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埋在记忆深处,处于遗忘和怀念之间的暧昧地带,属于少年的事。

    1.她和她

    她和她在少年时遇见。

    她剪利落的短发,面容削瘦,不爱笑,不爱说话,一脸桀骜。

    她梳一条马尾,脸型微圆,天真而姣好,眉眼里有不可抑制的甜美。

    其实那实在是很俗气的开始,落在书店同一本书书脊上的两根手指,女孩子的一个相视而笑。仅此而已,没有前生,未及今世。

    她们也在日后想起那本书,《月亮背后的少年》,说的是一个没有痛觉的少年,他对自己进行解剖,研究,终于成为一个出色的外科医生,也许小说到这里还是一个励志故事,可是后来,少年爱上了一个女孩,于是他终于知道了什么是痛。

    我们痛了才发现,原来在爱。

    新学期的第一天,她发现,她们被分在同一个班。

    那一年她们十六岁。

    她们三年同桌,一同奔跑,一同唱歌,一同聊天,形影不离,说到她,人们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另一个她,就像双生子。

    2.曳

    姚曳一直觉得她是一个被选择的结果。

    那时是高中开学第一天

    她与一队女生一起站在y中的走廊里,暴烈的阳光把人的眼睛照的无法睁开,莫名地一阵疼痛,姚曳伸出手去揉。

    “你这样不卫生的,呐,给你。”一口糯软的吴侬软语姚曳只看见伸过来一只手,肤色白皙手指纤细修长,递过的是一方素色的条格棉布手帕,那手不确定地摇了摇,再径自将手帕塞到了姚曳手里。

    姚曳抬了头,那女生瓷白的皮肤,眼角眉梢都是笑,脸庞圆圆的,带一点婴儿肥,竟是十分眼熟。

    “我叫苏黎,黎明的黎,你呢?”女孩站在阳光里,只剩下默白的影子,边缘毛茸茸的如蛾的翼一样,仿佛要融进光里。

    “姚曳。”姚曳顺势拉过她的手,在她的手心一笔一划地写自己的名字,她的手掌小小的,关节秀气纤巧。

    姚曳想起一个传说,只要在一个人的手心上画圆,那个人下辈子就会再次与她相遇,那如果在一个人的手心上写下她的名字,那么,那个人下辈子还会记得她吗?

    女孩苏黎拉这个略微有些沉默的少女,说“那么。我叫你阿曳,好不好?”

    那年的风刮来,树叶细碎的在头顶响,苏黎白色的裙摆绽开一点点涟漪。

    小黎,如果,那一年,你没有伸过你的手,我们是不是就不会成为好朋友?那,以后的事,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

    3.清晨

    y中位于本区东北角,从家到学校,坐公交大致需要二十五分钟,学校规定每天早晨七点十分开始早读,六点时,闹钟是必定要响了。

    那个时候,姚曳一个人蹑手蹑脚地起床、洗漱。收音机里播的是评书,二月河原著,播讲的那位是谁却总记不起名字,是一个嗓音浑厚的女声。高中三年,姚曳听她从《康熙大帝》一直讲到《乾隆大帝》。

    快出门时,父母的卧房里传出些声响。姚曳爸爸睡眼惺忪地打开房门:“姚曳上学去啦?路上当心。”

    然后是姚曳妈妈睡意朦胧的声音:“小笼包在桌子上……”

    从家里到车站还有段不到五分钟的路程。因两边都是住宅区,路上车辆寥寥。s市政府近两年大力推广绿化工程,马路中央与两边遍植绿化,弄得青草郁郁,灌木森森,宁静的清晨甚至能听到婉转的鸟鸣。

    姚曳边走边在心里默背课文,回忆昨天学的数学公式。草坪上有白衣的老者在打太极拳,广场上扇起扇落,成群的阿婆在伴着音乐健身锻炼,有人步履轻快地从姚曳身边跑过,花白的头发,白色的背心,蓝色的运动短裤,比起人行道上背着硕大的书包,没精打采仿佛蜗牛的学生更显硬朗矍铄。

    公交沿途路经诸多学校、工厂、写字楼。上下班高峰时,大小白领和学生苦兮兮地挤在一个车厢里。偏偏现今的学生个个课业压力深重,背后那个满满的书包不知不觉又占去一个人站立的空间,更显拥挤,往来乘客个个苦不堪言。车站边卖早点的摊位也开得早,还未走近就能看到站牌边蒸腾的白色烟雾,刮风下雨,终年如此。每天六点不到开市,四五点就得起来和面、拌馅、生炉子、装车……若再住得远一些,恐怕就得起得更早。在这个生活节奏日益加快的城市里,无论是买早点的还是卖早点的,要讨一口饭吃,彼此都不容易。

    买了两份煎饼、两杯豆浆,一杯淡的,一杯甜的,姚曳刚踏上车就听到一声精神十足的招呼:“早啊!”

