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心武此言一出,陈子锟就觉得呼吸急促了起来,终于有一个知道自己身世的人出现了,他赶紧道:“怠慢各位了,咱们屋里说话,杜大侠,请,还有这位大叔和这位……女侠,请。”

    一声女侠把夏小青喊得半边骨头都酥了,浑身下轻飘飘的,刚要迈步,夏师傅说话了:“今日之事多有冒犯,我们就不打扰了,告辞。”

    说完一拱手就要走,见女儿赖着不挪窝,夏师傅沉下脸道:“小青!”

    父命难违,夏小青只好撅起了嘴,求助的目光看向杜心武。

    薛平顺虽然不是武行中人,但好歹是紫光车厂的掌柜,人情世故比陈子锟练达多了,他打圆场道:“不打不相识,都是自家人,客气啥,大老远的来了,进来喝杯茶的交情都没有么。”

    杜心武也笑道:“请留步,正好我有件事和夏师傅说,不如借小陈的地方谈了。”

    南北大侠发话了,夏师傅不好拒绝,只好点头答应:“请。”

    几个人往正房里走,陈子锟故意落在后面,悄悄问道:“你叫夏小青啊?”

    “怎么,你有意见?”夏小青一瞪他。

    “没有没有,这名字怪好听的。”陈子锟嬉皮笑脸的说。

    到了屋里,分宾主落座,王大妈端茶水,一番寒暄之后,杜心武先对夏师傅说:“老夏,我想收你女儿为徒,你意下如何?”

    夏师傅当场就呆了,愣了片刻之后摇头道:“谢谢杜大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

    “爹!”夏小青急的直跺脚。

    莫说她了,别人也都跟着着急,杜心武是什么人啊,海内闻名的南北大侠,一等一的国术高手,又是革命先驱,据说他老人家可不轻易收徒弟,一般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夏师傅竟然一口拒绝了,他要是个不懂武术的乡村匹夫也就罢了,可他分明也是个高手,如此这般,大家就看不明白了。

    被拒绝了,杜心武倒也不生气,淡淡一笑揭过此事,对陈子锟道:“十年前我见过你,那时候你还是个七八岁的小孩子,被大人带着去找我拜师,你还有印象么?”

    陈子锟摇头道:“不瞒杜大侠说,我脑子受过伤,以前的事情记不起来了,我还想请杜大侠仔细说说,当时我是被谁领去的,是我的父母么?地点又是在何处?”

    杜心武道:“原来如此,事情是这样的,光复会的陶成章带着几个人到我日本东京的寓所拜访,同行的有一个男孩,眉眼和你相似,名字不晓得,想必就是你了,当时陶成章请我教授你武功,我因为另有要事情就婉拒了。”

    “然后呢?”陈子锟一脸的迫切。

    杜心武一摊手:“没有然后了。”

    “那……陶成章现在哪里?”陈子锟继续追问。

    “七年前,在海遇刺身亡了。”

    一阵沉默。

    良久,陈子锟终于说道:“杜大侠,十年前你没有收我为徒,大概不是因为另有要事。”

    杜心武笑道:“不错,那只是一个托辞,当时光复会和我们同盟会关系不睦,再加我当时觉得你根基不是很好,就没收你为徒,不过现在看来,是我看走眼了,你确实是个练武的好苗子。”

    陈子锟道:“谢谢杜大侠夸赞,我是野路子出身,瞎练的。”

    杜心武道:“你也不是瞎练的,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陶成章他们带你寻遍天下名师,你的功夫里汇集了少林童子功、宝芝林黄家的腿法,还有精武门的迷踪拳,或许你还有其他功夫在身,这些不同门派的武功被你融会贯通,随心而发,近十年来,我一直在留意学武的苗子,呵呵,终于被我发现了两个。”

    陈子锟和夏小青对视了一眼,表情怪异,合着杜大侠收徒弟收瘾了啊,刚被拒绝了一个,又要收第二个。

    “杜大侠,我想请问,您收徒的目的是什么?”陈子锟问道。

    “你问的很好,我收徒弟,是为了发扬国术,发扬国术,是为了振兴中华,使我国民强身健体,体魄强了,国家也就强了。”杜心武说的慷慨激昂,陈子锟却并未响应,只是摇头:“我不愿拜您为师。”

    这回更是所有人都大跌眼镜,就连夏师傅都觉得有些出乎意料,仔细端详了陈子锟两眼,这小子真是看不透啊。

    陈子锟从后腰拽出两把沉甸甸的盒子炮拍在桌子说:“如果杜大侠是抱着这个目的收徒的话,恕难从命,因为我们理念不同,现在不是冷兵器时代了,而是二十世纪,机关枪巡洋舰的时代,武功再好,也挡不住这个,国术只能强壮身体,不能充实头脑,强国最终还是要靠教育,靠科技。”

    杜心武完全没有料到对方能说出这么一番大道理来,但他又不得不为之叹服,思索一阵后,他起身呵呵笑道:“虽然有失偏颇,但也颇有见地,这样的年轻人不多见了,好,我也不强求收你为徒,这是我的地址,有空来咱们爷俩切磋两下,你看如何?”

