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世凯背着朝廷,背着自己偷偷向沙俄借贷三千多万卢布的事情李鸿章直到一个多月以后才知道,而此时,四国银行团已经跟他和郭金章达成了协议,以唐州政fu为担保人,向大清国提供相当于五千七百万英镑的贷款。以此时的汇率,一英镑差不多等于4美元,等于9卢布,等于4两库平银的价格,他们和袁世凯总共借贷了两亿多两白银。而根据贷款协议,这笔五十六年后到期的贷款,大清国最终要向这五国偿还超过六亿两白银。

    当然,按照郭金章的计算,他们根本就不需要还这笔钱,甚至到时候还要赚。可是,虽然迫于各项原因,还有对郭金章的信任,李鸿章贷了这笔钱,可当协议签署之后,他还是感觉到了一种难言的惊悸。两亿多两白银啊,本息一共要偿还超过六亿两……自己给后人留下了多么巨大的一笔债务?

    战战兢兢也难以概括老李借款后的心情。所以,当他知道袁世凯居然也背着自己贷到了一笔巨款,差点儿就气得要砍了那家伙的脑袋。可是款已经借了,俄国人似乎还特别积极,生恐他们反悔似地,借款协议一签署完毕就把钱拨到了东北奉天提督府的帐上。他只得无奈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之后,李鸿章压力山大。

    老头非常担心这笔巨款huā不好,挣不来足够的金钱,会给这个本就已经贫弱不堪的国家带来难以想象的恶果。所以,他本能地再次接受了郭金章的建议:拒绝大清朝廷chā手!

    这一举动获得了四国银行团的大力支持和首肯,但却引起了来自běi jing的强烈不满。

    ……

    “当初我就反对贷款。可你们一个个都眼红脖子粗的非说贷款有利于朝廷,有利于我大清……可现在呢?李鸿章翻脸不认人了!”

    běi jing,颐和园。慈禧太后寝殿附近。几个帽子上chā着孔雀翎,脑袋后面留着长长的一条大辫子的家伙坐在一起。这些人,有的长吁短叹,有的唉声叹气,也有的咬牙切齿、愤愤不己。但是,几乎所有人都把目光对准了正窝着脑袋坐在一边的庆郡王奕匡。

    “奕匡,你怎么说?这可是你一手促成的。要不是你在朝廷上下蹦蹦跳跳,李鸿章他敢贷这么大一笔款子?现在好了,老佛爷给他们那什么协议上盖了御玺。朝廷却连一o钱都看不到……你怎么向太后jiāo待?”礼亲王世铎紧绷着一张老脸,杀气腾腾地看着奕匡。

    “李鸿章一向忠贞有加,连太后都赞誉不己,可……谁想得到他会突然来上这么一手?”奕匡勉强抬头看了一眼这位铁帽子王,哀叹道。

    “你少把事儿往老佛爷身上扯。”端郡王载漪冷哼一声站了出来,“当初满朝上下都反对李鸿章借贷。各地封疆也都都是异口同声,只有你上蹿下跳。结果nong得大家都信了。你也不想想,是谁撺掇的李鸿章借钱?郭金章!他们都是汉人,汉人啊!”

    “汉人一强。满人必亡。我早就说过汉人不可信,可偏偏就有人被那白huāhuā的银子亮瞎了眼。”一名头戴红宝石顶戴的军机大臣扫了在场诸人一眼,“要不是大家都觉得这事儿有便宜可沾,给了李鸿章那么大的方便,他能有这样的胆子?”

    “刚毅你什么意思?”载漪顿时叫了起来。

    “我什么意思你还不知道吗?当时叫唤着要借贷的人里面。还少了你端郡王?”刚毅冷哼道。

    “你hun帐!”载漪骂道。

    “你敢骂我?”刚毅也叫了起来。

    “骂你又怎么样?”

    “老子是军机大臣!”

    “军机大臣?军机大臣又怎么了?,还不是个奴才?”载漪怒道。

    “奴才也不是你的奴才!”

    “老子姓的是爱新觉罗,你他还想当谁的奴才?”