    车门左手边,双人座的第一排,苏黎在对他招手,眉眼弯弯,灿过朝阳,眼珠子里是她手中的早点。

    “乖,叫一声姐就给你口吃的。”在她的笑容里把多买的那份早点递给他,姚曳在苏黎身边坐下。

    车辆启动、靠站、又启动。人渐渐多起来,沿路的市场、小店渐渐开张,蒸笼的白色水汽在半明的空中凝结成一片,雾茫茫的。有市容监察来处罚街边随意摆设的蔬菜水果摊,精悍的摊主抓起地上的包裹拔腿就跑,竟超过了行驶的汽车,摇晃的车辆内一片惊叹声;后面坐着的那个同校同级的女生似乎晕车,干呕声一阵阵传来,周围的人也跟着她一起难受起来;“上车的请买票……”售票员在拥挤得连缝隙都没有的人群里来来往往,姚曳看着她倏忽如游鱼的身影,不由异想天开,这些售票员是不是都是属蛇的?

    身边那个吃饱了,现在正在酣睡,头颅就搁在在她肩上,苏黎的白制服外头套着藏青色的外套,衬着校裙的颜色很好看,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射出一圈淡淡的阴影,黑色的长发扎成马尾,发梢刺着她颈间,痒痒的。

    4.两个男孩

    坐在姚曳和苏黎后面的,是两个男孩,一个白皙清秀,鼻梁上架了一副金丝边眼镜,显出几分温文尔雅的是忻柏,另一个总是上挑着一双丹凤眼,轮廓俊美,总好像飞扬跋扈的是沈晋。

    忻柏和沈晋进班上的成绩是第一第二名,听说两个男生还是青梅竹马,还能看见两个人坐私家车来上学。

    “真是的,长得好看,成绩还好,家里又有钱,又不是少女漫画。”苏黎凑在姚曳身边评论道,“所以说啊,造物主还是不公平的。”

    两个女孩一同回家时,天已经暗下来,路灯落下的影朦朦胧胧,苏黎一下子踩在影子脖子上,一下子踩在头顶上。

    “不过,阿曳,你说,他们俩哪个更好看呢?是不是沈晋呢?他笑起来好像晨光啊!”苏黎和姚曳咬耳朵。

    姚曳轻轻踢她一脚,“你啊,好看又什么用?又不是你男朋友。”灯光一闪而过,照出一张似笑非笑的脸。

    “话是这么说,可是欣赏一下也蛮好的。”苏黎拽了拽姚曳的袖子。

    “别想了,再想也成不了你的男朋友的,我到家了,拜~”姚曳冲她摆摆手,走上楼梯。

    苏黎看见姚曳从二楼的窗户伸出头来,很严肃地做了一个“花痴”的口型。

    “啊~真讨厌呐阿曳~”

    姚曳听见楼下响起的叫声,嘴角一点一点扯了起来。

    5.打篮球的男生和画画的男生

    “阿曳,你说男生打篮球更好看还是画画的男生更好看?”苏黎问姚曳。

    “都还好,呐,小黎,这道题,计算错误,你漏了个0。”姚曳头也没抬。

    “怎么会?”苏黎忙低着头拿着纸笔验算,“真的耶,阿曳,谢了,来,亲一个。”苏黎抱住姚曳的脖子,凑过脸去。

    “啊呀,真恶心,离我远点。”姚曳急忙挣开苏黎的怀抱,“你真是的,有口水。”

    沈晋会打篮球,祈柏会画画,这是姚曳后来知道的,其实,那两个男孩都还好的,这是姚曳的真心话。

    也许是打篮球的男孩活泼点,沈晋时常和前座的两个小女生打招呼,痞痞地笑,然后对短头发的女生说:“阿曳,你的名字很特别啊。”

    “阿曳也是你随便叫的?那是我御用的,懂不?”长头发女孩握起拳,对男孩威胁式地摇了一摇。

    “真是的,叫叫又不会少一块肉,那么彪悍小心以后嫁不出去。”小姑娘气得眼睛快瞪到地上。

    “好,你行。”她怒极反笑,指下施力,沈晋倒抽一口气,手臂上被她掐得青紫,忍痛挣扎着憋出一句:“肯定嫁不掉了。”

