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通部次长姚启桢是日本早稻田大学毕业,和总长曹汝霖一样同属铁杆亲日派,听徐树铮讲述了自家女儿做下的事情之后,他勃然大怒,撂下电话就让秘备车回家。

    回到公馆,姚次长坐在客厅沙发阴沉着脸不说话,姚小姐从楼下来,看到父亲阴云密布的样子便扑过来撒娇:“爹地,谁惹你不开心了。”

    “畜生,给我跪下!”姚次长忽然雷霆大怒,吓得姚依蕾双腿一软坐在了地毯,眼泪刷的就下来了。

    “平时你没命的在外面疯也就算了,这回竟然惹到日本人头,还沾命案官司,我管不住你了,让警察厅来管你,你个小畜生!”

    难怪姚次长发怒,他是内阁高官,深知日本人的厉害,北洋政府穷困潦倒,地方税款根本解不来,除了关余盐余,就只有崇文门的税收贴补家用,这个当口日本人借了大笔款项给段祺瑞,供他招兵买马,维持政府运作,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日本人真的怪罪下来,自己这个次长位置都坐不稳。

    姚依蕾哪里知道父亲的苦衷,从小到大娇生惯养的她没受过这么大的委屈,顿时哇哇大哭起来,跑楼去吵着闹着要摸电门,要吞金子,佣人们拼死的拉着,姚次长却在楼下暴喝道:“让她去死!生了这么一个女儿,我愧对先人!”

    这么一来,姚小姐反倒不闹了,抹一把眼泪顶撞道:“女儿到底做错了什么?您从小教育我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人家救过我,我难道不应该报答么,如果这样也算错的话,读圣贤还有什么用。”

    姚次长被她顶的无言以对,把个大烟斗抽的嗒嗒响,忽听外面佣人通报:“徐次长驾到。”

    徐树铮不请自来,把姚启桢吓得不轻,还以为女儿闯的祸又升级了,慌忙站起来道:“又铮兄,日本方面怎么说。”

    “呵呵,没什么大碍了。”徐树铮脱了大氅递给佣人,坐下来对姚次长说:“不知者无罪,此案和令嫒之间并无瓜葛。”

    姚次长还是不放心,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徐树铮道:“两个日本密探死在城内,警察厅固然难辞其咎,但说到底还是他们外国人之间的恩怨,姚小姐不过是古道热肠,帮了一个不该帮的人而已,兄弟自会向日方说明情况,姚次长不必多虑,更不必责骂令嫒了,哈哈。”

    他这么一说,姚次长一颗心才搁回肚子里去,看到女儿哭的梨花带雨的样子,心疼的不得了。

    “到底牵扯到什么人?”姚次长问道,给徐树铮递了一支吕宋雪茄。

    “一个很有意思的年轻人。”徐树铮脸浮起意味深长的笑容,根据巡警方面的报告,他立刻就想到了那个在六国饭店力克日本军官的“朱利安”先生。

    当今国际局势错综复杂,一直忙于欧战无暇东顾的英美法诸列强已经腾出手来,准备和日本一较长短,争夺在华利益,这个华裔青年很有可能就是某一方派出的谍报人员,作为中国方面来说,哪一方都惹不起,最好的办法就是坐山观虎斗,收渔人之利。

    “小蕾,别哭鼻子了,看徐叔叔给你带了什么礼物。”徐树铮笑呵呵的拿出一个纸盒,打开来里面是个精致的小水晶瓶子。

    还在楼哭鼻子的姚依蕾看到水晶瓶子,不禁眼睛一亮,忙不迭的奔下楼来拿过瓶子爱不释手道:“夏奈尔香水,我想了好久的东西。”

    姚次长磕磕烟斗道:“又让又铮兄破费,真不好意思。”

    徐树铮爽朗的笑道:“是朋从巴黎带的,不花钱,不过我送香水可是有求于令嫒哦。”

    姚次长还未说话,姚依蕾就说道:“徐叔叔,需要我做什么。”

    徐树铮道:“如果有人想见我的话,你一定要代为通禀。”

    ……

    陈子锟在天桥人多的地方下了车,直接到估衣铺去买了一件半旧的大褂往身一披,再弄了顶呢子礼帽戴,摇身一变谁也认不出他就是玉树临风的朱利安先生。

    回到紫光车厂,薛平顺差点没认出他来,陈子锟支吾了几句就进来了,到了正房刚坐下,安德烈就从内室里走了出来,一脸的严肃道:“事儿整大了。”

    陈子锟道:“不就是宰了两条日本狗么,多大事啊。”

    安德烈说:“打狗也要看主人,如今日本在华势力最大,咱们宰了他们的人,肯定要引起疯狂报复,我刚才回六国饭店去瞄了一眼,到处都是日本人的特务,目前只能改变策略,快刀斩乱麻,直接找到徐树铮将军进行交涉。”

    陈子锟道:“咱们又不认识他,哪儿去找,难道直接去陆军部敲门?”

    安德烈一笑:“你不是认识一个交际花么,请她牵线搭桥,准行。”

    事到如今也只有如此了,两人从后门出去,来到电话局打付费电话,直接打到姚次长府,管家接的电话,陈子锟说自己叫朱利安,请姚小姐听电话。

    姚依蕾听说有人找自己,慌忙接了电话,拿起话筒心还在怦怦跳。

    “喂,谁呀?”

    “姚小姐,这么快就把我忘了?”