    “载漪,你说什么呢?……过了。”一边的庄郡王载勋大声说道。

    “好啊,你们居然勾联到一块儿了,嗯?这是想把老子给办了怎么着?”载漪撸起辽袖子,怒骂道。

    “都给我闭嘴——”一直都没有发话的荣禄突然吼了起来,“谁再吵闹,就给我滚出颐和园!”

    “……”

    众人闻言都是一窒。

    “太后正在和恭亲王议事,尔等在外面吵闹,成何体统?你们不是军机大臣,就是天潢贵胄,难道就不觉得丢人吗?”看到自己的话起到了作用,荣禄又收敛了一下语气,厉声问道。

    “荣禄,这事儿也跑不了你。”又是载漪,这位端郡王回过神来,似乎对自己刚刚被荣禄震慑住的行为极为不忿,立即就把对方也拉扯了进来:“你跟李鸿章什么关系?听说你们经常si底下书信往来……这一回他借贷,跑不了也有你一份儿吧?”

    “你……你hun帐!”

    荣禄气得直想吐血。李鸿章向四国银行团借贷,从一开始他就觉得事关重大,尤其是还有郭金章从中chā手,恐怕难以善了。所以采取了不闻不闻的居中措施,慈禧太后向他询问的时候,他也以请太后圣裁之类的理由推托了。为此还惹了慈禧不高兴。现在,李鸿章霸着那么一大笔巨款不想让朝廷chā手,这帮子原本对借贷一事坚决支持的家伙立即就翻了脸,不仅把李鸿章从原本的国之干城贬到了居心叵测的jiān臣行列,还想把事情闹大。这个载漪其实当初也是暗地里串联人数最多的一个,看着极有可能会惹来麻烦,居然立即就把责任往奕匡身上推,还想把他也拉下水。

    “疯狗!”荣禄又忍不住在心里暗骂。

    “载漪你想干什么?以为你儿子现在就是大阿哥了?”看到载漪连荣禄都惹了,刚毅在一边惊愕之余,也忍不住对这位端郡王愈发的不满起来。光绪被囚瀛台。慈禧太后意图另立新君,最后选中了载漪之溥俊。原本说是先把那孩子接到宫里封作大阿哥的,但这一举动受到了各国公使和一些重臣的反对。只能不了了之。可即便如此,载漪却依然把自己当成了未来的太上皇,鼻子立即一ting老高,都快杵上天了,看谁都像是奴才……别人跟他客气一点儿,他当成了畏惧和讨好,以为自己真就快成了至尊了。也不想想,就他这作派,有谁敢再把他的儿子捧上去?

    “刚毅。你怎么说话呢?”载勋也不满了。他虽然刚刚对载漪不满,可他跟载漪其实却是盟友。他一直认为,载漪是慈禧太后的侄nv婿,近水楼台,ri后肯定能把皇位nong到家里,所以他也想跟着沾光。而且他也觉得载漪可以成大器。因为现在大清朝的权力有很大一部分都在载漪等人的手里。载漪兄弟仨,载濂、载漪和载澜。载濂则是自然承袭的郡王。载漪不但也是一个郡王,而且还是总理各国事务衙n的大臣兼禁卫军虎神营总兵,老三载澜的爵位是辅国公。出任禁卫军右翼总兵,哥仨掌握着帝国京畿部队相当一部分军权,是慈禧太后用来制衡荣禄的重要王牌。既有亲戚关系,又有兵权在手,这样的大势还能不成功?

    “你们就吵吧。太后和恭亲王在里面。被你们吵着了,但是谁心情不好,哼哼……”荣禄懒得跟这一帮子人争执。因为越争执他就觉得自己越傻……这些人,居然也是国家重臣?载漪hun帐一个,那载勋也是蠢货一只。堂堂郡王,对神佛笃信不己,家里还养着几个神汉,跳了大神儿说自己是关羽上身,这小子居然当场跪接,不敢仰视……难怪李鸿章不肯把钱jiāo出来。要是他,他也不敢。

    ……

    “李鸿章之所以不jiāo钱,恐怕还是怕了朝中的官员。”

    外面吵得热闹,最后还是被荣禄借着慈禧的牌子压了下去。不过他们的争执却并没能影响到里面。慈禧现在还真没心情关心那些。

    “就只是怕朝中官员贪污?”