    而祈柏永远对人微笑着,有时轻轻在草稿纸背面涂涂画画,那样子极温和。姚曳看见,他画的是整片的苍穹,一圈一圈,华丽而寂寞。

    其实好像画画的男生更让人喜欢呢。姚曳又想。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斜斜地照进来,窗外一排高大的水杉,苍翠欲滴。

    6.奇迹

    这世间到底有多少奇迹?金字塔算奇迹,空中花园算奇迹,长城算奇迹,那一个人和一个人的相遇算不算奇迹?不算吧?可是姚曳仍然觉得,这就是奇迹,就像她和祈柏。

    星期天,姚曳去书店买书,她转了一圈,拿了一本数学的题库,和一本小说去结账。

    “一共是二十九块,谢谢惠顾。”清朗的声音响起,女孩吓了一跳,一抬头,便是那张微笑的脸。

    祈柏也没想到能在这里碰见姚曳,他愣了愣,随即对她点点头。

    “你好。”

    “你好。”女孩似乎有点脸红。

    女孩走店时,心里嘀咕,祈柏不是家里很有钱吗?干吗要打工呢?难道传言是假的?不会吧?

    啊,我想这些干嘛?惨了,和苏黎那丫头一样八卦了。

    可是,今天能遇见祈柏呢,真是奇迹啊~

    女孩不由自主地想。

    7.流言

    年级里的流言越来越多,那个刚刚与我们擦肩而过的其貌不扬的女生就是那个次次考试总分年级第一的茜茜;那个矮小的镜片厚厚的男生就是备受年级组长宠爱的数学天才;这次数学测验,三班的数学课代表没考好,差一点点不及格,考卷一发下来,老师还没开口,他就泪洒当场……

    流传的更多的则往往带着点粉红色的暧昧的气息,上课时的字条,下课后的阳台,及至放学后的车棚前,谁喜欢谁,谁暗恋谁,谁与谁争风吃醋,谁和谁平静分手……捕风捉影,蜚语流长,传得绘声绘色。所有的“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不要跟别人讲哦”都成了全年级皆知的秘密。安宁的校园里,名为“早恋”的暗流风起云涌。

    他们说,有人在一间茶坊里看到祈柏爸爸和一个女人神态亲密好似夫妻,可惜那个女人不是祈柏妈妈。他们又说,曾见到祈柏妈妈在街边亲热地挽着某个男人的臂膀,可惜那个男人不是祈柏爸爸。大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被满脸稚气的孩子一字一句记下,所有人都知道,祈柏家很有钱,连办公室里教其他年级的老师都知道,祈家夫妻不和,婚姻名存实亡。

    姚曳从报纸上学到一个词:泡婚。夫妻双方感情不和,却为了给孩子维持一个完整的家而迟迟没有离婚。

    报纸上说,这样看似为孩子着想的行为,实则给孩子带来了更大的痛苦。

    姚曳不知道祈柏怎么想,只是,当她再次看见祈柏温和的笑,想起祈柏在打工时落下的清朗的声音,昔日那个温文尔雅的少年一下子变得面目模糊,连微笑都带上了浅浅的忧郁。

    “好像谁都会有烦恼啊,这很正常的。”苏黎这样评价这件事,姚曳觉得这是苏黎说的最正经的一句话。

    是啊,就算怎么样,都是没有人没有烦恼的。

    教室是两面通风的,窗明几净,凉风习习,楼下小花园里种的水杉已经长到了三楼的窗边。

    8.雨后

    在半空中酝酿了大半天的阵雨终于在午休时铺天盖地地倾泻而下。伴着电闪雷鸣,天色晦暗,仿佛深夜。雨滴“啪啪”地敲打着窗户,一声盖过一声,似要将玻璃拍碎。雷声轰隆不绝,视线霎时模糊,窗玻璃上雨水冲刷而下,只依稀看到对面的教学楼亮起了灯,白光点点,风声尖利,仿佛坠入了一个诡异的梦。

    沈晋正从教师办公室里出来,楼间的连廊上已被风雨所侵袭,廊外的水杉在雨幕中摇曳成一片模糊的绿影。雨水落在浅浅积水的地上,溅起朵朵小小的水花,“叮咚”的轻响被“哗哗”的雨声吞没。风声呼啸而过,似能将人风筝般整个吹起。

