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有什么招用什么招了,陈嫣连夜下乡,去南泰搬救兵。

    省城淮江高级中学,校园后山下有一处防空洞,陈子锟和徐庭戈就关在这里,防空洞里很cháo湿,墙壁湿漉漉的,一盏昏黄的电灯藏在铁丝罩里悬在拱形穹顶上,yin暗压抑,令人绝望。

    遥远的钟声传來,今天是1966年的最后一天,再过一个小时就是新年了,中国人沒有过公历新年的习惯,各企事业单位也忙于批斗走资派,不再像往常那样搞元旦联欢会,这个新年有些冷清。

    徐庭戈躺在冰冷的水泥台子上,低声呻吟,他断了三根肋骨,身上多处挫伤,头上缠着绷带,本该住在温暖的医院病床上,却被红卫兵拖到这yin冷cháo湿的地下冰窟窿里,**的创伤倒在其次,想到儿子带人把自己从医院揪出來的场景,他就yu哭无泪。

    陈子锟静静坐了很久,忽然打破了沉默,道:“徐二,咱们认识多久了。”

    徐庭戈道:“民国八年,到现在四十八年了。”

    陈子锟感慨万千:“一转眼都快半个世纪了,沧海桑田啊。”

    徐庭戈道:“是啊,真快。”

    又过了一会,陈子锟道:“红总司的一把手陈忠,他父亲六零年被你判了死刑,你被他整,也算是因果报应了。”

    徐庭戈道:“呵呵,经我手杀掉的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如果都來找我报仇,我早死八百遍了,我不冤枉,倒是你陈子锟,被嫡系部下的儿子批斗,你又是造的什么孽。”

    陈子锟道:“说來这事儿也怨我,双喜这桩亲事是我给定的,若是我当年秉公执法,也不会有今天的陈忠了。”

    徐庭戈道:“沒有陈忠,会有王忠、李忠、张忠,时势造英雄,我不怪这些年轻人,时势造英雄,他们是摊上好时候了,说來我儿子新和也是个人物,踢断我三根肋骨,将來必有大成,我死也瞑目喽。”

    说着闭上了眼睛,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

    陈子锟摇摇头,不理他。

    忽然徐庭戈压低声音道:“老陈,你想不想出去。”

    防空洞的规格很高,配备一米厚的铁门,能防原子弹,从外面锁住跟本不可能出去,陈子锟狐疑的看着徐庭戈。

    徐庭戈道:“市内所有的人防工事图纸都有备份报到公安厅,我对防空洞设计结构了如指掌,向后走到头,右侧方有一个向上的紧急通道,可以爬出去,我受伤了,爬不动,你先走,然后再找人來救我。”

    陈子锟道:“我扶你一起走。”

    “不用。”徐庭戈很坚决的摆摆手,“你走,别管我,要不然咱俩一个都出不去。”

    陈子锟点点头,向后走去,按照徐庭戈的指点真的找到一个向上的旋梯,于是向上攀爬,爬到一半就听见徐庭戈猛力拍打着防空洞的大门,嘶喊道:“快來人啊,陈子锟逃跑了。”

    陈子锟一愣,赶紧加速向上攀登。

    负责看守的红卫兵们立刻打开大门冲进來,手里拎着棍棒和皮带,徐庭戈一指后面:“陈子锟在那儿,快去追。”

    红卫兵们迅速追过來,陈子锟加快速度向上爬,岂料通道上方的舱盖是锁死的,根本打不开。

    “妈的,中计了。”陈子锟暗骂一声。

    “快下來。”红卫兵们在下面吼道。

    陈子锟只好慢腾腾的下來。

    下到地面,红卫兵们鄙夷道:“想跑,沒那么容易,放老实点。”

    押着他回到原处,忽然发现徐庭戈不见了,原來看守进來的时候忘记关门,被他溜了。

    “不好,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一个红卫兵拍着脑袋懊丧道。

    “还不快追,他身上有伤跑不快的。”陈子锟道。

    红卫兵想去追,又担心陈子锟也跑掉,于是问他:“你不会也趁机又跑吧。”

    陈子锟觉得好笑,心道这些红卫兵表面上穷凶极恶,其实不过是些孩子,自己真想走的话,早就打翻他们扬长而去了,留下來只是想看看这帮小子究竟能闹多大。

    沒等他回答,徐庭戈就倒退着回來了,脸上略略露出惊恐之sè。

    陈忠带着一帮干将步步紧逼过來,依然披着那件军大衣,任凭怎么动作大衣都不掉落,身后王小飞、徐红兵等人手里拎着棒子,杀气毕露。

    陈忠看也不看两个反革命,走到zhong yāng,王小飞搬过一把椅子,陈忠一撩大衣下摆,如同京剧武生般大马金刀的坐下,王小飞单手叉腰站在侧后方,威风凛凛。

    “想逃跑是吧。”陈忠叼上一支烟,王小飞拿出一个金壳朗声打火机帮他点燃,这还是破四旧的时候从某个资本家那里抄來的,成了他的战利品。

    陈忠吐出一口烟,淡淡道:“把他俩的腿打断。”

