与前唐关中余部一并反扑长安。即便在陈州之战后,依旧始终不肯归降。”

    “不断派遣铁骑,偷袭我大齐命脉所在的关中。前唐僖宗皇帝谓其忠,所以以其游牧之地的夏、银、绥、宥四州为定难军,封其首领拓跋思恭为节度使、夏国公,并赐姓为前唐国姓李,以示拉拢之意。直到本朝定鼎天下之后,才强迫将其李姓改回原姓拓跋。”

    “此人很会玩手段,在面对朝廷官员时,此人一向自称拓跋继迁。但据家里面的文献来看,在其本部族之内,却一直自称李继迁,以示不忘先祖的荣耀。不过此人虽说眼下实力还很有限,仅限于平夏部。但以其野心勃勃来看。如果任其做大,恐怕早晚要养虎为患。

    “党项人虽说眼下已经由原来的纯游牧部族,转变为半游牧半农耕部族。但骨子里面,毕竟流着的还是游牧部族的骨血,当年的骑射功夫并未完全放下。而且党项部族本身也善于养马马匹。党项马无论是在奔跑速度,还是负重都要优于北辽的契丹马。”

    “尤其是突袭、冲刺,更是善于长途耐力,其他方面却差一些的契丹马比不了的。我大齐军中主要使用的战马,除了北地边军之中有部分契丹马之外,大部分使用的便是党项马。这便足以证明,党项马要远远的优于矮小的契丹马。”

    “最关键的是,党项人与西南诸蕃不同,极为擅长冶炼铁器。善骑射、产良马,又善于冶炼铁器,在配上这么一个野心勃勃的首领,一旦兴兵作乱,势必会成为我朝在西北的心腹大患。不过,党项人自开国以来,便被历代先皇采取种种办法削弱。”

    “即便是灵州党项,加上留在夏州、庆阳府的党项部族,人丁相加也不过几十万。其中去除无法从军的老弱妇孺,真正的控弦之士也不过数万。这其中在去除对朝廷忠心的部族,剩下的也不过两三万人罢了。糜烂西北倒是有可能,可若是深入内地却是有心无力罢了。”

    听到范剑称呼此人为李继迁,黄琼不由得心思一动。他依稀想起了前世,史书之中的那个在两宋、辽金时期,雄踞西北的党项政权。表面上看,开国皇帝是那个李元昊。但实则公开反抗北宋朝廷,割据数州之地。在宋与辽之间或是相互攻伐,或是左右逢源。

    四处征战,最终奠定整个西夏近二百年基业的。切断了整个北宋,最后一个可靠战马来源之地的。使得北宋在整个历史过程之中,与北辽、金对抗之中,大部分处于劣势的不正是这个李继迁吗?想到这里,黄琼的脸色却是微微一变。

    而从范剑口中,可以看出此人现在虽说还很老实,但恐怕他的老实只是表面上,私下里面却是极其野心勃勃。眼下又通过联姻手段,结交党项其他诸部族长、头人。一旦加以时日,恐怕早晚都要成为大齐西北的心腹大患。尤其是眼下陇右,正值大旱之年。

    虽说还没有到真的灾民遍地,但若是今年灾情在持续一年,那可就不好说了。到时候此人,内集灾民扩充军源,外结党项诸部豪强,恐怕整个西北立即遍地烽火。而陇右又是大齐主要的军马产地,现在陇右诸群牧监囤积的战马,足足有几十万匹。

    若是被其夺取,不仅大齐历代可以与北辽抗衡的骑兵,失去优质战马的来源。其属下的党项骑兵,在夺取了大批的战马,一旦形成流寇那危害可就大了。而且灵州,向来为大齐在西北的边防重地。向北越过贺兰山,便是北辽用来控制西北诸部族的西北统军司所在。

    虽说那里向来并非是北辽入寇的主要方向,但此人一旦与北辽联手,到时候整个西北局势,便会陷入到危险之中。危险什么时候最容易解除?只有处在萌芽状态的时才是最好解除。此人虽说叛相还未显露出来,但一脸桀骜不驯以及他私下做的那些事情,恐怕心中早存反意。

    此人留下来早晚势必会成为一个祸患,趁其羽翼尚未丰满之机早一些除去,才可以避免带来更大的危机。想到这里,黄琼眯了眯眼睛,心中琢磨自己是不是先下手为强。利用此人身边心腹并不多,也不可能带着太多的心腹来京的机会,先找一个借口除掉此人?