    苏黎抬起头时看到的就是这幅情景,沈晋站在教室门口,一边低头放下微湿的裤脚一边拉开荧光灯,他的头发淋得湿漉漉的,發梢的水珠一滴一滴往下坠。

    沈晋很惊讶得发现那个在黑暗里弯*去的女孩,她的脸上有来不及抹去的泪痕。

    “怎么了?”沈晋的声音带一点严肃的语气。

    苏黎局促地低下头去不说话,她用手去抚平拽皱的衣角。

    “干吗哭呢?是朋友就告诉我啊。”沈晋很难得地由温柔的声音诱哄着。

    苏黎再次抬头看男孩的脸,一双形状漂亮的丹凤眼,刻意放柔的眉眼,棱角分明显得值得信赖的轮廓。

    “我外公死了。”女孩的声音夹着哽咽。

    “从前,我爸妈工作忙,没空带我。我一直跟着外公。我是他第一个孙辈,所有晚辈里,他最喜欢我。他不让我叫他外公,我一直叫他爷爷。”

    “他待我很好,我做错事,也不许我爸妈骂我。”

    话语依旧拉杂而破碎:“那个时候,你也知道,夏天也没什么冰淇淋之类的,有根大头娃娃雪糕就不错了,要不然就是一根盐水棒冰……他们厂里效益好,高温天会发沙冰。他每天带个保温瓶,盛回来给我吃。甜的,有牛奶的味道……我天天搬个小板凳坐在门口,就巴望着他快快回家。”

    说到这里,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叙述还在继续:“后来,他退休了,我要上学,忙。每次隔很久才去看看他,他总叫我多去走走。我说好,忙了,就忘了……去了,跟他,也说不了几句……”

    “他在家里没有什么事做。喝酒、抽烟,还舍不得花钱,总是挑便宜的买……我爸妈买给他的,他总是藏着。时间长了,饭也吃不下了,身体也不行了,连下楼都没力气。都劝过他的,他说,戒不掉了。送到医院的时候,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我妈回来后说,医生都怀疑我们待他不好。”

    眼眶开始起了涩意,黑暗里,谁也看不见谁,苏黎又低下头去,声调不自觉地有些颤抖:“他这次住院,一个多月,我一次都没有去看过他。我上一次去看他的时候,还是春节,就叫了他一声,什么话都没说……这两年,也就春节的时候去看看他……原本想等考完试去医院陪陪他的……”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倾诉无法再继续,窗帘遮挡住了楼外倾泻的雨,只有一两丝光线透过缝隙偷偷地钻进了教室里,在墙上涂抹出几片暗暗的光影。

    人有千种万种,有人张扬热烈,恨不得把大大小小一切遭遇都大声地告诉全世界;有的人却克己而内敛,习惯把所有心事都*心底,维持着表面上的皆大欢喜。

    苏黎是什么人?刁蛮又可爱的小丫头一个,永远嘻嘻哈哈,永远没有烦恼,永远一副天塌下来有高个顶着的无法无天样儿,这样脆弱而哀伤的苏黎,只有现在的沈晋看得到。

    沈晋转过身,慢慢地伸出手,拥住眼前这个拼命用指尖抹去泪水的女孩。

    雨点自西面八方打来,狂风吹得衣衫飞扬,只有相贴的身体是热的,温暖得让人贪恋。

    有什么叫嚣着要破胸而出,牢牢揪住他的衣衫,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身躯作痛。男孩身上好闻的肥皂香扑上鼻尖,女孩的眼泪落在肩头。

    那在风雨里不断回响的,是谁的心跳声?

    一闭上眼就又回到了殡仪馆,寿衣寿帽穿戴齐整的老者静静地躺在棺木里,周遭哀乐凄凉,悲声不止。所有人都在哭泣,只有她始终静静地看着。清明时节,细雨纷纷,黑伞下是一张没有表情的脸。

    9.他和他

    日子就是这般,平静祥和,偶尔一点波澜。解数学不等式、列化学方程式、再默物理公式,背厌了之乎者也,再背一会儿abcd,各科老师的语气在不知不觉间变得凝重,要求越提越高,作业量越来越大,班级里的气氛也越来越显出几分沉重。等楼上的那届高三毕业了,下一个就轮到我们了。

    懵懵懂懂的学生们第一次认真地思考起,我的目标在哪里?我想要什么?我的人生究竟是谁的?是为了谁活着?