    终于要动手了,陈子锟反倒觉得心情骤然放松,他活动活动肩膀,握了握拳头,发出咔吧咔吧骨节摩擦之声,这副猖狂嘴脸让陈忠极为恼怒,将香烟往地上狠狠一扔,亲自抄起了皮带道:“动手。”

    红卫兵们自恃年轻力壮,一窝蜂的扑上去,却被陈子锟劈手夺了一条木棍,打得他们人仰马翻,这些年轻人沒学过武术,沒打过群架,光凭着一腔热血和革命豪情,哪里打得过老把式陈子锟。

    拳怕少壮,棍怕老郎,陈子锟轻松放倒七八个人,将棍子往地上一戳,中气十足道:“再來。”

    红卫兵们不敢上前,都望着陈忠。

    陈忠大怒,扔下皮带,从腰间拔出一把手枪,镀镍的双筒体育发令枪改造的火药枪,黑洞洞的枪口瞄准了陈子锟的胸膛。

    “给我蹲下。”陈忠喝道。

    陈子锟哑然失笑,一把火药枪就想让自己束手就擒,未免太过儿戏,正待说话,忽然外面一阵噪杂,负责外线守卫的红卫兵们收缩进來,大惊失sè道:“总司令,不好了,敌人打过來了。”

    陈忠脸sè大变:“哪部分的。”

    站在墙边的徐庭戈窃喜,心中暗道公安厅的同志们终于來解救自己了。

    外面传來一阵爽朗的笑声,一群农民老大哥昂首阔步走了进來,都背着武器,三八大盖、七九步枪,腰里还别着木柄手榴弹,那气派比红总司的人强太多了,简直就是正规军与童子军的差距。

    为首一人道:“我是江北红农会的总会长龚大鹏,特地來帮助省城红总司的小将们闹革命,有什么困难只管开口。”

    陈忠脸sè有些难看,但气势依然很足:“感谢红农会的帮助,我们暂时沒有困难。”

    龚大鹏道:“看來你们的工作开展的很顺利,走在我们前头了,那就帮我们一个忙吧,陈子锟这个历史反革命在江北欠下许多血债,我们要组织群众批斗他,先把他借给我们批一批吧。”

    陈忠道:“不行,我们还沒批斗完,怎能半途而废。”

    龚大鹏道:“你们前两天不是在体育馆批了一顿了么,怎么还要批,你们这些娃娃不能光顾着自己革命,把工农群众抛在脑后啊,江北百万农民都等的心焦呢,再说陈子锟也不是你们一家的俘虏,他是全省人民的斗争对象。”

    不待陈忠答话,龚大鹏一摆手:“同志们,把陈子锟押走。”

    十几个农民涌过來,将红卫兵挤到一边,用绳子将陈子锟胡乱绑了一下拉了出去。

    陈子锟心领神会,很配合他们。

    徐庭戈面如死灰,陈子锟走了,红总司的一腔怒火可就要发泄到自己头上。

    “那就谢谢了,不耽误你们革命了。”龚大鹏爽朗道。

    走到门口,陈子锟忽然回头道:“那个人叫徐庭戈,是前中统特务,血债累累。”

    龚大鹏会意,道:“把他也带走。”

    防空洞外面,几十名红总司战士与红农会的人对峙着,双方力量差距很大,红农会來了几百号人,全都带枪,红总司的学生只有椅子腿、棒球棍和标枪。

    红农会的造反派们就这样把陈子锟和徐庭戈硬生生从红总司的大本营里抢走了。

    出了高级中学的校门,陈嫣陈姣姊妹俩迎了上來,喜极而泣。

    陈子锟将两个女儿揽在怀中道:“哭什么,爸爸沒事。”

    龚大鹏道:“首长,得到消息我们就赶过來了,还是來晚了,让您受苦了,,省城不安全,您跟我们先回江北吧。”

    陈子锟说好,又看看徐庭戈,道:“这位是省公安厅的徐厅长,你们把他放了吧。”

    徐庭戈伸出手:“同志你好,你们辛苦了。”

    龚大鹏正眼都不看他,道:“放他走。”

    徐庭戈悻悻收回右手,改成抱拳手势:“多谢,后会有期。”又向陈子锟投去感激的一瞥,一瘸一拐消失在夜幕中。

    红农会征用了一列火车前來省城,劫走陈子锟后立刻踏上返程,火车喷着浓厚的白sè蒸汽驶出省城火车站,向北驶去。

    软席车厢中,龚大鹏向陈子锟介绍了江北的革命形势,在学生为主的红卫兵带动下,工农群众也觉醒了,组成革命队伍造党委的反,现在县委县zhèng fu已经被红农会占领,地委也散了架子,公检法完全瘫痪,各单位的造反派各自为政。

    “首长,您领着我们闹革命吧。”龚大鹏意气风发道。

    陈子锟沉默着,列车如同钢铁巨兽一般急速转动着历史的车轮向前疾驰,不可阻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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