    陈子锟抱拳鞠躬:“敢不从命。”

    杜心武起身告辞,薛平顺和陈子锟挽留不下,送他出门,夏师傅父女俩也趁机告辞,陈子锟道:“夏大叔,你们家的万能胶挺好使的,还有么,我想买几百瓶修补车胎用。”

    夏师傅狐疑的看了看女儿,夏小青低头不语,当爹的明白是女儿背着自己街卖过万能胶,便道:“实在惭愧,这东西是家里祖传秘方,用一种虫胶熬制而成,数量有限,怕是不够您用的。”

    话说的客气,其实心里却在暗骂,自家独门配置的万能胶那是用来粘高档瓷器玉器的,你小子买来修补车胎,当真是暴殄天物啊。

    “这样啊,那就可惜了。”陈子锟一脸的惋惜,夏小青却暗暗啐了一口:“呸,想和本姑娘套近乎,也不找点靠谱的理由。”

    夏家父女俩也告辞走了,紫光车厂恢复了平静,薛平顺道:“大锟子,真没看出来你懂得那么多,有空多教教宝庆他们几个,咱中国就缺你这样明理的人啊。”

    陈子锟道:“其实我啥也不懂,这些话都是在北大听他们说的,我鹦鹉学舌而已。”

    薛平顺一口气差点没来,换了话题道:“今天这个事儿,我寻思着有点不对劲啊,我们两家往日无怨近日的仇也不深,粪厂的人犯不动这么大阵仗来,这其中或许有什么误会。”

    陈子锟道:“可能他们觉得我要抢掏粪的买卖,所以才大动干戈,除此之外我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

    “这就是了,惊动了齐天武馆,还有警察署的人,看来粪厂花了大力气,这个误会要是再闹下去,咱们俩家都没有好,这样,我托熟人递话过去,问问那边到底什么意思。”

    “行,薛大叔,就按您的意思办。”

    ……

    紫光车厂这边在反思,粪厂里同样也在反思,于德顺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想了一遍,觉得自己这件事做的太莽撞了,没有沟通就大动干戈,打门去,结果一败涂地,花了钱,丢了人,一点好处没落下。

    正打算托个朋过去打探一下对方的意图,马老五马巡官登门了,一身的警服,身后跟着两个勤务兵,进门把帽子甩在桌子,骂骂咧咧道:“姓陈这小子还真是通了天了,我就不信斗不过他,老于,我有一个办法,绝对能搞死他。”

    于德顺赔着笑脸说道:“冤家宜解不宜结,五爷,我寻思着……”

    话没说完就被打断:“老于啊,不是我说你,粪王就要拿出粪王的霸气来,丫挺的不是想抢你的粪道么,让他抢,把那一条街的生意都让给他,看他怎么收场。”

    马老五的意思,于德顺很清楚,掏粪看起来简单,其实是个一条龙产业,掏粪,运输,晾晒,出售,各个环节紧密相扣,只霸占粪道,而没有自己的粪夫,粪厂,以及销售肥料的渠道和下家,那粪道就是个累赘,几天下来积攒千斤粪便,难道往家里堆不成。

    其实马老五还有一层意思没说,那就是借着住户的不满来打压陈子锟,你丫不是请杜心武来助阵么,杜心武再厉害,也抗不住万人唾骂,一条街半个月不掏粪,谁也受不了,到时候几百千口人涌到紫光车厂去骂,谁能受得了。

    于德顺考虑了一会,说:“这主意好是好,我就怕老李和老孙那边拆台。”

    马老五拍了胸脯说:“包在我身,谁要敢帮姓陈的出货,我和他没完,街坊的人要是问起来,你们就说是紫光车厂的人不让你们去掏粪了,闹大之后报官处置,少不了拘他几个人。”

    有了这句话,于德顺才放下心来,既然马巡官愿意帮忙,自己不妨一试,反正掏粪的活儿不比其他,你掏与不掏,粪都在那儿,既不能长腿跑了,又不会变成别的东西,所以他根本不着急。

    “成,那就按马巡官的意思办,真谢谢您了。”于德顺一脸的感激,其实他心里有数,马老五不过是想借着这件事报私仇而已,根本不是为自己着想。

    “呵呵,应该的,咱哥俩谁跟谁啊,你忙着,我回去了。”马巡官嘴说的漂亮,却没有挪窝的意思,于德顺顿时明白过来,这是要钱呢,昨天妓院赌桌输掉的五百块钱还没给人家呢。

    “五爷,最近手头不宽裕,您容我几天,一准给您送府去。”于德顺点头哈腰道,他也不傻,事情没办成,哪有钱哗哗往外花的道理。

    马老五也不和他计较,打个哈哈,起身走了。

    傍晚时分,一个相熟的街坊来找于德顺,婉转的告诉他,紫光车厂并没有抢生意的意思,一切都是误会。

    于德顺冷冷的说:“没有这个意思,那打我的人,砸我的粪车,是什么意思,送客。”

    街坊摇头叹气的走了,于德顺的媳妇出来说:“当家的,好不容易有个和解的机会,你咋一点余地都不留。”

    于德顺说:“妇道人家,你懂什么,我要是不找回这个面子,以后哪还有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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