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疆深处,人迹罕至之所,有一湖,一塔,一位自称在此守候了二百四十五年的少女。 更新最快

    人可存世百岁之久,却闻所未闻有人曾活二百余年,仍能容貌如初。

    赵无安自然不信。所以他推断慕容清竹被下了忘情蛊,前尘尽忘,也就混淆了时间和岁月,自以为居住于此二百余年。

    而令狐亚,则一直在寻觅她的踪迹,为此深入苗疆,甚至不惜与解晖或东方连漠合作,以此获得见到慕容清竹并将她救走的机会。

    至少,从身背重剑的令狐亚当前的反应来看,他猜对了。

    但解晖为何要在茫茫苗疆之中,安排他来到此地,实在是令人摸不着头脑。

    而杜伤泉,在极突兀地鼓了几下掌之后,才悠悠开口道:“不愧是赵无安,舵主诚不欺我。以你文武双全之资,假以时日,天下前十,必占一席。”

    赵无安很不喜欢他这副避重就轻的模样,当下随口应承道:“前辈谬赞。”

    “呵呵呵……我谬赞与否,你心中自有定论。”杜伤泉的脸色收敛了几分,显然对赵无安这心口不一的回答很不满意。

    “这座塔,整个苗疆也无几人知道,送你来此,黑云会的诚意想必你已一清二楚。舵主之所以不肯放松苗疆,正是因为比起那些中原武林的门派世家,苗疆与大宋本就水火不容,反而与造叶站在同一条线上。”

    他眯起眼睛,打量着赵无安,声音犹如梦呓:“十年之前,我也算对你有恩,坪山客栈你为代楼桑榆对我出手之事,我亦可以既往不咎。”

    赵无安心中一动,隐约已然猜到杜伤泉出现在此的目的为何。

    “舵主意欲颠覆两朝江山,并非心血来潮,而是早有图谋。如今宇文孤悬竭力保你,黑云会也确实是杀你不得,但你或造叶,任何一方与黑云会为敌,显然都不是明智之举。”

    杜伤泉眼底顿现十方锐意:“不如暂且以洛神传人之名与黑云会合作,倾覆大宋之后去留如何,你自作决断。”

    果然。

    对解晖而言,如今在造叶一手遮天的宇文孤悬绝不是他能动的人,而对于受着宇文孤悬庇护的赵无安的扰乱,他想必也头疼不已,却又束手无策。

    消灭不了的敌人,那就化敌为友,这的确是个明智的做法。

    所以他将赵无安送到这座塔前,拱手交出了自己的情报,也确信赵无安能够凭着眼前的线索,推断出当年四国结盟的真相。

    再然后,便借由曾与赵无安有过萍水之缘的杜伤泉出面,表达与之联手的意愿。

    赵无安心中猜测得到应证,悬着的石头也放了下来,但随即摆在面前的,却是个更困难的选择。

    若此时不与解晖合作,则苗疆万民堪忧。代楼暮云的嘱托,也不一定能够达成。

    但解晖既为黑云会之主,手沾罪恶,又是赵无安断断不愿与之为伍的那类人。

    两相计较,饶是赵无安,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苗疆乱象之所以生,起因便是东方连漠与解晖皆在觊觎这块仅在名义上属于大宋的地盘,都想要得其助力以打击对方。

    只不过东方连漠看到的只是苗族术法对于江湖的影响,而解晖则将重点放在了苗人二百年前的四朝结盟,借此动摇中原之根基。

    光从这点来看,东方连漠在权术之上便比解晖落后了不止一筹。

    还好直到目前为止,东方连漠仍是武道第一,在江湖上仍有极大的名望,并非解晖一时半会所能动摇。

    赵无安略加思索,抬起头来,并未直接回应杜伤泉,而是又提出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吐蕃送来的守塔人名叫慕容清竹,而苗疆这一任大巫咸的名字是慕容祝。这二者之间,莫非有什么联系?”

    这问题来得过于突兀,杜伤泉明显愣了半晌,才僵硬地回应道:“这点我并不了解。”

    “你不了解,也就是说解晖会了解咯?”赵无安追问道。

    杜伤泉眉头一皱,厉声道:“舵主雄才大略,怎会事无巨细告知于我等?”

    很好,要的就是你这个态度。

    赵无安笑道:“说是合作,是因为解晖早就做好了一切准备吧?从这位姑娘被种下忘情蛊,送到塔边开始,慕容祝便已成巫咸,由上到下控制住了苗疆。这块地方这么多年来无人问津,也正是因为慕容祝将此地设为禁地。

    “黑云会在两朝上下共有两门十七阁,而分布在苗疆的正是其中的五毒门。慕容祝应当就是五毒门主,而这里,虽然曾是四朝结盟的象征,但也同时是五毒门的总部所在。

    “代楼暮云多年以来虽想端掉五毒门,但一直受限于五毒门主是苗疆巫咸,无法动手。所以在登云楼塌陷之后,我来与你们对峙,他则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杀慕容祝。

    “而此时此刻,解晖将我送到了这里,见到你们三个,实际上也就是告诉了我当年四朝结盟的真相。有此为铺垫,本身就为造叶人的我,为了达成拒东方连漠于苗疆之外以及联合四族重启盟约颠覆大宋的目的,必然会与你们合作,”

    他无动于衷地看着杜伤泉,深邃的眸里闪过一丝懒散神色。

    “是个人就会这么想。”

