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还如同一盘散沙的败兵们被陈子锟一挑唆,打败仗的沮丧和被自己人当靶子打的愤怒全爆发出来,挥舞着枪械乱哄哄往前走。

    陈子锟继续蛊惑道:“段司令要是不给个说法,咱们就去北京找段督办说理!”王德贵李长胜也混在乱兵中大声帮腔道:“对,北京,找段督办说理去!”

    一大群败兵气势汹汹的往前走,长辛店的守兵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开枪,刚才已经自相残杀打死不少十五师的兄弟了,哪能再犯这个错。

    带兵的军官却急眼了,挥舞着手枪大声命令道:“开枪,给老子开枪!”可手下这些兵却不听他的,一个个低垂着枪口无动于衷,前线涌来这么多的败兵意味着什么,他们心里很清楚,这场仗已经败了,别说涌来的是自己人了,就是敌人,他们也不打算开枪了。

    汹涌的人流冲进了长辛店,那个试图阻拦的小军官在混乱中被人下了枪打翻在地,几百只脚践踏过去,脑袋都踩扁了。

    陈子锟站在车顶左顾右盼,果然发现了混在乱军之中的手枪连士兵,冲他们做了个隐蔽的手势,带队连长会意的点点头。

    大群的败兵涌到长辛店火车站西路军司令部前,在栅栏门外大声聒噪着,推动着大门,吵吵嚷嚷要见段司令,司令部警卫营的兵如临大敌,一二一的喊着号子跑过来,在大门口站成三排,刺刀冲着外面。

    “弟兄们,俺们是十五师的,烦劳你们通报段司令,俺们有冤啊!”陈子锟此时俨然已经成了败兵们的代言人,他军衔高,个头高,嗓门大,混乱中特别醒目,虽然十五师的大兵们根本没见过这个人,但在这种乱局之下,谁也不会细想,自然而然的就把他当成了自己人。

    段芝贵的副官跑过来一看,带头闹事的居然是个少校,便呵斥道:“你是何人,不怕军法处置么?”

    陈子锟还没说话,赵玉峰先跳出来了,神气活现道:“这是我们徐参谋,陆军部徐次长家的侄少爷。”

    副官吃了一惊,仔细看去,这位年轻少校生的气宇轩昂,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人家既然说的理直气壮,那八成不会是假的,所以他赶紧道:“原来是徐参谋,失敬,你们有何冤屈?兄弟自当通报司令。”

    陈子锟挤前去,道:“冤屈太深,一两句话说不清楚,我要面见司令。”说着朝那副官猛挤眼。

    副官愣了一下,下意识的回头看列车,随即明白,这位徐参谋八成是想跟段司令一起逃回北京,什么冤屈不过是托词罢了。

    “好,不过只能你一个人进来。”副官道。

    陈子锟道:“那不行,我的副官和马弁也要一起来,帮帮忙。”说着递过去一个大前门烟盒,里面塞满了钞票。

    副官瞥了一眼,心领神会,更加确定自己的判断,这位公子绝对是想跟着段司令一起逃跑的,算了,看在钱的份多带三个人也无妨。

    “那行,不过要解除武器才能进来。”在这一点,副官还是毫不含糊的。

    陈子锟二话不说,解了手枪和军刀递过去,赵玉峰和老王老李也把枪交了,副官这才让人打开栅栏门,放四个人进来。

    火车站内,灯火通明,月台架着机关枪,警卫营的士兵正在往列车搬着东西,一节火车头正喷着蒸汽慢腾腾的开过来,陈子锟来到专列前,转身对赵玉峰道:“你们身脏兮兮的,别熏着司令,我自个儿去就行。”

    赵玉峰会意,敬礼道:“是!”

    陈子锟点点头,跟着副官了专列,这节车厢是经过改装的,原有的座位全拆了,摆香妃榻,麻将桌,博古架,地铺着地毯,车厢顶棚悬着电风扇,俨然就是一个安乐窝。

    一个穿二等兵军装的中年人大马金刀的坐在香妃榻,手里拿着一柄烟枪,旁边还坐着一个妖艳的女子,不过神态有些紧张,时不时的拿手帕擦着汗,大概是被暗夜里时而响起的零星枪声吓得。

    副官前低语:“司令,这位是徐次长的侄子,刚从涿州前线下来,特来禀报军情。”

    段芝贵虽然打仗不是内行,但在人情往来方面可是极为精深的,徐树铮乃是段祺瑞的头号心腹,他的家庭情况,生活爱好,段芝贵一清二楚,知道小徐确实有个二十来岁的侄子叫徐庭戈的,不过是在北大学,而不是从军当兵。

    “你叫?”段芝贵眼珠一转计心来。

    “回司令,卑职徐庭戈,十五师参谋。”陈子锟微笑着向前凑了过去。

    假的!段芝贵倒吸一口冷气,大叫一声:“给我拿下!”