    沈晋最近戴上了眼镜。

    祈柏指着他架在鼻梁上的眼镜问:“怎么近视了?”

    沈晋道:“从前就有了,一直没戴而已。”

    于是祈柏冷笑:“打游戏打的吧?”

    沈晋摇着手指笑得神秘:“不是。”

    祈柏取过笔,低下头,仔细地看着摊开在桌上的手掌,道:“那是?”

    沈晋笑了:“我*意思,她说好看。”

    确实,已经显出俊美模样的面孔,尤其是那双总是笑得带点痞味的狭长眼睛被玻璃略略遮挡住一些后,减了几分逼人的锐气,反添了些书卷气,透着点亦正亦邪的味道。

    祈柏抬头扫了他一眼,笔尖在他的手掌上划动。

    “喂,你画小点啊!哎哟,祈柏,祈柏,你轻点……好,好,好,就这么大,就这么大……”

    起初是一个圆,然后是四条小腿,尖尖的脑袋,在上面用力戳两点就有了一对小眼睛,再添上条短尾巴,中间那个圆上草草地画两道斜线,一只憨态可掬的乌龟正趴在沈晋掌上对着他笑。

    “一整天都不许洗。”祈柏道。

    沈晋没好气地答:“知道。”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掌,眉毛不自觉地拧到了一起。这个祈柏够阴损,每天都在他手上画只乌龟。

    “你现在的样子让我想起一个词。”祈柏歪着头道。

    “哦?是不是玉树临风?”沈晋胸膛一挺,脸庞微侧,唇角含笑,摆了个迷倒万千的姿势。

    “斯、文、败、类。”祈柏一字一顿。

    沈晋一怔:“去死!”一脚朝祈柏踹去。

    前座的两个女孩突然笑起来,声音大得可以掀翻天花板。

    姚曳在想,原来祈柏也会讲冷笑话的。

    10.小心思

    苏黎越来越多地提起沈晋,比如沈晋写字总是斜着身子,沈晋笑起来有点痞痞的,沈晋穿的衬衣很好看,沈晋打球时总爱耍酷……沈晋,沈晋,全是沈晋,意气飞扬的沈晋。

    苏黎还老拉着姚曳去看沈晋打球,看沈晋在阳光底下挥洒汗水,他投篮了,他罚球了,他犯规了,他开心的和队友击掌……那时的沈晋仿佛一个光源,吸引着苏黎的目光,姚曳知道,对于苏黎,全场只剩一个沈晋。

    “喂,小黎,你是不是喜欢上沈晋了?”姚曳拍苏黎的肩膀。

    “啊?哪、哪有啊,那个痞子。”苏黎心虚地猛摇头。

    姚曳仍是面无表情,可是眼睛里却藏着揶揄的光。

    “还说不是,脸都红了。”

    “胡说!”

    “还不承认?”

    “本来就没有。”

    ……

    那一季,学校的蔷薇花开了,到哪儿都是淡淡的蔷薇花香。

    11.恋

    只有他不同,怎样都不同,笑起来不同,说起话来不同,连走路也不同。

    苏黎看着*场上的沈晋,那个比阳光更灿烂的沈晋,用手去按住跳的太快的心脏,有一种说不出的情绪在胸腔里发涨,好像快要哭出来了,可是嘴角却忍不住勾起快乐的弧度。

    他是那么好看的少年,连皱眉都是好看的,有着有力的双手,他的胸膛极温暖。那么温柔。想起那个雨天里的拥抱苏黎红了脸。

    自己,是喜欢着沈晋的。

    什么时候呢?也许很早以前了吧。

    12.意外

    祈柏没想过会在这样的情景下遇见姚曳。

    那天下了两堂课后冲到图书馆查资料,出来时已经夕阳满天,沈晋在一旁叫嚣着“饿啊饿”。两个人准备穿过小马路,到后山一家火锅店去,正边说边走,忻柏忽然停了下来,沈晋回头莫名问,“怎么了?”

    忻柏侧着头,竖起耳朵好象在听什么。

    这个时候天已经蒙蒙黑了,这条小马路两旁都是校区,没有人家,天一黑行人就稀稀落落。忻柏往旁边走两步,类似于争执的声音更大了一些,他探头去看。

    院墙与院墙的死角处站着几个人,影影绰绰的隐在黑暗里,看样子是两三个稍高的男生围着一个稍矮一点的女生。忻柏听到虽然细小却很清晰的声音,“我没有。”

    忻柏的眉皱起来,这声音听着似曾相识。

    这个时候那两三个高个子男生已经骂骂咧咧起来,大意是说这丫头不识抬举,给她点颜色看看,说着开始动手推搡那个女孩,女孩低着头,一声不吭。

    身体撞到墙上的沉闷声音传过来,忻柏走近几步,开口,“干什么呢?”