    看着形容枯槁的奕訢,慈禧心里微微有一些愧疚。当初两人合作铲除咸丰留下的八大顾命大臣,奕訢帮了她天大的忙。可惜中法战争的时候,她却推卸责任,趁机把奕訢从总理各国事务衙n赶回了家,如今一过就是十几年……“鬼子六”已经不复当年的jing神,只是一个迟暮的老头儿了。

    “以李鸿章的个xing,他若是想要做什么事,哪还会等到今天?他求的是一个忠孝节义,跟曾国藩一样……所以,奴才思来想去,也就只有这一条才有可能是他拒绝将这笔贷款jiāo予朝廷的原因。两亿多两啊,这真要是jiāo到朝廷,以前朝那些官员的德xing,太后,您觉得能有多少钱用到实事儿上?”奕訢问道。

    “可朝廷终是朝廷……”慈禧没敢回答。她当然知道外面那些大臣都是些什么东西。两亿两白银拿过来,能剩下五千万两就是那些家伙积了yin德了,这还得是李鸿章在一边儿看着,否则恐怕连一千万两都剩不下。嘉靖朝的时候,抄和珅抄出了几万万两白银,按理说,这钱要是用到正事儿上,至少能让国家整体上一个台阶,可最后呢?没几年,这钱就找不着影儿了。由此可见前朝贪污的厉害。可是就算知道这些,李鸿章拒绝朝廷chā手的行为还是让她极其不满。

    “这才是最麻烦的。”奕訢微微斜了一眼慈禧,他当然知道慈禧在想什么。说真的,他很看不上这个nv人。除了任人唯亲抓权力,任事儿不会。当年慈安在的时候,国家虽然不敢说有中兴的势头,但至少二十多年没出现过大luàn,还有那么一点儿起sè,左宗棠甚至还在xin jiāng打了胜仗。可这个nv人上台之后,国家立即就开始走下坡路,中法战争更是不败而败,输得冤枉,如今连小ri本儿都敢拿大清试刀……

    “此款太巨,朝中大臣无不垂涎,都想从中分一杯羹,李鸿章不予。他们便想仗着大义之名抢夺。孰不知此举反而会bi得李鸿章更加着紧这笔钱,若是bi得急了,还有可能将其推到朝廷的对立面……那可不是手无缚ji之力的书生。东北、江淮,尽在其手,北洋水师横行海疆,南方又有张之dong等人互为倚靠,海外亦有唐州可为盟军,又有英法德美诸国为其后援……不说造反,兵变bi宫总是不难。”

    “李鸿章真会那么做?”慈禧心里一跳。李鸿章一向表现忠贞,对朝廷也向来是非常顺遂,她怎么也不觉得对方有可能会跟朝廷兵戎相见。

    “若只是李鸿章一个人。自然不会。他是忠臣嘛。”奕訢苦笑了一下,“可现在不一样了。淮军一系已经今非昔比。北洋水师的刘步蟾,东北新军的袁世凯,都对朝廷有不满之意。两人又都与唐州有不明不白的关系,尤其是那袁世凯,其治下多有唐州人的身影。本身又与那郭金章关系匪浅……那可是一群一点就着的暴民。连英美都不敢轻易招惹。此次贷款,又是那郭金章从中担保斡旋。李鸿章哪里还敢吊以轻心?不予朝廷,其实也正是为了避免朝廷难做。”

    “六爷,你怎么尽为李鸿章说好话?”慈禧突然皱眉问道。

    “不是我想替他说好话。而是不得不为他说好话。”奕訢叹了口气,“朝中大臣多有无知之徒,刚毅等人便是。可惜,此等人虽然无知,却也有些话算是歪打正着……汉人一强。满人必亡。如今汉人虽未必多强,却已经非我满人可比。若非三百年正统还在,嘿嘿……”

    “六爷这是何意?我大清江山难道还能让那些汉人夺了去不成?”看到奕訢一脸落寞,慈禧突然觉得心里有一股火直往上冒。若非三百年正统还在……没这三百年正统,难道她老佛爷治下的大清就得灭亡了?