    也许好像看出黄琼心中所想一般,范剑却是摇了摇头道:“王爷不可。此人的妻子,多是党项诸部豪强,其眼下的正妻是整个灵州党项最大部落,野利部族长之女。他若是在京城出什么事情,灵州党项诸部势必不会甘心。一个搞不好,整个陇右恐怕便要大乱。”

    “剑之所以反对,是因为王爷如今刚刚上位,根基尚未稳固,如果因为王爷贸然行事,引发陇右大乱。那么势必会给王爷的声望,带来致命性的打击。而且此人是党项头人,如果在京出事,无论是谁所杀,势必会引起其他前来朝贺的诸部族长、头人的连锁反应。”

    “让那些部族头人,对朝廷感觉到寒心。王爷,您别忘了西北诸番不算,西南的诸羁縻州,大多可都是在广南西路、湖广南路,两川、黔中诸路。这些地方,大多都是桂林郡王府的势力范围。即便是少量不是的,也大多处于我朝与大理、吐蕃,对峙的重要地区。”

    “这些部族,无论是彻底归顺桂林郡王府,还是叛乱都对王爷百害而无一利。王爷,您别忘了,天命这东西说无也无,可说有便也是有的。虽说朝中大臣未必相信,可在需要的时候,蛊惑百姓却是非常有用。而王爷眼下虽说还未正名,但其实已经是身在储君之位。”

    “王爷坐到这个位置上,以王爷的出身,天下宗室想必没有一个会支持的。眼下天下一旦出现乱象,哪怕是微不足道的动荡,恐怕有些人该不安稳了。流言猛于虎,若是天下流言四起,那么即便是皇上也要掂对一下了。王爷,现在您更需要的稳。”

    “哪怕是那些边远地区的部族,也要尽可能的不要出现什么乱子。只要但凡有一点可能,至少在眼下根基未稳之时,绝不能给那些宗室,一个公开跳出来反对的借口。这些宗室虽说手中无兵,但对王爷始终还是有一定威胁的。”

    “若是真有那么一两个造起反来,虽说未必能够改变大局,可终归还是对王爷无益。再则,眼下正值陇右、陕西大旱,灾民、流民几乎遍地都是。朝廷虽说这些年,采取了分化瓦解的办法。但近几十年来,随着朝廷的法纪日弛,对党项诸部的看管已经远不如开国之初。”

    “调动其男丁从军的次数,也是越来越少。几十年的繁衍生息之下,平夏部的元气虽说还远恢复到当年定难军时,可元气多少已经恢复。但就像剑刚刚说的那样,加上与其联姻的部落,几万骑兵还是能够凑得出来的。”

    “朝廷,对党项人的马匹虽说看管严格,可本身陇右就是我朝主要军马产地。遍及陇右的群牧监,现成的战马便有几十万匹。平夏部一乱,势必会引起连锁反应,甚至会波及到整个陇右、陕西。而一旦正处于大旱之中的陇右生变,极为容易演变成不可收拾局面。”

    “朝廷眼下岁入又极其艰难,根本经不起大乱。所以,现在稳一些,无论是对您,还是对朝廷才是最有利的。最关键的是,您现在动手也只能杀了他一个,未必就能做到斩草除根。而就剑所知,此人身边人中,与他抱有同样想法的人,绝不止他一个。”

    “剑曾听闻家中管事之人提起过,其弟拓跋继冲,虽说才能与威望不及于他,但却也相差不远。而且其弟拓跋继冲,连纵的手段还超过此人。此人与其他部落交好,大部分都为其弟出面。他能让数个党项部族头人与之联姻,其弟可谓是功不可没。”

    “杀了他,只能给那些人一个公开造反的理由。王爷,您想除掉他,是打算趁其反相未露,羽翼未丰之前先下手为强,这个想法剑不能说是错了。但眼下时机不对,此人死在那里都可以。但惟独一点,就是绝对不能死在京城之中。否则,要生大乱的。”

    “王爷,未雨绸缪是好事,但若是一心想着靠着这种手段解决问题,便有些过于偏激了。剑以为,还是多想想其他的办法。比如说,瓦解其与其他党项部族,实际上已经形成的联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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