    几个男孩吃了一惊,回过头来看他。有人说,“没你事,快滚。”

    被围攻的女孩从人缝里向外望,眼睛象潭死水,却又透着一点异样的亮,看到忻柏,目光忽然有点紧张,迅速低下头去。

    果然是她,忻柏想。

    沈晋也走了过来,问,“怎么了?”

    忻柏耸耸肩,“校园抢劫。”

    沈晋扫了男孩们一眼,淡淡问,“怎么样?先收拾他们一顿?然后打电话报警?”说着拿出手机。

    男孩们有些慌乱。忻柏身高184,修长的身材看起来很有力,面孔似乎温和,可是正在转动的手腕上面,小臂的肌肉看起来好结实。沈晋冷冷的表情,比他还要高一点,壮一点,站着不动,已经很有威慑力。

    “喂,你别胡说,我们哪有抢劫?”一个男孩叫,“我们只不过找他谈谈而已。”

    “可是我看着你们就象是在抢劫,”忻柏摇头,“抢劫要判多少年?”

    “最少三年,”沈晋回答。

    另一个男孩大声说,“我们真的只是找她说说话。”

    忻柏看看他,“说话啊?那现在说完了吗?”

    三个男孩互相看看,立刻挪动身体,往外溜,“已经说完了。”

    忻柏让他们走,并没有阻拦,他回过头来看那被留下来的受害者,“你家住这里吗?”

    姚曳不说话,侧过头看暗下去的天。最后一抹阳光消失在天边。

    女孩低下头去,不停更换拎书包的手,额间刘海的阴影遮住了她的双眼。

    “谢谢。”细小的声音响起,似乎是喃喃的自语。

    “没关系,没关系,同学嘛,应该的,应该的。”沈晋连连摆手说道,那张笑得张扬的脸在夜幕里极是明朗。

    “自己路上小心,我们走了。”忻柏的声音仍然柔和,暖暖的,如一泉默默流淌的水。

    “干吗那么早走呢?不再聊聊吗?人家女孩子多可爱啊?”

    “要聊你自己去,不过火锅我不会给你留的。”

    “……那还是算了吧。”

    男孩子的背影斜斜地划在地面上,女孩抬起头来,红了脸,她轻轻闭上眼,然后敛起一抹淡淡的笑。

    所有的水杉好像在一瞬间全部被风拥抱,淅淅簌簌得像极笑声,偷偷掩住的浅浅笑声。

    13.熟悉

    熟悉仿佛是一下子的事,知道短头发女生平时虽然一副很沉默的样子,对熟悉的人却很善谈;知道长头发女生说话很可爱也很八卦,她们聊天的内容可以涉及到漫画,衣服,食堂的伙食以及隔壁班的男生。她们像其他女生一样在课本下面垫小说看,在桌子里藏零食,在书里夹梧桐树新落下的叶,笑起来有些青涩的美好。

    两个女孩也知道了清秀的男孩对别人很有礼,却很喜欢和自己的青梅竹马胡闹;知道张扬的男孩虽然嘴上最喜欢占女孩子的便宜,却从来没有女朋友。

    知道两个男孩是老师的心头肉,没脸没皮地占着年级一、二名的位置。当然,这是苏黎的评价,但沈晋每次都说她那是嫉妒,别看小丫头平时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理化考试的分数却让沈晋觉得她实在是一天才,沈晋的原话是“连选择题都有60分,就算在abcd中抓阄20分总好得吧?所以啊,她每次个位数也是一种本事啊”。不过每次这话都会以沈晋的哀号声作为结尾,毕竟,这掐人的功夫能练到苏黎这样也不容易了。

    《归去来兮辞》,沈晋每天中午拖拖沓沓地过来背一段,从断断续续语意含糊到脱口而出倒背如流,好好一本语文书被他翻来覆去地揉成了一团烂咸菜。把书卷成筒状一下一下地轻轻敲打着自己的脑门:“……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嗯,泉涓涓而始流……”

    坐也坐得不安分,身子后仰,仅用两条椅腿支撑着,一翘一翘地,他是坐得舒服了,忻柏却看得难受,停了笔灿笑着对他说道:“沈晋,你再往后靠靠,再往后一些。”

    沈晋明白了他的意思,重心前移,两条晃悠了许久的椅腿安安稳稳地着了地,一张方才还苦得能挤出汁来的脸转眼就洒了春雨获了新生,笑得痞里痞气:“我要是摔傻了,你养我?”

