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很新鲜,无论对吴安平还是其他人。但正因为没有经验,一切同样很混乱。

    第一天早上六点起,吴安平带着五千人乱糟糟开始了五公里越野跑,他只下了一个很严厉的命令,任何人不许掉队,然后就率先奔向了原野。这时候所有人里里外外都换了全新的着装,迷彩服、胶底鞋、皮带、甚至内衣和袜子也都发了几套。

    很有喜剧色彩的是,虽然有快有慢,五千人拉成了一公里长的队伍,但最后一位跑回终点的,却正是**型指挥官吴安平先生。但任何人都没有嘲笑他,反而为他拼命加油呐喊,因为他虽然接近虚脱,最后只能一步步往前挪,但最后还是坚持着将五公里全程跑了下来。

    吃过早饭,吴安平开始拿着《中国人民解放军内务条令》,到职工宿舍按照条令来规范内务,并将每个宿舍八个人暂定为一个班,让每个宿舍自己选出班长并进行了登记。

    规范内务的过程其实也是学习的过程。

    吴安平在附近找了一座刚封顶还空置着的厂房,按宿舍大小和布局,摆下了十几座开放式的演示台。四百多位班长分组分别围着一座演示台,参照着内务条令开始研究如何布置才能合乎标准,剩下的四千六百来人则暂时留在宿舍诵读条令,力争把它印到自己的脑子里。

    接近中午时,有一个叫俞满仓的班长终于做到了条令规定的标准,只是远远称不上熟练。吴安平大喜过望,立刻让他给大家传授经验。这时条令的其他内容他已经可以完成,正在琢磨如何将被子叠成“豆腐块”。

    直到傍晚的时候,所有的班长终于都可以完成条令规定的内容,虽然效率低下得令人发指。吴安平告诉这些班长们,就由他们将经验传授给同宿舍的兄弟,而且下了死命令,半个月之后将对全体人员进行检验,所有有人必须在条令规定的时间内,按条令规定的标准完成条令规定的内容。不达标者将在五千人面前做检讨,并扣发一个月的工资。

    这个命令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用吴安平的话说,就算利用一切空余时间,就算晚上不睡觉,也必须将之完成。没有人敢于反对,也没有想退出,因为他们被挑出来时,工资直接浮动到了五十大洋,目前陇东集团内部只有第一批加入的才有这个待遇。

    接下来又是五公里越野跑,还是照样乱糟糟,还是照样拉成了一公里长,还是照样吴安平倒数第一。

    吃过晚饭,吴安平让陶玉山扯来电线,找了一处工地全体集合,开始进行他最关注的诉苦及三查活动。但这个三查却不是查三种人,而是查苦根、查出路、查自身,说白就是要让大家弄明白:我们受到的残酷压迫是谁给的?怎样才能解除这种压迫?我们现在就需要做什么?

    说实话,吴安平的话一点煽动力也没有,他做完动员,结果所有人都不知所措地看着他。这是因为吴安平根本没有最切身的体会,因为黎伯,吴家虽不是大富,但已经相当过得去,他从来没有经历过饥寒交迫,从来没见到过有人上门逼税逼租逼捐,更从来没有想象过有人会为了选择到底卖掉哪个孩子肝肠寸断。

    良久的沉闷之后,终于有个人上前讲述起他过去的生活。

    讲述他们如何辛苦开了十几亩地的荒,如何突然又多了许多倍的兵捐,如何在寒冬被夺走全部粮食,如何看着父亲被打伤疼死在炕台上,如何发现母亲跳进了深井,如何怀抱着妹妹任她饿死在自己怀里,如何背着奶奶上庆阳逃荒沿街乞讨,如何与其他人争抢大户人家的残羹,而奶奶又如何被坚硬的冷馒头撑破了胃肠。

    这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在台前痛苦流涕,状若疯魔,而台下无数人陆续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嚎,没有人呐喊,哭声压抑着难以形容的沉默。

    吴安平淌泪上前狂喊道:“所有的痛苦都有根源,只有找到根源才能彻底铲除痛苦。这一时刻,我确信我看到了一种力量,这是一股无与伦比的强大力量,这股力量就藏之于你们身上,它或许还在沉默,但它必将爆发。我需要这种力量,我们都需要这种力量,因为只有这股力量才能将压迫我们的、欺辱我们的、卑视我们的通通摧毁,我们需要建立新世界,一个美好的世界,所以我请求你们,请允许我,带领你们找到这种力量,使用这种力量,摧毁旧世界,建立我们的新世界!”