    左右护兵立刻扑了去,可他们哪里是陈子锟的对手,三下五除二就被打翻在地,不过车厢外的士兵在副官的召唤下蜂涌进来,密密麻麻的枪口对准了陈子锟。

    陈子锟毫无惧色,一把扯开军装衣,露出绑在身的雷管,一手拉着导火索,一手握着手榴弹,厉声喝道:“谁敢开枪!”

    忽然一声巨响,不知道哪里发生了爆炸,气浪将列车玻璃都震碎了,众兵不由得蹲在地,等他们站起来之后,却发现车厢里又多了三个人,手里端着花机关瞄准了他们。

    原来刚才赵玉峰他们三个在陈子锟车之后,就借着茅房的机会,打晕了三个警卫营的兵,缴了三把花机关枪,看到士兵们朝车蜂拥,他们知道陈子锟动手了,便也冲了去。

    花机关是一种德国进口的快枪,能装三十二发子弹,打起来如同泼水一般,一梭子下去能放倒几十个人,尤其是在这种狭窄而密集的室内环境,绝对要比打一枪拉一下的步枪好使的很。

    双方紧张的对峙着,酷热的夏夜,车厢里电扇也停了,闷热无比,每个人脸都满是汗水,但谁也不敢擦,生怕一不留神对方开火。

    此时外面枪声已经变得密集起来,陈子锟知道手枪队得手了,长辛店的防御已经基本瓦解。

    “弟兄们,别打了,为姓段的卖命不值得,你们瞅瞅,这又是娘们又是鸦片的,像打仗的样子么。”陈子锟一边说着,一边指向段芝贵,却吃惊的发现,香妃榻只剩下那个娘们了。

    “段司令哪去了?”陈子锟喝道。

    娘们哭丧着脸,指了指外面,大家一起望过去,只见一节火车头正向北疾驰,原来刚才段芝贵趁着爆炸的空当从窗口溜走了,别看他身材臃肿,但遇到逃跑这种事情,比谁都麻利。

    “我们投降。”警卫营的兵也不是傻子,司令都撂下他们跑了,这仗打下去还有啥意思。

    司令部警卫营都投降了,外面的军队可想而知,当段芝贵只身逃跑的消息传出去之后,长辛店的万皖军全部投降,而此时抵达长辛店的直军只有一个连。

    ……

    对吴佩孚来说,这场仗打得极为轻松,绝对可以用势如破竹来形容,两军对阵之时,装备精良的皖军一触即溃,连一场像样的战斗都没发生过。

    据俘虏说,打仗的时候他们都是朝天开枪,打完子弹就坐等投降,问他们为啥这样,他们就说了,别看俺们是粗人,心里可不含糊,政府出卖山东利益,俺们为啥要跟着他们一起卖国。

    吴佩孚一点也不惊讶,边防军战斗力本来就弱,士气更是低到极点,数月前第三师从湖南衡阳北之后,不足一万人枪的湘军立马将张敬尧的七万人马打得抱头鼠窜,一个月内就土崩瓦解了。

    可是当他乘坐军列沿京汉线抵达长辛店的时候,还是吃了一惊,十亩地的降兵站的密密麻麻,枪械军刀堆积如山,剩下的西路皖军基本全在这儿了,长辛店一役,兵不血刃。

    而俘虏他们的仅仅是一个连的选锋队而已。

    此时已经是次日清晨了,陈子锟来到军列下向吴佩孚报告:“大帅,标下没能活捉段芝贵,特来向您请罪。”

    吴佩孚脸色平静如水,哼了一声道:“那你还愣着做什么?”

    陈子锟一抬头:“大帅?可是要进北京?”

    吴佩孚道:“昨日奉军两个师抵达东路战场,我军威大振,一举夺回杨村,徐树铮大败,只身逃回北京,这场仗,已经打完了。”

    陈子锟道:“恭喜大帅!”

    吴佩孚道:“国贼未除,庆祝尚早,你带领手枪连速速进京,捉拿徐树铮、段芝贵等人,不得有误,我这里有一份名单,你且拿着按图索骥。”

    “是!”陈子锟接了名单,正要敬礼离开,吴佩孚又交代了他一句:“我军和奉军事先有约,大军不入北京,你们此番进京,要以宪兵的名义,明白么?”

    “明白!”陈子锟领命去了,依旧点了昨日带领的手枪连,在长辛店火车站找了一节火车头,挂两节票车,径直向四十里外的北京开去。

    短短几日,段祺瑞徐树铮苦心经营的精锐边防军就土崩瓦解了,如今的北京,成了一座不设防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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