    “我养你?”忻柏挑眉,一支黑色水笔在指间转得不紧不慢,“好啊。我先去探探行情,这年头,一对眼角膜是个什么价?肾脏要是活取的话,是不是能更贵些?还有你这身膘,现在的猪肉是十二块钱一斤,那咱大出血一回,10块钱一斤,怎么样?要是放从前,好歹也能放鼎里熬出碗肉糜吧?”

    沈晋“啪——”地甩了书,哇哇叫着要扑上来掐他:“你小子真没义气?就这么对你兄弟?”

    这一阵功课还不紧,苏黎、姚曳几个早早就做完了作业,正围成一圈在教室另一边说笑。偶尔有歌声自笑声里传来:

    “明天你是否会想起,昨天你写的日记……谁娶了多愁善感的你,谁看了你的日记,谁把你的长发盘起,谁给你做的嫁衣……你从前总是很小心,问我借半块橡皮,你也曾无意中说起,喜欢跟我在一起,那时候天总是很蓝,日子总过得太慢……”

    是一首《同桌的你》,高考还是明年春暖花开时要担心的事,多愁善感的小女生们已经想到了别离。

    一把从沈晋手里把惨遭*的书夺过来,忻柏的眉尖不可抑制地跳动起来:“这是我的书?”

    “是啊,你不知道?”很不知好歹地点头,脸颊边露出一朵堪称完美的无辜笑容,如果可以排除那个幸灾乐祸的眼神的话。

    那边的姚曳无意间往这里扫了一眼,她看到那个温润斯文常带着包容笑容的男孩,他的拳头正落在另一个人的脸上。

    “我发现哦,其实忻柏真的蛮不错的。”

    众人互相对视一眼,一脸“你刚知道啊”的表情。

    14.放学

    放学后的教室人走的不剩几个,苏黎趴在课桌上昏昏欲睡,窗外连丝风都没有,树叶子一动不动好似已经凝固。

    姚曳正踩着椅子拿着根米尺在黑板上比划,老师让她做宣传委员,出黑板报的任务就落到了她头上。

    头顶上抖落下一阵粉笔灰,苏黎抗议地大叫:“喂,阿曳!”

    姚曳握着尺子站在椅子上居高临下:“同学,半个小时了,你作业本上的字呢?被狗吃了?”

    苏黎冲她扮个鬼脸,埋下头刚写了几个字又抬起来:“喂,老师让你今天就把黑板报出完?”

    “嗯。”比着尺子在黑板上轻轻画线。

    “那你今天什么时候回家?”

    “出完就回去。”

    “那是多久?”

    “我也不知道。”

    “嗯……一杯奶茶,我等你。”

    按在黑板上的尺子往边上一歪,线条蚯蚓一样往下蜿蜒:“没有奶茶。”

    “……就知道你小气……”

    背过身继续写作业,越看那课文越反胃,干脆收了语文书看数学,“集合”、“子集”、“真子集”、“包含于”……愣是把这么简单的东西说得鬼都看不懂。

    “喂,奶茶要珍珠的还是要西米的?”

    身后有人开腔。

    “西米珍珠的,谢谢。”苏黎的嘴角浅浅地勾了起来。

    15.日子

    时光就如此这般缓缓流淌着,清早一起坐车上学,苏黎在车内打瞌睡,姚曳在车外买早点;上课时一起窃窃私语两句,老师越来越罗嗦,作业越来越多,五一长假时,布置下十来篇古文翻译,所有人都惊呼:“放暑假了吧?”;午餐不合胃口,就从校门外端回两碗麻辣烫,吃着吃着,苏黎就受不了她那碗重辣,筷子往姚曳微辣口味的碗里伸,再到后来,干脆就合到了一个碗里;回家时,还是一起,苏黎从人堆里挤出来,两手环上姚曳的腰,把她当成现成的扶手,两具年轻的身体随着车厢一起摇摆。车上广播的歌里在唱:“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长大……”