    “太后,其实自康熙年间三藩之luàn开始,八旗兵便已不堪一战。那时候,康熙爷用的是绿营兵;之后,雍正爷也只能用年羹尧和岳钟麒平定罗布藏丹增和策妄阿拉布坦,这两人都是汉将,用的也是都是汉兵;乾隆年间,数次征战,无不是绿营兵做的主力;嘉靖朝,绿营兵也已不堪战,平定小小的天理教,也只能用各地团练。只是这些团练在平定天理教之后,又被朝廷勒令解散……先帝在位,洪杨造逆,朝廷兵将无一可用,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等人又再启团练,遂有湘军、淮军,和楚军。这些团练兵将取代绿营,稳定天下二十余年……太后,满人,早就已经不行了。”

    “恭亲王,你可知道你这些话……”慈禧目瞪口呆。她学识有限,虽然当了这么多年国家领导人,可也只是对这二十多年来汉臣渐起的局面有认识,哪晓得从康熙朝起,八旗就已经不顶用了?她还一直埋怨现在的旗人只知道享受,不能辅佐她再创康熙盛世呢。

    “太后,您莫急,听我把话说完。”奕訢微微摆手,他不怕说这些话,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身体撑不了几年了,人之将死,还有什么可怕的?这些年被排挤在朝堂之外,他看得反倒更加清楚,“朝廷现在就是一头纸老虎。您别看外面那些人叫嚣得厉害,一个个都恨不得把李鸿章立码就撤职查办,可真要让他们去这么做了,您看看谁敢?李鸿章再老也是一头真老虎……虎老雄风在,照样能吃人啊。”

    “哀家这就下旨,让李鸿章解款进京。”慈禧恼了。这奕訢是老糊涂了,居然让朝廷向一个奴才低头?

    “太后您可以下旨。不过,这后果您可要想清楚……李鸿章其实不怕朝廷,真正的情形其实是朝廷怕李鸿章,怕他造反,怕他手下的那些人不安份,想来个陈桥兵变……李鸿章现在没这个心,可两亿多两白银,他要是真的还不起,保不齐就只有造反啦。”

    “你……”

    “就算不造反,搞个兵谏什么的,这天下又有谁能挡得住他?到时候,朝廷威望尽丧,满人的路就更没得走了……”

    “他,他真敢?”慈禧的手不安的抖动起来。奕訢的这简简单单的一番话无情的揭lu了一个事实:她这貌似高贵的太后,其实不过就只是虚有其表,若非那些汉臣自己犯贱让她欺负,她根本谁都动不了。尤其是李鸿章,更随时都有能力要了她的命。她能号令天下,是因为有李鸿章等人的支持,如果李鸿章等人不支持她,她又能吓得住谁?

    “他要是不敢,肯定就有人bi他敢。”奕訢叹了口气,“莫忘了,这一次的借款,可不只是李鸿章一个人的事儿。各国公使都曾告诉过我,那个人,对我大清一直都是虎视眈眈哪……”

    “……”

    ……

    慈禧跟奕訢的谈话没有外人知道,连慈禧最信任的李莲英当时也不在。但到了1897年初,经过一番ji烈的争论之后,慈禧太后突然出人意料的任命李鸿章为总理各国事务大臣兼北洋总督,实际又将跟各国打jiāo道的权力和直隶总督一职又重新jiāo到了李鸿章的手上,此外,巨额借款一事更是提也没提。这一迹象已经从侧面证明了两人到底都谈了些什么。此事之后,虽然李鸿章立即就投桃报李,将刚刚从各国手中收回的大清海关总税务司一职jiāo到了朝廷手上,使得中国的海关权力名义上又重新回归到了自己人的手里,可在许多人眼里,朝廷的威望已经大减。因为,它必须向权臣低头了。

    不过,朝廷怎么样已经没有人愿意理会了。因为随着海关的回归,某些人又陷入了对海关féi缺的ji烈争夺之中,根本不知道李鸿章在郭金章所安排的众多专家的指导下,已经开始了其有生以来最大的,也是最后一次投资活动……(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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