    姚依蕾心跳的更厉害了,压低声音说:“什么事?”

    “我想请你介绍我认识徐树铮将军。”

    “啊!”姚依蕾忍不住惊呼一声,徐次长真是神机妙算,竟然能料到这一步棋。

    “怎么,很难办么?”听筒里传来陈子锟的问话。

    “不不不,不难,他……徐次长就在这儿。”

    一旁的徐树铮叼着雪茄,露出胸有成竹的微笑,将电话接了过去,“我是徐树铮。”

    姚次长很有眼色的将所有佣人都赶了出去,自己也带着女儿回避了。

    陈子锟把电话交给了安德烈,他还没开口,就听到徐树铮悠悠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阁下应该是俄国人。”

    这回轮到安德烈吃惊了,但他只是淡淡笑道:“将军是怎么猜到的?”

    徐树铮道:“日本人查不到,不代表中国人查不到,伯爵先生的汉语带关东口音,应该是在哈尔滨一带久住的,而且阁下曾在华俄道胜银行兑换了一根金条,这根金条有沙俄政府双头鹰徽记,所以,阁下如果不是苏俄的人,就是临时政府的人。”

    安德烈心悦诚服:“没错,我是俄罗斯临时政府执政官高尔察克海军将阁下委任的全权代表安德烈.瓦西里耶维奇,今天发生了一件意外,希望没有给您带来困扰。”

    徐树铮笑道:“此事与我并无关系,我是陆军次长,又不是警察总监。”

    安德烈道:“我想和您面谈,能否约个时间。”

    徐树铮爽快答道:“就今晚,你在哪儿,我派车过去接你。”

    双方约了时间碰头,徐树铮放下电话,向姚次长父女告辞离开。

    电话局门口,陈子锟惴惴不安的问安德烈:“二柜,你不怕徐树铮把你绑了送给日本人?”

    安德烈自信满满道:“一位将是不会做那种鼠目寸光的事情的。”

    陈子锟劝不动他,只好舍命陪君子。

    十分钟后,一辆汽车驶来,将二人载往安福胡同一所大宅子。

    天色已晚,宅子里灯火通明,安德烈和陈子锟从侧门进入,直奔后宅,来到一间房内,只见一个戎装军人背对他们而立,听到脚步声随即转身,喜形于色道:“欢迎二位光临。”

    此人正是北洋陆军部次长徐树铮将,他亲切和安德烈握手,又拍着陈子锟的肩膀赞道:“后生可畏啊,回头我送你一柄宝剑。”

    房间里已经摆下酒宴恭候两位特使,精致的八个菜肴,一壶温热的花雕,房间里暖气十足,墙挂着名人字画,环境优雅,安静祥和。

    “二位树铮笑容可掬,亲自斟酒布菜。

    酒过三巡之后,进入正题,徐树铮道:“兄弟是军人,不是政客,有什么问题不妨直言。”

    安德烈拿出了有高尔察克将签名的密信道:“我来北京,是代表临时政府和贵国接洽,希望徐将军能为我们引路,找一个能拍板定夺的人。”

    徐树铮哈哈大笑道:“政府大小事务,我均可定夺。”

    安德烈疑惑道:“阁下不过是一陆军将,为何能越俎代庖,定夺所有事务?”

    徐树铮道:“你可知身处何处?”

    安德烈摇头。

    徐树铮道:“这里是安福俱乐部,俱乐部成员都是国会议员,而兄弟正是安福俱乐部的创始人,你明白了。”

    安德烈做恍然大悟状,站起来将密信正式呈交徐树铮。

    徐次长接了信瞄了一眼,面都是俄文,一个字也看不懂,他便放下信说:“既然是秘密会谈,咱们就放轻松一些,信写的什么内容,阁下口述即可。”

    于是安德烈便将信内容陈述了一遍,无非是高尔察克将恳请中国当局出兵干涉,将赤色政权扼杀于萌芽状态。

    徐树铮详细的询问了一下俄国现在的局势,低头沉思一阵道:“我国积弱已久,南方尚未统一,山东又被日人强占,内忧外患,自顾不暇,又有何能力干涉贵国事务?”

    安德烈道:“将军此言差矣,正是因为内忧外患形势严峻,才更需要出兵以振国威,我听说您手下有十万装备精良的参战军,现在欧战已经结束,这些精锐的部队难道要马放南山么?如果您再不出兵的话,恐怕关东蒙古就和山东一样,要落入日本人的手里了。”

    徐树铮倒吸一口凉气:“此话怎讲?”

    安德烈道:“俄日战争的爆发,正是为了争夺中国的东北地区,现在俄罗斯衰落,日本岂能坐失良机,我听说他们的干涉军规模已经扩充到五万人以了,远超其他国家军队的数量,徐将军,以您的智慧,应该不难猜出他们的目的。”

    徐树铮缓慢地点点头,又询问了一些细节问题,神色变得越来越严肃,他端起酒杯说:“高尔察克将军的密使,除了你们二位,还有其他人么?”

    安德烈道:“密使自然是越少越好,只有我们二人。”

    徐树铮道:“那你们可要好生保守这个秘密。”

    说完,酒杯落地,砰然碎裂,八个手持盒子炮的彪形大汉破门而入,黑洞洞的枪口瞄着他们。

    安德烈和陈子锟目瞪口呆,动也不动。

    “处决之后,把尸体移交给日本方面。”徐树铮言毕,起身离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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