    流年里,总有一些不舍得遗忘的细节会被掩盖,石沙磨砺,那些青涩时光青涩容颜,但愿你我不放开。

    16.礼物

    六月的天渐渐热了起来,大家都换上了短袖的制服,露出或白皙或黝黑的手臂。校园里的香樟树散发淡淡的香气,仿佛一阵粉色的雾,无数条蜿蜒曲折的柏油路与青石阶小径两旁,夹道的蔷薇如火如荼盛开。

    姚曳正在把一大叠书往书包里塞,教室里人几乎走光了,同组的同学已经倒完垃圾提着书包往外走了。

    “姚曳,记得关灯。”

    “嗯,我知道了。”她伸手扣上书包的扣子。

    苏黎今天早早就走了,也不知干吗去了,说不定去看沈晋打球去了,这丫头,不等自己也不知道打声招呼。

    正想着,门外出现了一个人,打完篮球还喘着粗气的沈晋。

    “嘿,快点,我要关门了。”女孩不耐烦地催促着。

    “嗯,等会儿。”男孩匆忙地提了书包就往外走。

    姚曳拿了钥匙锁了门,一回头,看见沈晋笑得肆意的脸。

    “干吗呢?站这儿吓人?”女孩向后退了一步。

    “苏黎呢,都没看见那丫头。”沈晋探探头,一副仿佛要把苏黎找出来的样子。

    “你也没看见她?那可能回家了。”女孩回答。

    “那么晚了,我送你吧?”男孩看了看天。

    “不用,那天是特殊情况。”女孩想拒绝。

    “得了,你跟我客气什么?反正也同路”沈晋侧头笑笑。汗水顺着额头滴下来。

    两个少年一同走着,经过公园的蔷薇花架,两人一直没有说话。

    快到姚曳家门口时,他们停在了一棵梧桐树下。

    “我到家了。”女孩指了指树后的楼房。

    “嗯,你等等。”男孩说着从书包里摸出一本书。

    “喏,这是我和忻柏一起选的,我们那天登记知道的,今天你生日。”

    那是一本清少纳言的《枕草子》,是姚曳喜欢的古日本文学。

    “谢谢。”女孩羞涩地笑了。

    “你喜欢就好,拜拜,我走了。”男孩转过身摆了摆手,背影渐渐消失在巷口。

    姚曳转过头,正要上楼去,却愣住了,那楼道口正抱着什么默默看着他们的女孩正是苏黎。

    苏黎又看了看不知该说什么的姚曳,把手中一样东西放在了地上,然后飞快地沿着小巷跑了出去。经过姚曳身边时,姚曳看见,她的脸上满是泪水。

    姚曳慢慢走到楼道口,看见地上那只用装袋包得极精美的泰迪熊,她记得,有一次在逛街时,她告诉苏黎,她很喜欢泰迪熊。

    “热烈庆祝阿曳又老了一岁!”卡片上苏黎的圆体字有些稚气,署名的位置,是一个可爱的笑脸。

    利刃穿胸而过。

    17.崩塌的世界

    她静静看着梧桐树下笑得一脸羞涩的女孩和一边转身一边挥手的男孩,觉得,突然之间这整个世界的梧桐叶都落光了,那些淅淅往下坠的黄叶,如同一场盛大的雨,埋葬了一切的光线。

    苏黎缓缓地蹲下去,把手中的泰迪熊放在地上,她想起姚曳在逛街时看向它的脸,一点点期待,又有一点点不舍,她是第一次看见姚曳那么孩子气的表情,所以,才会一下子就想到把它送给她吧?

    苏黎抬头看了看无措的女孩,猛然发现自己的存在好像一个错误,于是,她像逃离一样飞快地跑了起来。

    风一阵一阵地吹在脸上,好似擦着面颊飘过的树叶,苏黎感觉脸上一片冰凉,是哭了吗?

    其实自己真的很没用吧?只不过看见沈晋送阿曳回家而已,用的着就哭起来吗?这样的自己就像是一个笑话吧?

    可是,那些只有自己记得么?那场大雨,那条长长的走廊,那个拥抱,仿佛一场梦境,只有胸口的胀痛是那么真实。

    那个男孩,阳光一样的男孩,第一次那么喜欢那么喜欢的人,喜欢得连看见他都会觉得很庆幸,锐利的眉眼,分明的棱角,笑起来仿佛是树缝里流下的细碎光芒,他的身体,有着能灼伤自己的温度。

    虽然也有玩世不恭,虽然有时又很孩子气,可是,他是那么温柔的男孩,他的怀抱,像海洋一样,那是我心灵深处的东西。

    所以,阿曳,我是第一次,那么希望你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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