    哭泣稍停,继而沉默,继而全场爆发出山崩地裂般的呼喊,无数人面目狰狞发出呐喊:“摧毁旧世界!”无数人目露憧憬喊出希望:“建立新世界!”这是最底层的呼声,它或许饱经蹂躏但从未消亡,它或许现在柔弱但注定坚强。

    这是个吴安平梦寐以求的开始。

    开始陆续有人主动上台,将自己苦痛展示出来。每一次展示对吴安平来说都像经历了一场洗礼,使他的信念更为坚定,而每一次展示对其他人来说,也是一次洗礼,使他们的信念越来越清晰。

    吴安平的信念和五千人的信念合而为一,汇聚成响彻西峰新城的一声呐喊:“摧毁旧世界!建立新世界!”这是一个庞大势力在这世界的初啼。

    第二天起,所有人的精神状态明显与昨日不同,近于折磨自己。

    吴安平不得不招集所有人讲话:“要实现理想,我们只能依靠自己,所以任何对自己不必要的伤害,我们都不允许发生。敌人应该痛苦,家人需要幸福,而我们必须健康。”

    这对所有人又是一次触动,让他们不由自主思考得更深。

    还是那一套,早晚五公里越野,白天内务练习,晚上诉苦和三查,虽然一时不可能见到成效,但吴安平知道这一天很快就会来到。

    第三天起,吴安平看到所有人内务都能达标,虽然整理时间还是很长,便果断取消了内务练习,任个人私下改善,而把白天转为队列训练。这个比内务练习还要枯燥,但所有人都知道队列训练意味着什么,结果没有一个喊苦。不过虽然刻苦,队列训练要达成解放军训练大纲中规定的标准,还需要很长时间的努力。

    接下来几天都是同样的内容,大家体力脑力消耗都很大,不过吴安平早吩咐提供了大量的肉食,粮食主食更是管饱,繁重的训练反更使所有人精力充沛起来。而等大棚菜上市,优先供应了这五千人,更是补齐了营养之一关。

    吴安平经过几天的训练,自我感觉身体素质有了明显提高,最起码他跑完五公里的时间越来越短,虽然还是最后一个,总算是不会累得像虚脱了。需要说明的是,自从开始队列训练之后,越野跑总算齐整了许多。所有人都在进步,除了队形,速度距离后世越野跑的标准已经很接近。说到底这些人都吃过大苦,只要找对方法,提高起来比后世的城乡青年要快得多。

    第七天开始,诉苦和三查改在了下午,队列训练集中在上午,而晚上则专门留出来,供吴安平讲解枪械知识。毛瑟98k出现在大家面前时,吴安平的意图彻底暴露了,但经过诉苦和三查,大家都没有意外,反而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

    枪械方面的知识,吴安平是按照后世的资料讲解,这方面因为后世的研究比现在系统得多,所以条理性又强,涉及的内容还很全面。所有人看到步枪都很兴奋,但目前还不能大张旗鼓地人手一条,吴安平也就准备了四百多条,每宿舍一条,供下来后自己练习和总结经验。子弹当然是没发的,安全性还是要讲。

    期间发生了几件事。

    西峰老城里的商团、一些商家和镇公所的人终于熬不住了,陆续登门拜访了吴安平。他们原本以为吴安平即便不收买,也会开口招揽他们,谁知道人家根本看不上他们手头的那点实力,就在西峰城外建设什么新城,根本什么动静也没有。

    看着新城一天一个模样,聚集的人口已经超过老城几倍,还有那座难以想象的粮山,再等待下去就是纯粹的煎熬,这才不得不硬着头皮过来主动投靠。即便有不甘心的,但吴安平在西峰其势已成,也只能继续不甘心下去罢了。

    这些人来时送了十万大洋的礼,说实话,这比对张兆钾还大方。不过张兆钾虽然是陇东镇守使,军政大权一把抓,但对下面盘剥之重那是所有人都为之侧目,给他那是不得不送。吴安平这里则不同,其实人家不可能看上这一笔小小的“巨款”,但多少是个礼数,要是能与陇东集团拉上关系,多少个十万赚不回来,这才是有送有还嘛。

    他们已经派人来西峰新城打探多次,知道即便规模不大的毛纺厂,每月的利润也超过他们这些商号加起来的总和,羊毛就是从他们手里收的,成本多少他们很清楚。还有更牛的机械厂呢,还有比机械厂更恐怖的新亚钟表和艾美饰品呢,这些加起来一个月赚到的大洋,这些商号一辈子也未必赚不到啊。

    算起来,西峰新城出产的东西还真不多,除了几类羊毛制品,就是一些小机械,弹药当然不能算在其中,化工原料和化工产品虽然也生产,但在扩大规模之前,仅供自用,还没有对外发售的打算。而要扩大生产的话,基础原料的来源还成问题,又得等石油工业起步,建起炼油厂才有可能。

    不过要是燃油机复制成功,那就另当别论了,这东西可不比什么榨油机类的小机械,属于技术集中工艺复杂的高级货。生产六七十年代的汽油机、柴油机目前还受制于一些条件,不过机械厂已经买了现在国外的产品仿制,估计再有一个月就能生产出合格的产品了。

    其实大棚菜也能对外销售,不过吴安平看不上这点钱,再说供应西峰新城都不够,哪还能顾到别处。

    吴安平见到十万大洋的礼单,有些想笑,不过不是觉得钱少,而是竟然有人给他送礼了,这不得不让他有些成就感。最起码这说明半年多来,他还是做出了成绩的,不然没有实力,狗都不理,何况这些比狗还势利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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