    低沉清冽的声音,回荡在通天圆塔里头。

    “但是这个想法,大错特错。”

    杜伤泉的眼睛里头终于开始荡起一抹异样的色彩。

    “第一,苗疆既亡,盟约本身就已必不成立,就算玉佩仍在,也不意味着四朝就能达成百年之前的协定。更何况,如今造叶声威远超其他三朝,宇文孤悬又不傻,何必要拖自己下这趟浑水?即便以我为人质,最多逼他交出玉佩而已,绝大多数造叶人,如今仍是信任着这位造叶国公,不会贸然纳外。

    “第二,被吐蕃送来此处的人质,慕容清竹,多年以来未见一人,只是固执地守着湖泊与圆塔,等待有人前来,也是不合道理的。至于这位令狐少侠,为情救人缘实感人,但只怕直到现在也是一头雾水。你所念念不忘的慕容清竹早已死了,而眼前这个,才是五毒门真正的门主。

    “慕容祝位居高位,城府极深,是个人就会猜到他是解晖布在苗疆的棋子。让此人登巫咸之位,其实已经是代楼家的败着。但解晖怎会是寻常之人,任何人都认为慕容祝是五毒门主,他便偏偏让一个看着人畜无害的小姑娘来当门主。代楼暮云,当然扑了个空。”

    令狐亚怒道:“休要胡言乱语!清竹便是清竹!”

    赵无安无奈地看着他,叹息道:“令狐少侠,在这世上,要让一个人完全忘记挚爱,其实是有两种办法的。第一种是给她种下忘情蛊,第二种则是剥下她的面皮,盖到另一个身形相似的人脸上。”

    令狐亚一愣。在他隐约意识到真相的同时,握在手中的巨剑也颤抖起来。

    “代楼号称是三善世家,善毒善易容善潜行。解晖派人在苗疆潜伏数十年,可不是丝毫没有偷到师啊。”赵无安摇头道。

    “知道为什么解晖特地让你来到这座塔内,见到你日思夜想的慕容清竹吗?”赵无安的眼眸古井不波,“因为我一旦答应了与他们合作,就会杀了你这个破坏盟约者,以向他们立下投名状。解晖之所以放你进来,不过就是为了做我刀下亡魂罢了。”

    自打进入这座塔来,解晖展示给他的东西,就半真半假。

    四朝联盟是真,重启盟约则是假;吐蕃送来人质是真,而人质却不是慕容清竹,又为假冒;拉拢他以颠覆大宋是真,但想借此骗到宇文孤悬与之联手,则又是无稽之谈。

    打从一开始,黑云会就不可能与造叶扯上关系。

    尽管知道解晖也没有寄希望于自己身上,只是把自己当了一个挡箭牌,但赵无安还是对这胎死腹中的四朝联盟感到些许惋惜。

    若非如今武林之中,东方连漠与解晖这黑白两道的两大巨擘彼此针锋相对,极尽所能拉拢一切势力,大宋周边的四朝能否恢复联合,还真不好说。

    若是这联盟真的恢复,大宋虽则失势,造叶却会前所未有地壮大,对解晖来说真不是个好消息。

    从这个角度一想,就能明白解晖所言的四朝联盟不可能实现,也就想通了眼前的慕容清竹,不可能是真正的吐蕃人质。

    在这场布局之中,受伤最深的大概就是眼前的令狐亚了吧。虽然不知他究竟做了什么才能做到如今一步,但赵无安心知肚明,不管接下来事态如何发展,他都不可能如愿带走慕容清竹了。

    他只是被解晖彻彻底底利用的一个棋子,而棋子怎可能有实现愿望的机会?

    就在令狐亚尚愣神之际,他面前的杜伤泉和他身后的慕容清竹,已然同时出手了。

    弯刀由天灵盖长驱直入,杜伤泉则一掌轰破了他胸前血肉。

    赵无安隐约能看见一团鲜红之物在杜伤泉掌风之中跳动着。

    他明白自己无能为力,只能够目怀怜悯地看着令狐亚,就这样倒下。

    而他双手紧握着的那把巨刃,也从他手中滑落,顺着汩汩流淌的血迹,停在了赵无安脚边。

    “我破局了吗?”赵无安问。

    “你若径直杀了令狐亚,或许还能走出这塔几步。但既然你已毫不留情地揭穿了真相,我等也没有再演下去的必要了。”装疯卖傻了好半天的五毒门主,慕容清竹冷笑道,“赵无安,有时候嘴快可真不是件好事。我们虽然杀不了你,却能让你此生都离不开这座圆塔。”

    “是么?你的嘴倒的确慢得很,直到刚刚,我都还在怀疑你到底是不是真的五毒门主。”赵无安淡漠道。

    “对女人而言,学会伪装是很重要的。”

    说话间,杜伤泉已经不动声色地站在了慕容清竹面前,抬眼冷冷看着赵无安。

    二对一的局势。

    黑云会统御严密,情报消息传递极为严格,若要彻底击溃解晖在苗疆的布局,只消杀了面前这位五毒门主即可。

    但赵无安手无寸铁,唯一的武器,便是令狐亚留下的那柄巨剑。

    “而你,赵无安。”慕容清竹娇艳一笑道,“根本杀不了我。”

    赵无安凝眸看着地上那柄沐浴在血泊之中的剑。

    “是么?”他这样问。

    而后,便有一柄黑刃沐血而起。

    “其实我刚才根本不必问你。”赵无安一字一句道。

    “苗疆的局,我早已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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